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7章
作者:中华杨    更新:2021-11-25 02:55
  不光衣服上,就连徐建国满头乱蓬蓬的头发都往外散发出这股怪气味。
  徐建国满不在乎瞥了眼女儿,他整天在船厂走来走去,早就习惯了这种气息,别人觉得难闻,他倒一点儿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之处,大大咧咧对女儿说道:“有什么好洗的?几十年都是如此,从来也没见你说过。怎么?现在变成大小姐了,倒要管起你老子来了?”
  “谁变成大小姐了?爸的事我怎么敢管……不过是衣服太脏了,给人看了不好。反正我现在没什么事,你还是换下来我帮你洗一下好了。”
  徐建国想也不想一口否决了:“不换,这样刚好。”
  说完,徐建国不再管身边女儿,低头细细看起儿子寄来的家书。
  徐建国倒不是不想换衣服,只是为了报答老板知遇之恩,拼命在工厂工作了一天,徐建国现在只想一动不动坐在座位上永远不要起来。
  自从意大利宣布参加战争后,英国禁止各国往意大利运送任何物资,中国和意大利之间贸易联系就断了。为此,中国政府在当时还专门对外发表了一番讲话,大致意思是中国不会卖任何武器装备给交战国的,英国人对意大利的封锁并且声称禁止运送所有物资乃不合理之要求,中国政府表示强烈遗憾。遗憾是表达了强烈遗憾,英国人的舰队毕竟是世界第一的,在表示遗憾同时,意大利在中国购买的那些还没有发出去的物资就被冻结了起来,不再朝意大利运送了。
  浔阳造船厂在这起事件中受到了一定影响,战争一爆发,意大利在中国的贸易代表就四处搜寻物资,浔阳造船厂制造的船只也在这些人搜寻之内,秦海涛从意大利商人手中接到了两年制造四条三千吨商船,时间越快越好的大合同,因为意大利人心情极为急切,在这笔合同上秦海涛狠狠宰了他们一刀——反正他们迫切需要这些船,此时不宰等战争结束了,想宰也宰不成了。对做成一笔大买卖秦海涛自然十分开心,在受到意大利方面下的订金后,他马上四处张罗钢材、机械、设备,为此秦海涛自己也先垫付了很大一笔费用。
  秦海涛正做着等意大利人第二笔款项一到帐,马上给工人加工资,再招收一批工人,让他们加快速度赶造船只,好让自己能早日交船,狠狠地大赚一票。事情发生了戏曲性变化——意大利看到德国在法国的顺利进军,将法国人打的一败涂地,眼红了。他们抛弃和奥匈帝国之间瓜葛,对法国、英国、俄罗斯宣战,宣战的后果就是英国禁止任何物资运往意大利,秦海涛船还没有建造,买主已经无法接船了。
  造好的船无法交给意大利,意大利人自然也不肯支付后面款项,而四条船一时三刻找谁接手去?为了购买建造这些船需要的东西,秦海涛自己已经垫了大笔款项进去。现在只看到钢铁堆积在船坞周围,却因为一时没了买主,船无法造了,秦海涛垫付的款子打了水漂,这让秦海涛欲哭无泪。给工人加工资的想法早就长了翅膀飞的无影无踪,招工人进厂也成了黄粱一梦,一夜损失了这么大一笔款子,生产自然受到极大影响,工厂上下人心惶惶,一个个虽然没有当面说老板不是,可从他们眼神里,秦海涛分明看出这些人都埋怨自己高兴的太早,光想着火中取栗,捞取最大利润了,没想到这火分明可以烧死人。秦海涛觉得世界末日已经来临,他是恨不得浑身绑它上千吨炸药,将决定封锁意大利的英国议院炸到他们信奉的耶稣哪儿去。
  不过世间事情就是如此富有戏曲性。秦海涛昨天还想着自己当一名烈士,将该死的英国佬从地球上抹平。睡了一觉,一起来发觉英国人站在了家门口。——英国人当然不是傻瓜一般走过来方便秦海涛杀人的,他们是携带了大笔款项和秦海涛商谈关于收购因为战争浔阳造船厂无法交付意大利订购的商船来了。
  转眼间秦海涛心目中原本该死一万遍的英国佬变成了和蔼可亲的英国绅士。死气沉沉的世界在秦海涛眼中重新恢复了活力,显得生机勃勃。意大利算什么?意大利又没有英国人有钱,这个世界真正有钱的财神爷还要数英国人。能攀上英国人,等于自己一不小心走进了一座宝山,是个活人岂有入宝山空手而归之理?秦海涛在财神爷面前恨不得把没艘商轮价格翻它一番,好好让英国人放点儿血。当然,这些英国绅士不是笨蛋,收购是收购,他们却绝不肯支付比意大利人出得更多的款项,秦海涛虽然觉得英国绅士实在小气,不过能让一堆死了得废铁重新变成亮闪闪得金矿,没多捞一笔虽然失望,却属于狂喜中搀杂的一点轻微遗憾,没什么大不了的。最重要的是买主换成了海上霸主,别人就是想封锁也封锁不了,秦海涛这钱是落稳了口袋。
  秦海涛面色恢复了红润,船厂那些工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再次变成崇敬,最重要的是英国人代替了意大利人,购买商船的款子按照约定打进秦海涛帐户。有了钱,秦海涛自然很乐意招收工人,给骨干工人、技术人员涨工资了。而徐建国的工资就从三十六元涨到了四十元,一下子涨了四块钱,虽然工作苦了许多,徐建国还是心情舒畅,全身心忘我地投入到工作中去——工作累一点儿算什么?只要钱多就行!
  ***
  没有月亮,青黛的夜空中点缀着满天繁星。冬天的夜空十分透彻,那些星星都显得比春夏秋三季距离地球近了很多,自然大了不少,也亮了许多。寒风掠过树林发出沙沙声,拂在夜行人身上,冷的仿佛泼水。马路两旁搁一段距离就有一盏路灯,寒风中路灯昏黄的灯光也比平常要冷,路上不多的几个穿着棉袄的行人拢着手低着头缩着脖,以竞走般速度朝前赶路,根本没人注意两旁房屋是什么样子。
  行人经过的马路两旁房屋与其他地方不同,两旁都是用青砖垒起来的高墙,透过墙头望进去,里面是一幢幢样式各异的小洋楼。白天这些小洋楼各有各的形状,各有各的色彩,只是到了夜里,昏黄的路灯灯光余辉下,这些小洋楼形状虽然未变,却全成了一色暗黄色建筑。距离马路远一些的,只隐约可以透过阴影看出轮廓来。从那些深宅大院中偶尔传出一两声狗吠声。也许太冷了,夜空下连狗也吠得如此苍凉。
  这里是浔阳的富人区,并不是说这里只有富人才能居住,穷人进来就要被赶走,只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周围富人深宅大院多了,精致洋楼起来了,穷人住在这里整天看着这些房子,心里滋味不会太好受,自然就搬走了,而别的富裕起来的人又搬了进来,久而久之,原本没什么差异之地就显示出差别了。同样的,让这里的富人搬到城里河边木板房去,他们也无法适应。
  马路尽头是一座围墙比谁都高,面积比谁都大的院子,在这些建筑里显得与众不同,分外惹眼。从伸出的檐角处挂着几盏红灯笼,上面写着斗大的“王”字。红色的灯笼随着卷地而过的一阵阵夜风微微晃动着,将粉饰雪白的墙壁照的一会儿很亮,一会儿又阴暗下来。在八字陷进去的大门外是一对青石雕刻的石狮子,在灯笼发出的暗红色光线下,石狮子的影子拖了老长,直到渐渐消失在黑暗中。院子大门是扇铁门,外面用整块黄铜包了起来,显得无比高大、沉重。这里就是浔阳首富王磊的王家大宅。
  吱呀一声,王家大宅铁门被人推开了,宁静的夜里,铁门下面的铁轱辘与地面摩擦声是如此刺耳,让人牙关痒痒。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从铁门里探头望了望外面,见外面没什么人,危颤颤从里面慢慢移了出来,手扶着围墙望着东面。从大门里又走出一个人,那人走到老人后面,搀着老人柔声道:“李妈,外面风大,您还是快点儿进屋去吧。……小心别凉着了。”
  站在门口张望的是王家佣人李妈,李妈年龄大,又是王磊父亲找来的,平常王磊对她说话都客客气气,其他佣人自然很尊重老人家了。现在李妈望着外面有些心烦地喃喃道:“哎呀,都这么晚了,老爷怎么还没回来?”
  “放心吧,老爷回来了我会帮老爷开门的。您老人家就先歇着好了,真要冻出什么事情,老爷怪罪下来我们也担当不起。”
  李妈被人搀扶着走回了院里,嘴里还唠叨着:“唉,这刘经理也是,什么事居然要老爷忙到现在?整天东奔西走的,老爷就是铁打的也要累坏了啊……”
  李妈絮絮叨叨说话声渐渐消失在院门后,吱呀一阵声响,咣当一声铁门重新关上了。
  远方飘来一片淡薄的黑云,将苍穹上闪烁着的群星装进了黑袋子中,风急了,地上枯黄的树叶随风起舞,气温越降越低,看来明天天气恐怕要下雨了,就是落场雪也很有可能。
  李妈扶着白玉栏杆心神不宁地站着,望着大门外,空洞的眼神仿佛透过了铁门,看着遥远未可知的地尽头。她在等着王家大宅的一家之主回来,不光李妈,王家大宅所有的佣人都很无聊地站在屋外。火车站那边的钟楼传来了十一声浑厚的当当声,外面传来一阵低沉的汽车发动机声。
  “赵婶、老宋头,开门。看看是不是老爷回来了?”
  用不着李妈吩咐,王家大宅的铁门打开了,两个人影从院子里走了出去。声音越来越响,汽车是朝王家大宅这里开了过来,外面越来越亮,大宅中所有的佣人全面朝着大门张望着。
  发动机轰鸣声中,两道光柱从大门外照了进来,耀得人睁不开眼。一辆黑色中华轿车从外面驶了进来,车子兜了个圈子,停在了洋楼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