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作者:[法]丹纳    更新:2021-11-25 09:21
  那些教师还为丧事喜事供应合唱队队长,训练合唱和舞蹈的人。——由此可见,全部的私人生活,从婚丧大典到娱乐,都把人训练为我们所谓的歌唱家,跑龙套,模特儿和演员,但他们对这些名称都以庄严的态度,用最美的意义去理解。
  公众生活也促成同样的效果。在希腊,宗教和政治,干时和战时,纪念死者和表扬胜利的英雄,都用到舞蹈。爱奥尼阿族有个赛会叫做萨日利〔敬阿波罗和阿提米斯女神〕,诗人米姆纳玛斯和他的情妇那诺吹着笛子带领游行大队。卡来那斯,阿尔赛,西奥格尼斯,唱着诗歌鼓动他们的同胞或党派。雅典人数次战败,下令凡提议收复萨拉米斯岛者一律处死;梭伦却穿着传令官的服装,戴着赫美斯的帽子,在群众大会中突然出现,登上传令官站立的台阶,激昂慷慨的朗诵一首哀歌,青年们听了马上出发“去解放那个可爱的岛,洗雪雅典的耻辱”。——斯巴达人经常在野外的营帐内唱歌。吃过晚饭,每人轮流连说带做,念一段哀歌,表演最好的人由队长赏一块大肉作奖品。当然场面很好看,因为那些高大的青年是长得最健美最强壮的希腊人,长头发整整齐齐的扰在头顶上,穿着红背心,拿着阔大光滑的盾牌,作着英雄的和运动家的手势,唱着下面那样的诗句:
  “我们要为这个地方,为我们的乡土英勇作战,——要为了我们的子女而死,不吝惜我们的灵魂。——你们这般青年,你们得并肩战斗,顽强到底;——不能有一个人不顾羞耻的逃跑,或者表示害怕,——而要在胸中养成一颗豪侠勇猛的心……——对你们的前辈,膝盖不灵活的老人,——不能遗弃,不能躲避;——让须发皆白的老人倒在前列,倒在年轻人前面,岂不丢尽脸面!——看他躺在尘埃,英勇的灵魂只剩一口气,──双手在裸露的皮肤上抓着流血的伤口,——对你们是多么可耻。——相反,受伤的应该是年富力强的青年。——受着男人的赞美,受着女人的爱,——他们倒在前列还一样的俊美……——最难看的莫过于躺在尘埃,被标枪从背后洞穿。——但愿人人在热情奋发过后坚持不屈,——两脚牢牢的钉在地上,牙齿咬着嘴唇,——大腿,小腿,肩膀,从胸部到肚子,整个身体,——都有阔大的盾牌掩蔽;——作战的时候就得脚顶着脚,盾牌顶着盾牌,——头盔顶着头盔,羽毛顶着羽毛,胸脯顶着胸脯,——身体贴着身体,用长枪或利剑,——洞穿敌人的身子,把他杀死。”
  当时有许多这一类的配合军队生活的各个方面,特别是在笛子声中冲锋用的二短一长格的战歌。我们在大革命初期人心狂热的时候,也出现过这一类的景象;丢摩利埃把帽子矗在剑上攀登日马普城墙的那一天,就唱着《开拔曲》士兵跟着他一边唱一边冲上城去。根据这一大片喧闹嘈杂的声音,我们不难想象正规的战歌,古代的进行曲是怎么一回事。在萨拉米斯战役胜利〔四八○年希腊大败波斯舰队〕以后,雅典最漂亮的青年索福克勒斯才十五岁,在显赫的军容和战利品前面,按照习俗,全身裸露用舞蹈来表演贝昂颂歌,向阿波罗神致敬。
  可是崇拜神明比战争与政治供给舞蹈的材料更多。希腊人认为娱乐神明最好的场面莫如展览娇艳俊美的肉体,表现健康和力量的姿势都发展到家的肉体。所以他们最庄严的赛会等于歌剧院的游行和芭蕾舞。在神前表演舞蹈与合唱的人有时是特别挑选的公民,有时象斯巴达那样包括整个城邦的公民。每个重要的城邦都有诗人制作音乐与歌词,安排队伍的动作,教授姿势,长期训练演员,规定服饰。如今只有一个现成的例子可以使我们对这种仪式有个观念:在巴未利亚〔德国〕的奥柏阿麦高镇上,从中世纪起,所有五六百居民从小受着训练,每十年庄严隆重的表演一次“基督受难”,至今还在举行。在这一类的盛合中,阿尔克曼和斯泰西科拉斯都身兼诗人,音乐指挥,芭蕾舞指挥,有时还兼作祭司,在大型作品中作主要领唱人,带着青年男女的台唱队表演关于英雄或神明的传说。许多祭神舞蹈之中的一种,叫做代息兰布〔酒神颂歌〕,后来演变为希腊的悲剧。希腊悲剧原来不过是宗教节会中的一个节目,经过加工和节略,从广场搬到剧场,内容是一连串的合唱,插入一个主要人物的叙事和歌唱,有如赛巴斯蒂安·巴哈用《福音书》题材写的圣乐,海顿作的《耶稣七言》,西克施庭教堂中唱的弥撒祭乐:歌唱的人分成几组,担任各个不同的部分。
  这些诗歌中最通俗而最能使我们了解古代风俗的,莫如庆祝四大运动会的优胜者的清唱曲。这类作品,整个希腊,包括西西里和各个岛屿在内,都请诗人平达制作。他或者亲自到场,或者托他的朋友斯丁法尔的埃奈代表,教合唱队舞蹈,音乐,唱他的歌词。赛会从游行和祭神开始;然后,〔优胜的〕运动员的朋友,家属,城邦的要人,一同聚餐。有时清唱曲在游行时唱,队伍还停下来念一段抒情诗“中间部分”的短诗;有时在宴会以后唱,在一间摆着盔甲,标枪和刀剑的大厅上。演员是运动员的伙伴,凭着南方人的聪明活泼表演他们的角色,象后代意大利人演假而喜剧一样,但演的不是喜剧;他们的角色是严肃的,竟可以说不是一种角色;他们体会到人所能感受的最深刻最崇高的乐趣,觉得自己长得俊美,满载着光荣,超脱凡俗的生活,在追怀民族英雄,召唤神明,纪念祖先,颂赞祖国的时候,升到奥林泼斯的山顶上和光明中去了。因为运动员的胜利便是公众的胜利,诗人在作品中把本邦和所有守护本邦的神明,同运动员的胜利联在一起。他们周围既有这些伟大的形象,又受着行动的刺激,便达到那个至高无上的,所谓狂喜的境界,就是说与神明合一。事实也的确如此;因为一个人觉得四周的群众和他一样坚强,一样欢乐,从而觉得自己威武的力与高尚的意境无限扩张的时候,就等于神降临在他身上。
  我们现在无法理解平达的诗,觉得太特殊,地方色彩太重,省略的地方太多,太不连贯,太针对希腊六世纪的运动员说话。而且留下来的诗只是整体中的一个部分;音调,手势,歌唱,乐器的声音,场面,舞蹈,游行的队伍,以及许许多多的附属品,一切与诗歌本身同样重要的东西,都一去不复返了。希腊人的簇新的头脑没有念过书,没有抽象的观念,所有的思想都是形象,所有的字儿都唤起色彩鲜明的形体,练身场和田径场上的回忆,神庙,风景,光艳的海和海岸,唤起一大堆生动的面目,和荷马时代的面目同样接近神明,也许更接近;对于这样的头脑,我们极难想象。可是他们回旋震荡的声音偶尔还有些音调给我们听到;我们仿佛瞥见得奖的青年气概不凡,走出合唱队念一段那松的话或赫刺克勒斯的许愿;我们能想象出他简单的手势,伸出的手臂,胸部宽厚的肌肉;我们还零零星星碰到一些绚烂的诗意浓郁的景象,象庞贝依新出土的绘画一般鲜明。
  有时合唱队队长走出来,“象一个豪爽的父亲端起一个大金杯——家藏的宝物和宴会的装饰,——斟满了葡萄鲜露敬新女婿一样,说道:我向各位优胜的运动员献一杯仙酒,把缪司女神的礼物送给他们,我用我思想的香果,使奥林匹克和毕多的胜利者尽情快活。”
  有时合唱停止,分成几组,越来越响亮的唱一支气势雄伟的颂歌,浩浩荡荡的声音直上云霄:“在地上,在桀骜不驯的海洋上,只有邱比特不喜欢的生灵才恨彼厄利提斯的声音。比如那个神明的敌人,长着一百个脑袋,躲在丑恶的塔塔尔的泰封。西西里压着他多毛的胸脯;高耸入云,白雪皑皑的埃德那,孕育冰雾的乳母,抑止着他的力量……然后他从深坑中吐出耀眼的火浆。白天,火浆的溪流中升起一道红红的浓烟;晚上,回旋飞卷的鲜红的火焰把岩石轰隆隆的推向深不可测的海洋……其大无比的巨蟒被镇压在埃德那的高峰和森林之下,平原之下,背上受着铁链的折磨,狂嗥怒吼:真是奇观异景。”
  形象越来越多,随时被出其不意的飞泉,回流,激流所阻断,那种大胆与夸张是无法翻译的。希腊人在散文中表现得极其朴素,一清如水,但为了抒散感情而激动与陶醉的时候,也会超出限度。这种极端的意境,不可能同我们迟钝的感官和深思熟虑的文化配合。但我们还能有相当体会,懂得这样一种文化对于表现人体的艺术的贡献。——希腊文化用舞蹈与合唱培养人;教他姿态,动作,一切与雕塑有关的因素;把人编入队伍,而这队伍就等于活的浮雕;把人造成一个自发的演员,凭着热情,为了兴趣而表演,为了娱乐自己而表演,在跑龙套的动作和舞蹈家的手势之间流露出公民的傲气,严肃,自由,朴素,尊严。舞蹈把姿势,动作,衣褶,构图,传授给雕塑;巴德农楣带上的主题就是庆祝雅典娜神的游行,非加来阿和布特仑两处的雕塑也是受毕利克〔故阿波罗的〕舞蹈的启发。
  二
  舞蹈之外,希腊还有一个更普遍的制度构成教育的第二部分,就是体育。——在荷马的诗歌中,我们已经见到英雄们的角斗,掷铁饼,赛跑,赛车;运动不高明的人被目为“商人”,败民,“坐在货船上只想赚钱和囤积。”但那时制度还没有成为常规,既不纯粹,也不完备。竞技没有固定的场所与固定的日期;只有在英雄去世或欢迎外宾的时候偶尔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