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作者:[法]丹纳    更新:2021-11-25 09:21
  相反,几乎所有的日耳曼民族都变为新教徒:比利时也倾向于宗教改革,它的不曾改宗是迫不得已,因为法尔纳士打了几次胜仗,因为多数新教家庭不是被杀就是逃亡,也因为精神上经过一次特殊的危机,就如在卢本斯的传记中可以看到的。其他的日耳曼民族都以形式的礼拜为次,以内心的礼拜为主;认为灵魂得救是在于内心的皈依和宗教情绪;他们把教会的权威置于个人的信念之下。内容占据优势,形式变做附带的东西;而礼拜,敬神,仪式等等,也相对的减缩了。——等会我们要看到,日耳曼族与拉丁族这种本能在艺术方面的对立,在趣味与风格上也产生类似的差别。眼前我们只消抓住区别两个种族的基本特征就够了。日耳曼族与拉丁族相比,固然身体没有那种雕塑的美,口味比较粗俗,气质比较迟钝; 但神经的安定,脾气的冷静,使他们更能受理性控制;他们的思想不容易为了感官的享受,一时的冲动,美丽的外表,而离开正路;他们更能适应事物,以便理解事物或控制事物。
  二
  不同的生活环境把这个天赋优异的种族盖上不同的印记。倘若同一植物的几颗种子,播在气候不同,土壤各别的地方,让它们各自去抽芽,长大,结果,繁殖;它们会适应各自的地域,生出好几个变种;气候的差别越大,种类的变化越显著。尼德兰的日耳曼族的历史正是这样:在地方上住了十个世纪,不能不受环境的影响;到中世纪末,我们发觉他除了先天的特性以外,还有一个后天的特性。
  所以我们应当观察天时与地利;你们不去旅行,至少得看看地图。除了东南角上的山区,尼德兰是一片低湿的平原,由牟斯,莱茵,埃斯谷三条大河以及好几条小河的冲积土形成。此外还有许多支流,池塘,沼泽。整个地区是山洪的排水道;因为境内没有坡度,水流极慢,或竟停滞不动。随便哪里挖个洞都看得见水。懒洋洋的大河,近海的地段有四里宽,睡在河床里象一条硕大无朋的鱼,腻答答的,扁扁的,颜色惨自,夹着粘土,带着鱼鳞的色调:我们看梵·特·内尔的画,就能对这个景色有个观念。平原往往低于河面,只能筑堤防卫;一眼望去,水好象随时会漫出来的。河面上不断发出水汽,夜里在月光底下形成一团愈来愈厚的浓雾,把半蓝不蓝的潮气罩着整个田野。你跟着河流走到海边,又是第二片更猛烈的水,每天由潮水卷过来给第一道水助威。北海特别对人不利。你们不妨回想一下拉斯达尔的《木栅》〔有名的一幅风景画〕;小小一块平地已经被加阔的河面淹没一半,海上的狂风暴雨还常常卷起士黄色的波涛和凶猛的浪花,向土地冲击。全部悔岸线上群岛环绕,有几个同我们半个州府一样大,可见河流的冲积和海水侵袭的情况:例如法尔赫仑,南培尔未特,北培尔来特,托仑,斯考恩,伏恩,倍厄兰特,泰克塞尔,佛里士兰特,还有许多别的岛屿。有时海水冲进平原造成内海,例如哈雷姆海,或者在海边造成很深的港湾,例如赛得湾。假如比利时是河流铺成的一片冲积土,荷兰只能说是水中央的一堆污泥,在恶劣的地理条件之外,再加上酷烈的天时,几乎不是人住的地方,而是水乌和海狸的栖身之处。
  第一批日耳曼部落在此定居的时候,情形更恶劣:在凯撒和斯特累苔的时代,尼德兰只是一个沼泽地带的森林;旅客们说,人可以在树上攀援,走完荷兰全境,脚不用着地。连根拔起的橡树倒在河里成为筏子,象今日密士失必河的情形;罗马人的舰队曾经被这些木筏撞击。瓦尔河,牟斯河,埃斯谷河,年年泛滥,距离很远的陆地都被淹没。秋天的暴风雨每年把巴达佛岛浸在水里,荷兰的海岸线经常改变面貌。淫雨逢绵,浓雾密布,和阿拉斯加一样;一天只有三四小时日光。莱茵河每年结着坚冰。人类要有了文化才能开垦土地,使气候变得温和:蛮荒的荷兰只能有挪威那样的天气。日耳曼族侵入以后四百年[九世纪],法兰德斯还称为“无边无际,残酷无情的森林”。如今瓦斯是盛产蔬菜的区域,一一九七年时却是不毛之地,修道士常常被群狼包围。十四世纪时荷兰森林中还有成群的野马。海洋侵入陆地。九世纪时的根特,十二世纪时的丹罗阿纳,圣多曼和布鲁日,十三世纪时的丹姆,十四世纪时埃格吕士,都是海口。在古代地图上看荷兰,简直无法辨认。——便是今日,居民还不得不限江河与海洋争夺土地。比利时的海岸低于涨潮时的海水,堤岸以内的浅滩成为广阔的平原,粘性的泥土射出紫色的反光。堤岸至今还有时要溃决。在荷兰,危险性更大,生命没有保障。一千三百年来,除了小型的泛滥,平均每七年有一次洪水:淹死的人一二三○年有十万,一二八七年有八万,一四七○年有二万,一五七○年有三万,一七一七年有一万二。一七七六,一八○八,一八二五,直到最近,还有这一类的惨祸。陶拉特湾宽十二公里,深三十五公里:赛得湾共有一七六平方公里:都是十三世纪时海水浸入造成的。单是保护佛里士兰一省,就需要长八十八公里的三排水底桩子,每根桩子花到七个佛罗伦〔荷兰银币〕。为了保护哈雷姆的海岸,用挪威的花岗石筑的堤长达八百里,高十三公尺,深入海底六十五公尺。人口二十六万的阿姆斯特丹,全城都筑在水底桩子之上,有些桩子深到十公尺。佛里士兰省所有的城市和乡村,地基都是人工建造的。有人估计,从埃斯谷河的出口到陶拉特湾为止,全部海防工程值到七十五亿。荷兰人花了这个代价才能生存。你在哈雷姆或者阿姆斯特丹看到无边无际的黄色波涛滚滚而来,围困狭窄的堤岸,你会觉得人类把饲料喂了妖魔而逃出性命,还是挺便宜的呢。
  你们想象一下,古代的日耳曼部落来到这片沼泽地带的时候,不过披着海豹的皮在皮艇上打猎捕鱼,过流浪生活;这些野蛮人要花多少气力才变做文明人,造成一块能居住的土地。换了另外一种性格的人,休想完成这样的事业。环境太恶劣了。在相仿的环境中,加拿大和阿拉斯加才智较差的民族始终留在野蛮状态; 别的一些天资很高的民族,爱尔兰和苏格兰高地的克尔特族,只发展到骑士风俗和幻想的传说的阶段,在这等地方,需要有深思熟虑的头脑,感觉要能听从思想支配,不伯厌烦,耐劳耐苦,为了遥远的后果忍受饥寒,拚命工作;总之是需要一个日耳曼民族,就是要一般天生能团结,受苦,奋斗的人,不断的重做,改善,筑堤防河防海,抽干田里的水,利用风力,水力,利用平原,利用粘土,开运河,造船舶,造磨坊,制砖瓦,养牲口,办工业,兴贸易。因为困难大得不得了,全部聪明都集中在克服困难上面,不再注意其他方面。为了要生存,要有得住,有得吃,有得穿,要防冷,防潮气,要积聚,要致富,他们没有时间想到旁的事情,只顾着实际与实用的问题。住在这种地方,不可能象德国人那样耽于幻想,谈哲理,到想人非非的梦境和形而上学中去漫游;非立刻回到地上来不可; 行动的号召太普遍了,太急迫了,而且连续不断;一个人只能为了行动而思想。几百年的压力造成了民族性,习惯成为本能,父亲后天学来的一套,在孩子身上变做遗传,使他成为一个埋头苦干的人,成为工业家,商人,事业家,会管理家务,只知道凭情理办事而不知道其他。凡是祖先为生活所迫而缎炼出来的本领,他生来就具备了,不用费什么力气。
  另一方面,这个实际的头脑非常安静,有些民族和他们同出一源,头脑也一样实际;但尼德兰人精神更平衡,更容易知足。英国人由于三次被异族侵入,定居国内,也由于几百年的政治冲突,养成一种激烈的性情,好斗的脾气,紧张的意志,凶横的本能,阴沉而威严的骄做;这些在尼德兰人身上都是找不到的。美国人因为气候干燥,冷热的变化很剧烈,雷电过多,养成一种烦躁不安的心绪,过于好动的习惯;这在尼德兰人身上也是看不见的。他生存的地方气候潮湿而少变化,有利于神经的松弛与气质的冷静;内心的反抗,爆发,血气,都比较缓和,情欲不大猛烈,性情快活,喜欢享受。我们把威尼斯和佛罗伦萨的民族性与艺术作比较的时候,已经见到这种气候的作用。——这里还有客观的事实帮助气候,历史的演变和生理情况采取同一方向。这个地区的人不象海峡对过的邻居受过两三次侵略,被整个萨克森,丹麦,诺尔曼民族闯入,定居国内:所以由压迫,抵抗,顽强的斗争,长期的努力,先是公开而剧烈的战争,然后是暗藏而合法的斗争,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仇恨的遗产,他们是没有的。从最古的时代起,比如在普利纳的时期,他们已经在制盐,“照他们古老的风俗结成团体,把沼泽地垦为熟地。”他们在行会中保持自由,坚持他们的独立,司法权,以及其他年代悠久的特权,经营远洋的渔业,做生意,制造商品,把城市叫做“商埠”。总之,他们正如十六世纪时琪契阿提尼所见到的那样,“极想挣钱,孳孳为利”,但积聚钱财的要求并没到狂热和过分的程度。“他们生性安详沉着;日常的享用恰如其分,按照境况和社会的潮流而定。他们不大会感情用事,从说话和面部表情上就可看出。他们也不随便动怒或者表示骄傲,彼此和睦相处,尤其心情开朗,兴致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