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作者:刘猛    更新:2021-11-25 02:49
  林锐去养猪,大家就都平衡了。
  平衡了也就安静了。
  林锐哭都不知道怎么哭了,张大嘴傻了。
  林锐打着自己的背包就要离开宿舍,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多么舍不得特种兵这个荣誉。别人都是老兵和他不熟悉,所以也说不了太多话,何况林锐还是个敏感人物谁也不敢招惹他;只有乌云帮他收拾东西,临了,握住林锐的手:
  “我们草原上有句话——雄鹰在哪里都是展翅翱翔的强者!我相信你,兄弟!”
  林锐心里就苦笑,在猪圈上空翱翔吗?但是他没说出来,就是握握乌云的手,下去走了。
  出特种侦察大队门的时候,他回头看这个已经熟悉的大院,自己流下很多汗水甚至鲜血的大院。
  从没想过,自己会这样留恋过。
  留恋作为一个特种兵的自豪。
  现在这一切都过去了,自己的新阵地不在战场,在猪圈。
  农场距离特种侦察大队驻地五公里,林锐跑着就到了。主任看了看信函,就让他去猪圈找老薛报到。
  农场不算大,但是什么都有。走过好大一片菜地,林锐闻到一股恶臭。这个时候他知道,猪圈到了。拐过一道红砖墙,里面立即显出几十头猪大爷分栏而居,哼哈得自得其乐。一阵恶心就泛出来了,实在是太臭了!林锐忍不住哇哇吐了起来。这是城市长大的林锐第一次看见猪圈,这种反应是自然的。
  吐得差不多了,林锐扶着砖墙站起来,就看见跟前站着一个三十多岁还是四十多岁的老志愿兵。虽然是在猪圈,但是老志愿兵还是军容齐整,洗得发白的迷彩服很干净,裤子绊扣也系着,最让林锐不可理解的是他居然还戴着特种侦察大队的狼牙臂章。
  林锐捂着自己的鼻子站起来:“你是薛喜财班长吧?我是林锐……”
  “中国人民解放军A军区特种侦察大队农场三班班长薛喜财。”老志愿兵很严肃。
  林锐不由地站起来,还举手敬礼:“报告班长!我是林锐,奉命向你报到!”
  恶臭就进鼻子了,林锐又想吐。
  “习惯了就好了。”薛喜财说,这时候脸上有笑容了,“走,我带你去班里。”
  这一进屋子林锐更难受了,虽然里面还算整洁但是旁边就是猪圈啊!这怎么住人啊?这种味道别说住人了,除了猪谁也住不了啊?但是走是没法走了,留下是唯一的选择——除非你真的不想当这个兵了。而林锐已经舍不得自己的帽徽和领花了,还有自己的列兵军衔。
  咬牙也得坚持!
  林锐就心一横铺盖卷打开了。
  然后就开始跟老薛学习喂猪,老薛虽然刚才严肃得好笑,但是完成了刚才那么个仪式以后就变得跟个老农一样可爱。林锐的心情才算好一点,虽然猪圈还是很臭,但是他已经学会要把握这当兵的机会。
  晚上,他给谭敏写信,忍着恶臭在台灯底下写:
  “我现在很好,部队没有处分我,你别担心了。我还立功了呢!三等功,因为我救人。你在家好好学习,争取考上个好大学。我会在部队好好干的,我已经教训了岳龙他们,如果他们再敢找事,就告诉我。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我会疼你的……”
  啪!
  没电了。
  林锐急了:“哎!怎么黑灯了?!”
  “我拉了电闸。”老薛上了自己的床。
  “我这写信呢!”
  “熄灯号已经吹了,睡觉。”
  林锐急了:“我说,就咱们俩人你跟我叫什么真啊?!”
  “俩人也是部队,部队就有部队的规矩——睡觉时间到了,睡觉!”
  林锐气不打一处来:“你跟我这儿过班长瘾了吧?”
  “狗屁!我当班长的时候你还吃奶呢!”薛喜财也不生气,不一会鼾声起来了。
  林锐就在鼾声和恶臭当中度过他的养猪第一夜。
  早上,林锐还在梦乡,就被外面的喊声吵醒。
  “一二——杀!一二——杀!……”
  林锐蒙住脑袋,但是还是吵,睡不着了,就穿着短裤背心裹着被子站到门口。蒙胧的睡眼当中看见薛喜财拿着一杆不知道啥年代的木头枪在扎一个破草人,扎得很认真,动作也很标准。
  黑猪们看得都很得意,哼哈哼哈很是欣赏老薛的表演。
  “一二——杀!”
  老薛扎得满头是汗。
  完成这个突刺训练,老薛放下木头枪,自己给自己喊:
  “下一个科目——体能训练!!一,俯卧撑!开始!”
  老薛就一个前倒倒地,开始给自己数数做俯卧撑:“一,二,三……”
  “我说,你大早上不睡觉发什么神经病啊?”林锐喊。
  “出,出早操!”老薛咬着牙说。
  “我说你一个养猪的班长出什么早操啊?”林锐哭笑不得,“谁看啊?你出早操给猪看?“
  “养猪的,也是,兵!”老薛还在做俯卧撑,“当兵,不习武,不算,尽,义务……三十,三十一……”
  “操!搞球不懂你!”林锐裹着自己的被子就继续回去睡觉了。
  林锐耐着性子跟老薛喂了一天猪,老薛给每头猪都起了名字,居然还都是名将。
  “那个,那个个子最大的叫巴顿——巴顿!”老薛指着猪圈说,黑猪巴顿就摇摇脑袋,显然和老薛很熟。“那个最瘦的叫艾森豪维尔,那个呢,叫隆美尔,老跟巴顿找麻烦抢母猪!”
  林锐听得如同天书,看老薛也如同天神一般:“我说,有没有希特勒和墨索里尼?”
  “已经宰了。”老薛说。
  晚饭完了,老薛又开始锻炼体能。他年纪大了,体能训练不能跟小伙子一样了,但是还是很认真。
  林锐蹲在边上:“老薛,你这不累啊?”
  “累!”老薛涨红了脸说。
  “那你还练啥啊?你练得再好也是养猪的啊?”
  “组织,让我养猪,不是说,我不是军,人。”老薛又开始仰卧起坐。
  “你养了多少年猪?”
  “十八年。”老薛累得做不动了。
  “啊?!”林锐惊了,“十八年?!那你当了多少年兵啊?!”
  老薛闭上眼睛淡淡苦笑,声音下来了:
  “十八年。”
  “你当了十八年兵,就养了十八年猪?!”林锐睁大眼睛。
  老薛苦笑点头。
  又开始玩命训练了。
  林锐只能傻眼地看着他,搞不懂老薛到底是什么逻辑。
  早上,林锐还在睡觉,被子被老薛掀了。
  “操!干什么啊你?!”林锐怒了,伸手抓被子却抓不着。
  咣!他的迷彩服和裤子都扔他身上了。
  “起床!”老薛已经装束完毕站在他身前。
  “我说老薛!”林锐哭笑不得,“我说你一个人发疯也就算了!何必拉我跟你一起发疯?把被子给我!”
  “我现在不是老薛!”老薛的表情很严肃,“列兵同志,我是你的班长薛喜财!昨天你刚来,我让你适应一下!从今天开始,你就正式成为我班战士!起床,跟我出操!”
  “不是来真的吧?!”林锐睁大眼睛。
  一木头枪就砸上来了,林锐赶紧穿衣服。
  五公里老薛当然不是林锐的对手,但是老薛在农场人头熟悉,顺了门岗一辆自行车举着木头枪砸林锐:
  “快点!再快点!”
  “我操你全家老薛!”林锐边跑边喊,“你他妈的在我身上过班长瘾!”
  “再快点!”
  又一木头枪砸上来了,林锐赶紧跑。不敢骂了,呼吸不过来了。
  五公里完了就是体能,老薛真的是一点也不含糊。直到林锐做完五个100,才算早操结束。林锐累得呼哧带喘:
  “老薛,你别等我缓过来,我,我把你这猪圈给拆了。”
  老薛又是一木头枪:“早操结束,现在正课!”
  “啥?!”林锐惊了,“还有正课?!”
  “喂猪!”
  晨色当中,林锐背着背包,扛着木头枪在飞奔。老薛在后面骑车猛跟,举着养猪勺子追着打。
  “老薛,你当了十八年兵,喂了十八年猪,你不觉得亏吗?”
  “亏,真亏。但是总得有人喂猪,我农村人,没文化,就知道部队干啥的都需要,有人扛枪,就得有人喂猪——不然,你们扛枪的吃啥猪肉?”
  “那你为什么还要训练呢?”
  “我当一天兵,就要练一天武!我十八岁当兵,新兵连结束了,有的战友当了步兵,有的战友当了炮兵,我就当了养猪的兵。我虽然养猪,但是没人跟我说,我不是个兵了。”
  晨色当中,林锐对着简易沙袋怒吼踢腿,出拳如流星。老薛在后面扶着沙袋给他数数。
  “老薛,你打过枪吗?”
  “新兵连打过。”
  “多少环?”
  “一次也没着靶。”
  “怪不得让你来喂猪呢!”
  “农村人,没文化,不懂三点一线。现在懂了,也没人让咱打了。”
  晨色当中,林锐在猪圈和黑猪巴顿角力,巴顿嗷嗷叫,林锐额头青筋爆起,浑身都是泥水却不管不顾。老薛拿着秒表计时,也是嗷嗷叫林锐加油。
  “老薛,打仗轮得着你吗?”
  “啥话?我十八岁当兵那年,我娘就跟我说:‘孩儿啊,你爷爷死在抗美援朝,你爹死在抗美援越,都是好样的。你也不能跟家里面丢人。’——轮不着,我就写血书,我要上战场。”
  晨色当中,林锐绑着沙袋在路上飞奔,老薛骑着自行车已经追不上他了。林锐正在哈哈大笑,老薛拐到警卫班,跟班长说了一声,骑他们的三轮摩托出来了。林锐掉头就跑。
  “老薛,你怎么总戴着那个狗头臂章啊?”
  “哎——别乱说,这是狼牙!是军人的荣誉!只有咱们特种兵才有!”
  “你算啥特种兵?特种养猪兵吧?”
  “嘿嘿,就算是吧。我养了一辈子猪,在步兵团养猪,在炮兵团养猪,在坦克团养猪,现在养到了特种侦察大队,也不算白当这个兵了。咱也算特种侦察大队的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