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作者:二月河    更新:2021-11-25 09:20
  最后,他见到了朱轼说:“朱师傅,你今天就不要回家去了。你是先朝老臣,就在这里为太后祈福吧。”
  朱轼连忙跪下谢恩说:“皇上,臣还记着当年的事情呢。早先臣在户部时,因为黄河决口,臣获罪于圣祖,被罚俸三年。先太后对圣祖说:”朱老师清贫如洗,来了客人连茶叶都供不起,罚俸三年可叫他怎么过日子呀?国家制度不能废,可我要用自己的体己赏他的‘。老太后一下子就赏了臣三百两黄金啊!“说着时,他已是涕泪交流了。
  雍正听着朱轼的话;又想着故去的母亲,心里头万分的悲痛。他突然想起弘历昨晚上说的话,便看着朱轼说:“朱师傅,你刚才说的话,足见你的忠诚。朕现在想去瞧瞧隆科多,你能陪朕走一趟吗?”
  朱轼不知皇上想干什么,但他却问也不问他说:“臣理当随驾。”
  二人只带了几名侍卫,便走出宫门,来到了隆科多的府邸。这里曾有过昔日的辉煌,但自从隆科多被圈禁,也早已是面目全非了。守门的军士们哪能想到皇上会到这地方来哪!看见皇上走过来,一个个吓得伏地叩头,不知说什么才好了。雍正让一个在这里当差的笔帖式带路,来到了隆科多原来住的院子里。那笔帖式却说:“皇上,隆科多不在这里,他在后院呢?请主子这边走。”
  雍正诧异地问:“什么,什么?他不住在正院,那么是谁住在这里?你们又是哪个衙门的?”
  “回皇上,奴才是内务府的,只能管到这个院子。隆科多住的地方归大仆寺管;门上却是慎刑司管的。一共三个衙门,共同管理着隆科多。慎刑司的人说,隆科多是犯了罪的人,怎么还能让他住得舒服,所以就让他住到马厩里去了。”
  “谁是这里的总头儿?”
  “回万岁,总头儿是太仆寺的监押司官王义。他今天不在这儿,就是平常日子,也只是来看看就走的。”
  雍正不再问话,却和朱轼一前一后来到了后院马厩。一进院子,他们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儿。雍正立刻用手帕捂住了鼻子,跟着那笔帖式来到马厩跟前。向里面瞧时,见这里只有两个马槽那么宽,四周围着铁栅栏。屋子里,有一张矮桌,上面放着瓦罐、一只大碗还有一双筷子,旁边还有一个沾满了污垢的小杌子。靠里面,有一张小绳床和一个大尿罐,屋子里的臭气,大概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雍正走近前来看时,只见隆科多脸冲里面躺着,也不知他是睡着还是醒着。雍正叫了一道:“隆科多。”
  没有应声。
  守护的人大声喊道:“隆科多!你聋了吗?皇上来了,快起来见驾!”
  隆科多身上猛地一颤,手撑着地坐了起来。他一眼就瞧见皇上和朱轼正站在栅外在看着他,也一下子就惊住了!雍正看出,他的眼光是呆滞的,头发和胡须乱得像是一堆荒草。过了好大一会,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奔了过去,伏在栅栏上嚎叫着:“主子啊,老奴才终于看到您了……”他那惊恐的目光从此便一刻不停地、死死地盯着皇上,好像只要一眨眼,这位能够决定人们生死荣辱的皇上,就会从自己的面前消失一样。
  雍正面对隆科多,真是千种情结一齐袭上身来,曾几何时,隆科多还被皇上叫做“舅舅”,跺跺脚就使九城乱动的人物,如今竟然成了这个样子。刹时间,恨、惜、怜、悲、痛,一齐涌上雍正心头。他不敢正视隆科多那喷着火一样的目光,也厌恶这里那股臭气,便吩咐一声:“给他去掉刑具、打开门,带他到那边大桧树下来。”
  一百二十三回 隆科多囹圄诉心曲 葛世昌妄言死无常
  执掌钥匙的太监迟疑了一下说:“主子,他有时常犯疯病,怕发作起来会伤了主子……”
  隆科多厉声大叫:“你才是疯子哪!我要不装疯,早就让你们打死了!”
  此时的隆科多已经从极度的兴奋中恢复了理智。他明白,这位外甥皇帝突然前来探望,既不会有什么恩典,也不会有什么更大的处分。因为,如果皇上是想杀或是想赦他,都只需要一纸诏书就办成了,根本用不着亲自来。而他心中深埋着的话,却要乘着这难得的,也许是最后的机会全都说出来。他抻了一下自己那肮脏的袍服,理了理头上的乱发,踉跄着走到大桧树下跪倒叩头说:“罪臣隆科多叩见万岁,愿皇上圣躬安泰!”
  雍正看了一眼周围,下令说:“这里所有的人,都全部退出去!隆科多,朕今天来看看你,你有什么话,也可以对朕说。”
  “皇上,奴才是死有余辜的人。可罪臣有极其重要的机密,要密奏皇上。皇上只要听一听,奴才就是死也可以瞑目了。因为这里有人想加害奴才……”
  “你说什么?谁要加害你呢?”
  雍正皇上一听说有人想加害隆科多,可就上心了。他厉声问道:“谁敢加害于你?难道毒打你不成?”
  隆科多说:“万岁金尊玉贵之体,怎能知道覆盆之下暗无天日的事情?奴才……奴才已经背了两个晚上的土布袋了。万岁如果不来,早则明天,晚则后天,罪臣将必死无疑。”
  雍正诧异地问:“什么是土布袋?”
  朱轼在一旁说:“皇上,臣曾读过方苞写的《狱中杂记》,知道这‘背土袋’是一种酷刑,也是一种私刑。将犯人夜里绑起来,背上放一只装满了土的布袋。身子稍微弱一点的人,一夜就可弄死,而且验不出伤来。”
  雍正怒火上冒:“谁干的?这些杀才们真是无法无天了!”
  隆科多浑身都在颤抖:“奴才不知道……他们蒙了我的眼睛,绑在床腿上,又是在夜里……奴才今日昼寝,就是为了积蓄力量,好应付这一夜之苦。只要一合眼,奴才就没命了。”
  雍正在沉思着:“唔,原来是这样。你刚才说,有事要奏朕,是什么事?”
  “朝中还有奸臣!”
  “谁?”
  “廉亲王!”
  “哦,是阿其那。”雍正笑了,他知道隆科多监禁已久,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便说:“他现在和你一样,也在圈禁着哪。”
  隆科多看了一眼雍正又说:“在廉亲王的背后还有一个人!允禩被逮后,难道没有供出他来?”
  雍正站起身来,在树下绕了个圈子说:“这棵桧树,看样子有八百年了吧。宋时有个秦桧,他也是这个桧字,你要做本朝的秦桧吗?要知道,正是因为你心术不正,才身陷囹圄的。你现在还想再攀咬别人,你活够了吗?”
  隆科多此时却是十分镇定,他面不改色地说:“皇上的话,罪臣不敢承受。罪臣还记得太后薨逝的时候,廉亲王就指使我作乱,但因为张廷玉把持着兵符,才未能成事。当时罪臣就对允在说,‘这可是灭门之祸呀’,可允禩却说,‘就是灭门也另有其人,你以为我想当皇帝吗?你错了’!”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又说,“罪臣偷借玉碟,也是奉了允禩的指令。他说‘有人要用’,还说‘这种事我从来都不信,也从不用这法子去治人’……哦,还有,万岁出巡河南时,允禩把罪臣叫去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让我带兵去搜园子,我向他说:”天下已定,我就是能占了畅春园,你能坐稳这江山吗‘?他笑着说,’只要不是雍正,谁来坐都是一样‘……皇上啊,奴才早已是罪该万死、零刀碎剐的人了,可至今还有人想杀臣以灭口,皇上能不想想,还有谁能在这高墙之内作恶呢?“
  这一番话说得让人惊心动魄,雍正和朱轼都说不出话来了。雍正回过头来瞧着朱轼,而朱轼却说:“万岁,此事非同小可,容臣细思之后,再从容奏明皇上。”他转过脸去对隆科多说:“你这样的奸佞小人,也还有脸说这些话?你既然是受了别人的挟迫,为什么却不早些说出来自首认罪?”
  “罪臣确实是丧心病狂之人,朱相此言更使罪臣无颜。这事说起来已很久了,当初圣祖健在而群王争嫡,皇上的势力最孤。我们佟家一门,原来都是八爷的死党。先帝重用了奴才后,叔父佟国维和罪臣密商,由我来死保今上。我们还订了契约,无论谁胜,都要维护族门……可这契约不知怎么的却跑到了允禩手中……奴才也就在他们的要挟下上了贼船,而愈陷愈深终于不能自拔……罪臣从小就追随圣祖,又受了圣祖的托孤之重,本应矢志不二为皇上捐躯效劳,哪知却自甘堕落,为匪人所用,永坠地狱。生难见天日,死难见圣祖于九泉,天下虽大,可像奴才这样的千古罪人,还能有谁哪……奴才今日向主子痛陈衷曲,求主子将奴才明正典刑,以儆后世……”说到这里隆科多已是泣不成声,瘫倒在地了。
  其实,隆科多今天还是在玩着心眼儿。以他这般年纪,这等经历,他什么事不能看透呀!刚才这番话,是他想了又想,思之又思后,才想找机会说出来的。他从监视他的太监那态度变化中,早已敏感地觉察到弘时要向自己下毒手了。但他今天却不能说出弘时的名字来,他还在防着一手!假定他扳不倒这位皇阿哥,那等着他的又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呢?更重要的是,他如此一通表白,就把自己放在了“八爷党”的二流角色的位置上。不过,他虽然还存着这些投机钻营的心,但他刚才的失声痛哭,也还是真的。哪有到了眼下的景况,还安之若泰的人呢?
  隆科多的哭诉,深深地打动了雍正皇帝。他痛惜万分地说:“如果论起你的罪过来,朕就是将你凌迟处死、头悬国门,也抵偿不了。看着你还有一念在君父上头,朕就再放你一次。你把没有说完的话,全都写下来,密封了呈给朕看。你是知道朝廷法度的,这件事如果传到六部手里,朕就是有好生之德也救不下你了,你可要慎之又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