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作者:方南江    更新:2021-11-25 02:48
  “他,怎么不是人呢,退化啦?”
  “他,打人。”
  “动物打了人,为什么?”
  刘丽凤劈头就问:“我们家老华干得怎么样?”
  “刚才还不是人嘛!”
  “华岩是好人,老实人。”
  愤怒的女人,思维的跳跃性真大。
  “为什么老实人总受欺负?去年分房子,华岩还是分房办的,为什么就没俺家的?按进机关的年头分,上回还是一年一分,为啥轮上我们就降成零点五了?孩子上重点小学,八个名额,凭什么把俺家玲玲排第九?华岩这些年顾过家吗?一到孩子病了就派他下工作组,去年我的血压快200了,打电话都晕,我说你回来吧,他摔了电话……”
  贺东航明白,这些都是铺垫。刘丽凤文化不高,随军七八年,只在总队西郊印刷厂有个国营工的名分,每月400块钱,由于僧多木鱼儿少,人并不去上班。她这种情况总队机关还有二十多个。
  刘丽凤用纸巾擦擦鼻涕眼泪:“43岁了,跟参谋长你同岁的人,副团五年,都说能熬个主任了。我心里话,好事也该摊上一星半点了吧,没成想还是熬不上,要从四川调一个,还是女的,这还有个公道吗?俺一家人在总队还有脸面吗?我说找参谋长说理,他不来,我说我来。他掐我,你看,你看……”她捋起袖子,那胳膊上确有青紫掐痕。
  “你不要着急上火,血压还高嘛。”
  “可是领导比俺急呀,不是火急火燎要调那个女的吗?”
  贺东航断喝一声:“刘丽凤,领导有领导的通盘考虑,这些消息你是从哪听到的?”叶总的态度她显然听说了,这是来施压的。
  “参谋长,只有你能救华岩,救俺们一家,求求你千万要顶住不正之风啊!”刘丽凤扑腾一声跪下,要抱贺东航的腿。
  贺东航急忙往后撤,心想这是个什么女人,孤男寡女的,让人看见像什么事儿!恼怒地一跺脚:“刘丽凤,你这像什么话,还有干部家属的样子吗?”
  刘丽凤伸开两手还偏往贺东航跟前挪。心想,就是让你羞得慌,让全楼的人听见看见才好哩!她可着嗓门嚷嚷:“参谋长,你别高抬俺,俺还算什么干部家属呀!”
  正不可开交呢,门铃响了。贺东航怒喝:“谁?门没插!”
  门外轻声应:“我是华岩。”
  贺东航赶紧跳到一边。
  华岩进门见状,上去就拽刘丽凤,刘丽凤就势坐在地上,哭天喊地地骂起来:“俺的娘呀,俺怎么嫁了这么个窝囊废,俺们娘俩还指望谁呀!”
  华岩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满脸羞红,脖子上的几根大筋蚯蚓样地抽动:“快起来跟我家走,丢人丢到哪来啦?”
  刘丽凤挣扎着:“俺不怕丢人,还有人够咱丢吗,都让你这个窝囊废丢尽了!”
  “窝囊废”,大概是女人骂男人的最刻薄的话了。华岩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参谋长你看看,参谋长你看看!”
  人都躺着呢,还看他妈什么看!贺东航只恨得牙痒。
  后勤部副部长索明清应时而来。刚才刘丽凤哭闹的时候,单元里几层楼的防盗门都哐当响,估计家家都有人出来侦察。索明清住对门,是个热心人,人称“百事管”,他不来不合情理。
  索明清招呼一声“大王”!就见他老婆坦克一样推进来。预备队也上了。
  大王名如其人。她猿臂轻舒,一把将刘丽凤挟了起来。苏北口音亲切而热烈:“走,丽凤妹子,到我咯家去,咱姐妹俩说说话。”又想表达一种“女人应当理解男人”的意思,情急中却说成了:“好女不跟男斗。”
  “什么话!”索明清很没面子。
  索明清主人待客般拉贺东航坐下,重新倒了水,一口一个参谋长地劝,说他们后勤谁谁的家属,比这还泼。因为刚才这一出是司令部的内政,索明清见了人家的“家丑”,自己也主动亮“丑”,带有宽慰的意思。
  索明清比贺东航大八九岁,副师级。从前一般是官大一级年大五,后来不行了,年纪小的比年纪大的职务还高。索明清对领导都很尊重,包括年纪比他小的。用他的话说,他尊重的是条令,而不是别的什么。见贺东航余怒未消,索明清就继续表示义愤。说像什么样子嘛,有跑官要官骗官的,现在又出了闹官的,这个风要狠刹一下。不过呢,对用人不公的风气,也要坚决抵制。
  刘丽凤的哭闹令贺东航恼怒。家属是干部的一面镜子。家属啥模样,干部啥形象。瞧瞧刘丽凤刚才的表现,华岩像个司办主任吗?真是个扶不起来的天子,辜负了他的一片苦心。为了华岩的职务,他还没跟苏娅通气呢,不知她会是个啥想法?
  索明清打断了贺东航的自忖:“这么大机关,用一个人很难人人满意,不能让爱闹的孩子多吃糖。”他朝前倾倾身子。“听说要来的女同志是你的老战友,丈夫牺牲了,你们以前就……了解?只要看准了就快调,夜长梦多。”
  索明清的话似乎弦外有音。看着他莫测高深的样子,贺东航的心里不禁一惊。
  电话铃响了。贺东航又是一惊。从当参谋长以来,他就怕半夜来电话,不是有紧急任务,就是部队出了事报丧。还好,是苏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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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近卫军》第六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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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参谋长吗?”
  “是我,贺东航。”
  “听说,你推荐了我当司办主任,是吗?”
  “怎么?你有什么想法?”贺东航没有从正面回答。
  索明清端坐在那里,认真嗑瓜子,一副不打搅的样子。
  “我知道你保密。我只是跟你说,谢谢你,但这个主任我不当。”
  “为什么?”贺东航有些意外。
  “我回去,只是想有个工作,女同志嘛,总要照顾老人和孩子,司办主任是要全力投入的,我胜任不了。再说,你那里好不容易空出个位置,想干的人肯定很多,我何必凑这个热闹?又没给总队做过什么贡献。这样安排肯定不合适,我是真心话,你千万不要为难。”
  贺东航心里一热,他看看索明清:“我知道了,再说吧。”
  “你别再说呀!要不我就很难回去了……”
  贺东航又看看索明清,终于说:“我听明白了。目前还没有你听说的那个考虑。”他不愿意做顺水人情。
  索明清仍在嗑瓜子。嗑出仁儿,又不怎么损害壳,还要把壳整整齐齐码成垛,很像后勤仓库里的战备物资。索明清对自己职务的提升已是心灰意冷,但对旁人的提升却兴致颇浓,这是机关里少有的能让他心里荡起双桨的事情。虽说是看着人家吃葡萄,但那一串串珍珠玛瑙样的东西他也是吃过的,因此他常常在一边替人家品味儿。他替华岩品味儿,还替贺东航回味儿。40出头的人,正师好几年了,能力水平究竟比我高出多少?他觉得,在部队里他是个搞农业的,一年辛劳下来不赔钱就算不孬。而这个人却像一个靠倒卖批条起家的达官后裔,一张条子的效益,几百垧地也赶不上。这公平吗?当然,也没见他倒腾过什么“批条”……嘴上却说:“参谋长操心啊,不像我们,谁让你是大官呢!我看该怎么定就怎么定,华岩晾他两天就过去了,还得听喝办事儿,犯不着生闲气。”
  贺东航心里说,我就生你的气,50多岁的人了,不长个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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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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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主任似乎担心甘冲英说出什么只能意会的事情,连忙摆摆手,在黄皮面的本上匆匆记了几个字。甘冲英的脸很红,心里的兔子像是要脱口跳出……多年以后忆起这个情景,甘冲英总是宽慰自己没说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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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近卫军》第七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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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办事难首先是找人难,人越重要就越难找。
  根据贺东航的意见,要尽快找省里有关厅局长汇报情况,把方案所需的经费和征地计划落实下来。但最近国务院有个什么工作组来了,找人挺难,贺东航找马局长几趟扑空之后,就带着甘冲英、索明清、华岩到家里堵人,连堵了两晚不见人归。今晚贺东航下决心要堵出个分晓。
  马局长还没回来,马局长的夫人陪他们。夫人姓胡,40岁左右年纪,一件柔软如丝绸的嫩黄色V字领羊绒衫,领口露出一截腻白丰腴的脖颈,一条铂金嵌钻的项链更衬得她雪肤花容。一头青丝波浪翻卷,其间挑染了几缕紫红色,很动感很年轻也很时尚的样子。甘冲英想那马局长还真他娘有福分。
  索明清每年总要来几趟,认得马夫人。他介绍了贺东航、甘冲英和华岩,就单手扶墙要脱鞋。马夫人说用不着的,家里乱得很。索明清脱了皮鞋,华岩也跟着脱了,二人穿着袜子,无声地进了客厅。贺东航、甘冲英没脱鞋,鞋底踩在地板上,发出吱的声响。
  对马夫人的称呼事先未统一。索明清称她“胡老师”,甘冲英称她“胡大姐”,华岩称她“胡阿姨”,贺东航则称她“马夫人”。贺东航心里说华岩,人家看上去比你还年轻呢,你倒自觉降一辈儿。索明清却觉得“胡大姐”怎么耳熟呢,就想起《刘海砍樵》:胡大姐,你是我的妻呦罗……觉得这样叫很不严肃,又不便提醒甘冲英。
  华岩不失时机地充填谈话的空间。从胡阿姨家里装修的格调,到窗帘的颜色,再到胡阿姨的形象同实际年龄差异太大,容易引起人们的错觉等等,谈得自然又恳切。“胡阿姨”听得抿嘴儿笑,直说华主任真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