第31章
作者:西门    更新:2021-11-25 09:25
  胡大套皱了眉说:"光见人说,没太听实着,好像……好像芒种他们在九中操场上给晋
  军唱戏哩,莫非出事体咧?"
  花五魁大惊,有些不相信:"不准,行头家伙都在地洞里,没这他们咋唱哩?"
  胡大套想起啥,抬腿进屋搬开那只咸菜瓮下到地洞里,时辰不大,出屋着急地嚷道:
  "兄弟,行头家伙都没咧!"
  花五魁"刷"地醒过神来,双腿有些抖颤。
  秀池恍然大悟,猛地拍着大腿道:"一定是芒种他们趁俺俩出去,你又睡觉的辰景偷走
  的。天爷,他们这是干啥哩?"
  花五魁腔子里陡然生出一股愤怒,恼怒着说:"俺去看看,要真是唱戏哩,俺……俺把
  他们……"说着,迈步就要出门。
  胡大套担心他的身子,拽着他的衣袖道:"不行,你不能累着。"
  花五魁强压住火气说:"俺觉着好得差不离,从九中看看顺便也就回家咧,你们清静几
  天吧,有事再过来说一声。"
  秀池说:"要不让你哥陪你去?你这么走俺不放心。"
  花五魁说:"俺走走歇歇,没事。"
  胡大套和秀池将花五魁送到院门,看他脚步利索地走远,两人相看一眼,都叹了一口
  长气。
  花五魁觉得腿脚有劲道,但也不敢走快。这大阵子的病实在让他害怕,以前在戏台上
  活蹦乱跳的辰景,根本没想到有一天会躺倒,虽然不服气,可心里毕竟做不了身子骨的主。
  花五魁被李锅沿弄走的辰景,险些死过去,在河里又差点丧命,他没想到会好得这么
  利索,本来心里宽敞些,但看了街筒子里破破烂烂的景致,心里又有芒种他们唱戏和响动的
  事体压着,腔子里不免生出一股悲哀。
  唉!还不如不投胎成人哩!
  这是啥世道?兵荒马乱的,整日躲东藏西没个安稳,早生几年晚生几年也比正赶上这
  辰景活得顺心!
  花五魁一路唉声叹气,走半顿饭的辰景,到了省立九中北门。
  大门被粗铁链子拴死。
  门内有四个扛枪的兵把守。
  花五魁隔着铁条望了望,操场上空无一人。可当他看到那个坐东朝西的"白虎台",还
  有操场上一只只跑丢的鞋,心里暗暗叫苦,明白了一切。
  完了!
  花家班到今日彻底完了!
  花家班没等别人祸害,自己走上了绝路!
  花五魁眼里冒出金星,耳朵底子里听着自己牙关"咔咔"的惨响,突然想平躺在地上
  大哭一场。
  他想起爹临死的景致。那天,窗外下着瓢泼大雨,躺了半个多月的爹突然想吃顿饱饭,
  吃完饭还要他来一段《王二小赶脚》。他不晓得爹是回光返照,欢喜地唱了大半天,等口渴喝
  水的辰景,爹早就微微笑着在黄泉路上走出十来里地。
  花五魁的爹一辈子收了三个徒弟,一个是李红儿,一个是李锅沿。后来,一连串的事
  体弄得花、李两家成了仇敌。
  花五魁心里难受,耳朵底子里"嗡嗡"响着迈脚步离了九中北门,一路歪趔着
  朝南城门走来。
  现在,他不敢回自己的家了。尽管他并不记得犯病辰景看到的那个金光闪闪的招魂幡,
  但忘不了那个红兜肚和几根白惨惨的哭丧棒。
  他怕门前再有东西,怕自己再被恐惧缠住。
  花五魁一步一步朝自家的碹门走来,眼珠子死死盯住碹门上的横梁。
  上面啥都没有。
  花五魁暗松一口气。
  哪知,就在他低头从裤袋里掏钥匙的辰景,眼珠子陡地瞪大,嘴巴还未张开,嗓子眼
  里便是一声绝望的惊叫。
  6
  他看到一条腿。
  一条被烂布包裹着的腿,脚上光光的,沾满了稀泥。
  花五魁看到这景致,猛地想起蛋样,难道……难道蛋样真被打断了一条腿,还被人扔
  到了薄荷巷?
  谁会这么干哩?
  谁会这么毒哩?
  花五魁眼里的泪"刷"地流出来。
  那条腿本是在碹门左边的石礅下放着,听到花五魁的叫声,突然抽搐一下蜷缩起来。
  花五魁以为看走了眼,急忙擦把泪,身子也向东挪移。
  这哪里是条断腿,腿的旁边还有一条腿,两条腿的上边还撑着半截身子和一颗活人头
  哩!
  花五魁虚惊一场,不由恼怒地看着那人。
  那人衣衫褴褛,腰里别着一把锃明瓦亮的唢呐,左手拽着一个黑油油的布兜,里面塞
  了些镰刀、木棒、铁丝和麻绳,右手里攥着一只生了锈的"摆链"(注:旧时走街串巷绑笤帚
  的人手中拿的幌子。一般是九块长10厘米、宽5厘米的铁片,用皮条逐片向下错位着延连在
  一起,上有木把,将木把前后摆动,铁片相互碰撞,"哗哗"作响)。
  那人站起身来后退两步,眼神惊恐不安。
  花五魁见他年岁不大,最多十八九岁的样样,相貌还挺英俊,不由皱了皱眉。小伙子
  长得不错,咋穿得这么穷酸哩?
  那人愣愣地看着花五魁,半晌一动不动。
  花五魁还没听芒种说,就是他在门口上弄了那七根哭丧棒,对他自然不会有恶意,闪
  了闪身子,示意他从门后走出来。
  那人好像很听话,光脚提着布兜和"摆链"从门后走出来,并且头也不回地往东而去。
  不知咋地,花五魁心里突然有种失落,刚想喊他,那人也忽地停了脚步,慢慢转过身
  来"嘿嘿"一笑,咧开的嘴里"哗"地流出一道粘长的口水。
  口水往下飘着落地的辰景,被风断成三截。
  花五魁嗓子眼一麻,险些呕出来。
  那人讨好地看着花五魁,嘴巴张了几张,舌头打着卷说:
  "老……老板,你……你教俺……唱戏不?"
  7
  白玉莲打听到李锅沿两口子在刀枪街的马家大院买了一套房院,拉着四只空木箱直奔
  了刀枪街。
  老远,站在门口没事望天的李锅沿就笑嘻嘻地看着她。到了近前,李锅沿不阴不阳地
  说:"咋?还送来咧?俺叫人去拉呗!"
  白玉莲以为他说风凉话,恼红着脸道:"你装啥洋蒜?把行头家伙给俺,你朝芒种要不
  着,有本事朝师傅要哩!"
  李锅沿听得云山雾罩,不解地问:"你咋把俺说糊涂咧?"
  白玉莲硬藏起心里的气恼,软了口气说:"师傅是说喽算数的人,破喽规矩他看着办。
  行头家伙是芒种偷弄出来的,别把他窝在中间,师傅会要他的命哩!"
  李锅沿听得更加糊涂:"你到底想说啥?"
  白玉莲红着脸说:"操场上爆炸咧,行头家伙全没咧,俺觉得……觉得你拿咧!"
  李锅沿明白过来,脸涨红着嚷道:"倒打一耙是不?玩儿花花肠子是不?你以为俺会信
  你的话?你以为弄个这,俺就不找你们算账咧?"
  白玉莲苦着脸说:"师叔,你也是仁义之人,抬抬手,给芒种留条活路哩!"
  李锅沿看白玉莲的神色不像虚假,走过来掀开木箱问:"真丢咧?"
  白玉莲也死盯着他说:"你真没拿?"
  李锅沿脸红着发誓:"谁拿谁是狗日的,俺和芒种说过话就带人走咧。"
  白玉莲不死心,又说:"行头家伙再好,也顶不过一条命哩,你要真拿喽……你说拿啥
  换就拿啥换哩!"
  李锅沿涨红脸道:"咋换?把你典给俺,俺也没拿!"
  白玉莲看他说的不像假话,哈腰拉起小车就走。
  李锅沿气呼呼地在后面嚷叫:"快找,俺还到薄荷巷拉哩---"
  白玉莲心里乱糟,除了李锅沿这个线索,不晓得再到哪儿打问,脚下的力道闪失了几
  分。
  出刀枪街西口便是文庙,里面驻扎着大批当兵的。白玉莲正低着头走,忽听有人喊叫
  "莲花白",抬头一看,"小七寸"正从文庙门口出来。
  "小七寸"铁青着脸说:"还他娘不如不唱戏哩,郭团长上西天咧!"
  白玉莲看见他,心里的怨恨一下子发散出来,冷冷地道:"这都是你舔屁股舔的!"
  "小七寸"嘻嘻一笑:"死呗,又不是俺爹,啥也少不了!"
  白玉莲怒道:"俺可少咧,行头家当全丢咧,就剩空箱子咧!"
  "小七寸"坏笑着说:"想要不?俺帮你找回来?"
  白玉莲听他话里有话,仔细盯着他说:"你晓得在哪儿哩?快点还给俺。"
  "小七寸""嘿嘿"笑道:"还容易,咋谢俺哩?"
  白玉莲情知他不是好东西,冷冷地问:"你说咋谢?"
  "小七寸"盯着她的胸脯,流里流气地道:"你说哩?"
  白玉莲俊面通红:"你还喽再说!"
  "小七寸"急跟道:"说喽就还,俺不能白给你们收着。"
  白玉莲听出东西在他手里,心里安稳下来,淡淡地说:"只要把东西还喽,随你便!"
  "小七寸""嘻嘻"一笑:"一回还是一宿?"
  白玉莲没理他,拉着车走了几步停下,回头说:"俺在家等你。"说完,头也不回地奔
  了北大街。
  天黑下来,白玉莲的心"通通"跳个不停。
  她应下"小七寸"的话,完全是凭着心里一股子急劲儿,慌着帮芒种找回行头家当,
  等想到真让"小七寸"糟蹋一回,不觉害怕起来。
  夜越来越深,还不见"小七寸"的动静,白玉莲心里慌张,她怕"小七寸"说瞎话又
  白占便宜,可是,等院里真的有了动静,看到"小七寸"真的抱着行头家当进屋,她的心反
  倒安稳下来。
  为了芒种,为了行头家当,白玉莲利落地脱光衣裳,直挺挺躺在了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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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黑得没有一丝活淘气(注:方言,没有余地的意思),芒种拖着劳乏的身子回到薄荷
  巷,想死的心都有。
  他和白玉莲在戏台上犯愁的辰景,白玉莲让他去找花瓣儿,她找车把四只木箱拉回,
  毕竟那也是秧歌班的家当,然后再去找李锅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