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作者:二月河    更新:2021-11-25 09:19
  至于俞鸿图嘛,就放他一个江西盐道好了。外边都还有什么议论,你们全都说出来吧,朕这会儿已经平静下来了,断断不会气死的。”
  张廷玉欠身说道:“下边的臣子震摄天威,没有人敢私自议论,更没人敢串连。臣下朝后,从各部都叫了一人来,在臣的私邸里座谈。大家都说允禩——哦,阿其那太为嚣张,既无人臣之礼,又有篡位之心。包括永信在内,都应交部议处,明正典刑,以正国法。但也有人对两个王爷改名颇有微词,说他们毕竟是圣祖血脉,传至后世也不大好听。”
  “方先生以为如何呢?”
  方苞长叹一声说:“若论允禩、允禟和允禵三人今天的行为,放在其余的臣子地位上,十死也不足以弊其辜!”引娣听到允禵竟然闯了这样的大祸,吓得脸都变白了。但方苞只是瞟了她一眼便继续说,“不过,老臣以为,这样一来圣祖留下的阿哥们伤残凋零得就太厉害了。无论怎么说,后世总是一个遗憾。这件事万岁一定也很为难,臣看不如圈之高墙,或放之外地,让他们得终天年也就是了。至于那个钱名世,不过一个小人,平素行为就不端,‘名教罪人’算得上中肯的考语。口诛笔伐一下,让天下士子明耻知戒,对世风人心,对官场贞操,我看都是大有好处的。”
  张廷玉立刻接口说:“臣也是这样想的,请圣上定夺。”
  一百零三回 惊噩梦雍正赦胞弟 传旨意弘昼报丧来
  两位心腹大臣都这样看,虽是雍正意料之中的事,但他仍然感到不满足。他马上想到,允禩等人在朝中经营了这么多年,留下他们的性命,对他们在朝野的势力并无多大损害。自己的身子远远不如他们几个,万一比他们死得早了,朝中有个风吹草动的,又有谁能驾驭住他们呢?但因此也就便宜了允禵和允礻我,他自己心中的恶气,又怎能抒发出来呢?
  雍正心中的恶气发泄不出来,就更是不依不饶地说:“允礻我虽然没有参与今天的事,但他也是个无耻昏庸之辈。朕看,就把他圈禁在张家口外吧,死不死的,也作不起怪来。至于另外三人,可以暂不交部论处。但这事是在千目所指的朝会上发生的,大家都看得很清楚,各部如果都不说话,那可真是三纲五常败坏无遗,文武百官丧尽天良了!其实,朕倒不忌讳杀了他们,自古以来,大义灭亲的史实多着哪,王子犯法应该与庶民同罪嘛。”
  高无庸进来禀道:“内务府慎刑司堂官郭旭朝有事请见。奴才说了皇上正在议事,他说原来这些事是要向庄亲王禀报的,可是,如今庄亲王在听候处分。请旨,要他向谁去回话?”
  雍正想了一下说:“叫他进来。”
  郭旭朝进来了,还没等他跪下行礼,雍正就问:“你有什么事?”
  “启奏皇上,刚才内务府派到八爷——啊,不不,是阿其那府里的人说,八爷——啊不,”他“啪”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才接着说,“阿其那府里正在烧书,把几个大瓷缸都烧炸了。奴才知道这不是件小事,可庄亲王……”
  雍正立即打断了他:“这种事以后你向方先生报告。高无庸,带他出去,赏他二十两银子。”看着他们出去后,雍正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狰狞,对方、张二人说:“好啊,老八在为自己烧纸钱送终了,这三个府邸今夜就要查抄!证据一旦销毁,今后将如何处置?”
  方苞和张廷玉对望了一眼,却都没有说话。
  “嗯?”雍正不解地看着他们。
  方苞说:“万岁,老臣有个想法,说出来请皇上参酌:老八把文书等烧了也好。这样比起全都搜查出来反倒更省事。”
  张廷玉见雍正黑着脸一声不吭,便赔笑说道:“皇上可能还忘不了任伯安的那个案子。当时在藩邸查出来时,皇上不是也把它当着众阿哥的面一火焚烧了吗?事情奏到圣祖那里时,臣很为主子捏着一把汗,记得圣祖夸奖说,‘雍亲王量大如海,谁说他刻薄寡恩?只此一举就可见他能够识大体,顾全局’。太后老佛爷当时也在场,她老人家没有听懂,是臣在一边悄悄地对老人家说明的。臣说,‘太后不知,这是四王爷不愿意兴大狱杀人,要顾全兄弟们的情面’。老佛爷听了后,高兴得不住声地合十念佛呢!”
  雍正听到张廷玉复述当年康熙和太后对自己的评价,坐直了身子肃然敬听着,完了后他长叹一声说:“唉,你们不知,当时朕是办差的人,手中有这个权力;可现在阿其那是当事人,他是为了保全党羽才要消灭罪证啊!”
  方苞恳切地说:“事不同而情同、理同。不同的是,抄收上来更难处置。阿其那烧了,只是由他一人承担责任罢了。”
  雍正再三思忖,终于觉得两位心腹大臣说得有理。直到这时,他才真正体会到,当了皇帝并不能想怎样便怎样地任意作为。他长叹一声说:“好吧。如果不兴大狱,也确实是这样处置更好些,朝廷岂有先抄出来再销毁的道理。明天……不,干脆再多放他们一天,就是后天吧,叫老三,老十六和弘时分头去查看阿其那、塞思黑和允禵的府第,想来,到那时他们也都烧得差不多了。”
  一听连庄亲王也放了,方苞和张廷玉都觉得有点意外。雍正看见他们这样,自己也笑了:“阿其那的亲信死党都不料理了,还说老十六干什么呢?他不过是耳背,不太精明而已。”
  张廷玉听了很受感动地说:“万岁圣虑周详,臣等难及。阿其那结党营私二十余年,手下党羽不计其数。要是穷究起来,不但旷日持久,而且分散了推行新政的精力。臣以为,可以让百官以此为戒,口诛笔伐,从声讨、诛心入手,逐渐瓦解朋党。至于对阿其那等人的处分,臣以为可以从缓。因为他们提出的‘八王议政’,打的是恢复祖制的名义,与谋逆篡国还是有区别的。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很好。你们回去后,要多多注意允祥的病情,随时来报告朕知道。好,你们都跪安吧!”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澹宁居这里只留下了几个太监侍候,他们也都站在正殿的西北角上听招呼,暖阁里面只有乔引娣一个人。其实她原来准备趁张廷玉他们退出去时也要离开这里的,可是,不知是什么缘故,却犹豫了一下没有走。此刻,见雍正半躺半靠地仰卧在榻上,眼睁睁地注视着天棚,正陷入了深深地思索,又像是在倾听外边呼啸的风声,一点儿也没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她才小心地透了一口气。
  “引娣……”皇上轻轻地叫着她的名字。
  她可能是没有听见,或者虽听见了却没想好要怎样回答。片刻之后,她才突然领悟过来:“哦?噢!主子有什么旨意?”她向皇上福了一福,吃惊而又慌乱地回答着。
  雍正坐起身来,明亮的灯光下,他的神色是那样地慈祥,看着引娣那手足无措的样子低声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引娣见他眼睛里毫无邪念,这才放了心。她替皇上倒了一杯热水又心神不定地说:“奴婢……奴婢……我,心里很害怕。”
  “怕?你怕的什么?是怕朕会杀了允禵吗?”
  引娣的内心像是有着极大的矛盾,两道清秀的眉紧蹙着:“也为这个,也不全是为这个,连奴婢自己也说不清楚。这里满园子阴森森的树,这里面那些高大而又黑洞洞的房子,奴婢全部害怕,还更怕……皇上。我生在小门小户家里,在我们这些平常人家族里,别说是亲兄弟了,就连出了五服的本家子,也没有像天家这样,一年、两年,甚至十年二十年的你杀我,我又要杀你的。皇上,我真不明白,难道这样互相杀起来就没个头吗?”
  雍正喝了口茶长叹一声说:“唉,你还是见识不广啊!山西大同有一门兄弟三十四人,为了争抢一块风水宝地,男男女女死了七十二口,连门户都死绝了!那也是有争斗,也是要见血的。你心里头要明白,朕已经坐到这位子上了,还能再有什么别的企盼?只有别人来和朕争,因为他们看着眼红!一块坟地尚且争得头破血流,何况是这张至高无上的龙椅呢?所以,朕也只好奋起相对以保住自己,不被别人杀掉。”
  引娣掩面而泣地说:“皇上,你们不要再争了……不要再杀人了,好吗?”
  雍正没有回答她的话,却望着面前那幽幽的灯火出神。过了不知多长时间,他才突然问道:“引娣,你来到这里侍候朕有多久了?”
  “四百二十一天。”
  “哦?记得这么清爽!你是在度日如年,是吗?”
  “我……我不知道……”
  “朕喜爱喝酒,很贪杯,是么?”
  “不,皇上不爱喝酒。”
  “那么,朕是个荒淫贪色的人吗?”
  引娣迅速地瞧了皇上一眼,见他并没有盯着自己看,而是在瞧着远远的地方。要说起这种事情来,引娣心里是有很多感触的。她目所能及之处,只有皇上每天不分昼夜的在办事,在批阅文书。就是碰上与引娣单独相处,也从来是语不涉邪的,似乎只要她能常在身边就满意了。允禵对她确实是有千好万好,但要她说出雍正的不是来,她还是办不到,更别提让她说出“皇上好色”这几个字了。她轻轻地,也是羞涩地说:“不,皇上不贪色。”
  雍正听到这话,走下炕来边走边说道:“嗯,这是句公道话。其实‘食色性也’,这还是圣人说过的话呢。好色也是人之常情,但朕就确实不好色,朕也知道,自古以来,在这上头栽跟斗的不知有多少皇帝,史书上写出了多少教训,但朕可以堂而皇之地说一句,朕不好色!”他踱到引娣面前,用手抚着她的秀发说道:“你也许会想,既然不好色,为什么要把你弄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