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作者:卫悲回    更新:2021-11-25 02:47
  “妈的,偏了!”  “再来!发什么呆?穿甲弹!”  “目标1012公尺!放!”
  “打中了!再来,还有一辆!”
  “这帮畜生!穿甲弹!”
  “快!关炮栓!”
  “目标995公尺!放!”
  在后面搬运炮弹的那个叫张景星的卫生员气喘吁吁地往复奔跑,一颗颗炮弹被扔进了炮膛。
  退膛的空弹壳冒着热气在地上滚动着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反坦克炮一次又一次地吼叫着、跳动着。
  这具钢铁铸造的机器象突然拥有了生命,是的,他应该是名转世的古代神射手。
  在黑夜中,在弹片横飞,狼烟四起的山腰坑道口,神射手寻找着外面那些咆哮着贸然闯入家园,现在已经近在咫尺的钢铁铸就的巨兽。
  一枚枚通红的钨合金次口径脱壳穿甲弹被猎人准确地射入黑暗中,带着巨大的呼啸,每次的投掷都被猎人倾注了全身的力量,周围的大地都被这股力量所感染,泥土一次次地升腾起来。
  我们坐在他的身上,也一次次被他巨大的力量抛起,震撼。
  被猎人击中的巨兽在对面山丘顶上绝望地嚎叫着,巨大的二次爆炸把他们的身体撕得粉碎。
  “再来!”
  炮兵士官扭头朝我嘶声喊道。
  炮兵士官的头盔和耳塞早被他扔掉了,被硝烟熏得黑忽忽的脑袋和脸庞与洁白的牙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见他因兴奋而明亮的眼睛,我也露出了笑容。
  忽然,我的眼神落在他满是泥土灰尘的耳朵上。
  他的耳垂正在汩汩地淌着鲜血。
  炮兵士官的耳朵早就被震聋了!
  “危险!卧倒!”
  随着老柳的喊声,还在发愣的我被江泪扑倒在地上。
  “轰!轰!”
  几发敌人的迫击炮弹落在炮位附近。
  我被这近在咫尺的爆炸轰得头昏眼花,早已空空如野的胃里直往外面冒酸水。
  我干呕了好一会,直到眼角冒出了眼泪。
  大家半响才从稠浓的硝烟中直起身体。
  “二班长,老丘!你怎么样了!”
  趴在后面的张卫生员发现死死抱着反坦克炮,浑身是血的炮兵士官。
  “老柳!”
  江泪发现躺在炮架旁边的老柳没有动弹,我们俩慌忙抱起老柳匆忙检查他的伤势。
  还好,没有重伤口,老柳动作快,先卧倒了,只是被震昏过去了。
  “老丘!你别死啊!你醒醒!咱们接着开炮!”
  张景星搂着炮兵士官放声大哭。
  我们看见抱在张景星怀里的炮兵士官只有上半截身体是完整的,他的两条腿早已被炮弹炸得血肉模糊。
  张景星哀哀地哭着,边用手搽拭炮兵士官脸上厚厚的尘土。
  炮兵士官的脸色如同死人般蜡黄,嘴唇也没有丝毫血色。
  那个炮兵士官的手仍然死死地搂着火炮的炮身,卫生员半天没有挪动他的身体。
  我们俩把处于昏迷的老柳搀到坑道后面墙角处,转身准备帮助卫生员抬起满身鲜血的炮兵士官的时候,他悠然醒来了。
  “别,我们接着开炮!发什么呆!啊!装弹!小张!”
  炮兵士官努力着坐正身体。
  他的牙齿深深咬啮着,鼻腔里传出低沉的喘息声。
  张景星边哭着边抱起一颗炮弹,我打开炮栓。
  上膛,关炮栓。
  炮兵士官突然又恢复了精神,手臂有力地转动着手轮。
  “目标983公尺!准备!”
  随着炮兵士官的喊声准备拉绳的时候,我突然发现火炮没有象往常一样灵活地转动,炮身被炸坏了。
  驻退机被炸开了,暗黄的液体随着炮身的转动流得满地都是。
  “混蛋!为什么不开炮?”
  “你看!”
  我默默指着炮身。
  炮兵士官不可置信地看着炸坏的炮身,当手指触及驻退液的时候,他好象被触电般缩回手指。
  楞楞地呆了一会,炮兵士官像小孩一般哭了起来,双手搂着已经损坏的火炮炮身。
  当我们三个人正默默地围在炮兵士官身边寻找可以安慰他的词语的时候,后面坑道传来忙乱的脚步身,接着有人在黑暗中高声下令。
  “大家准备撤退。听到没有,我们掩护大家撤退,撤到第二道防线去。快!”
  终于坚持不住了。
  我们的炮兵阵地几乎被敌人的炮火炸个精光,现在只剩下光秃秃的坑道出口作为狙击阵地了,表面阵地的堑壕早已被敌人彻底轰平。
  再不撤退,我们就只能蹲在坑道深处等死了。
  “撤退!老丘!咱们撤退吧。”
  张景星小声地对炮兵士官说道,也不管他还能不能听得见。
  炮兵士官一动不动地伏在炮身上。
  “老丘?老丘?你醒醒!老丘!”
  张景星抱着炮兵士官已经开始变冷的身体哭嚎着,疯狂地摇晃着他的身体试图唤醒这名战死在炮位上的班长。
  江泪不忍卒看地扭过他的头仰看着坑道墙顶,不让我看见他扑簌簌落下的眼泪。
  黑暗中在坑道里迅速集结撤退的人群默声不语地从我们身边传过,不时有人投来诧异的目光。
  “撤退了。”
  一个军官摸样的人拍拍我的肩膀后消失在黑暗中。
  我实在无法劝阻那位悲痛欲绝的卫生员,只有在墙角拍醒还处于昏迷的老柳。
  敌人的炮火开始稀疏下来,我知道,敌人地面部队开始接近我们现在的位置了。
  “江泪,拉上卫生员。我们走!”
  我扶起老柳向江泪喊道。
  “别了,弟兄!”
  我最后看了一眼还紧紧趴在炮身上却永远不会苏醒的那位炮兵士官,掺着老柳踉跄地跟着部队撤退的人流离开了这个我停留了几个小时的地方。
  第8节  几支连队剩余的伤员和医护人员以及后勤人员已经出发了。
  他们先通过坑道前进三百米左右,然后需要通过一段长约三百米没有掩护的露天堑壕和一条小溪才能到达下一层防御阵地的前沿堑壕。
  当我们准备跟随剩余的作战人员后面走出山丘脚下的坑道时,我疲惫地把老柳放在一边的石头上休息一下。
  我的体力已经透支多时了,现在直感到阵阵的晕眩。
  “怎么了?”
  回复了清醒的卫生员张景星在一旁关切地问道。
  “没事,只是有些体力透支。”
  我惨笑着回答。
  “坚持一会,趟过前面那条小溪就到对面阵地。看,有我们的人在接应了。”
  卫生员张景星安慰地说道。
  “这仗打得真窝囊!”
  老柳看上去气色很糟,两眼也没有平日的神采,加上满脸黑糊糊的硝烟和乱蓬蓬的落腮胡子茬,整个看上去象个糟老头。
  看来,一天之内连续的后撤对老柳的信心打击不小。
  不仅仅是老柳,今天整条防线上的战士都被敌人强大的攻击火力所震撼。
  这不是印象中敌人的模样,在这里战斗的很多人是头一次参加与敌人主力装甲部队正面作战。
  包括我在内,谁也想不到我们这样严阵以待地死守防线,在敌人面前却如此不堪一击。
  今天一仗下来,我们一退再退,部队的士气开始急速滑落。
  “我们撤不了了。”
  江泪看着外面冷冷地说道。
  天空中响起了炮弹滑行的呼啸声。
  敌人炮火拦截!
  我们三个人齐刷刷朝江泪盯着的方向看去。
  敌人发现我们的动作了,我们的退路已经变成火场。
  透过夜视仪,我看见一群正在行进穿过露天堑壕的战士正挣扎着试图躲避敌人突如其来绵密的炮火封锁,显然,敌人通过战场雷达或者其他的探测器发现了我们这支部队没有注意行进隐蔽的部队的行踪。
  在几乎是地毯式的轰炸下没有任何有效防护的步兵们与待宰的羔羊无异,很快,来不及隐蔽的人被炮火吞噬了。
  “被敌人发现了。”
  张景星的脸色也变得铁青起来。
  我赶快架起老柳的手臂转身撤进坑道里。
  其他还没有走远的战士也不得不向坑道入口处跑来躲避炮火,坑道口一片混乱。
  “没法不被发现,仅仅在阵地前面留些小股部队牵制敌人的打法只能应付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以前的敌人。我们现在面对的是群装备了拥有合成孔径雷达联合星侦察指挥飞机的对手,更不用说这漫山遍野撒布的战场传感器和架在高处的战场雷达。没有合适的电磁掩护想进行这样的地面运动等于找死。”
  江泪依在墙上喃喃说道。
  “你是哪个连队的?怎么在这里动摇军心?”
  大家被后面严厉的斥问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是指导员老默。
  老默架着炮排排长吴贲,身上背着自动步枪。
  在他的后面,站着几个连里的战士,黄彪也在里面。
  一看是指导员,我厌恶地别过头去看着外面的战况。
  “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我是步兵一连连长,大家听我指挥。”
  从坑道里退回来的一名军官打断了指导员的质问。
  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安全撤回后面一道防线的机会了,剩下还能战斗的战士迅速被步兵连长组织成几个战斗小组,阵地就是这里交错的坑道。
  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虽然下面一道防线近在咫尺。
  伤员和后勤人员被安置在靠近后侧阵地的坑道出口附近。
  坑道前部与敌人交火的战士暂时顶住了进攻,枪声和手雷的爆炸声紧一阵疏一阵地响着。
  作为预备队,我和老柳、江泪等十来个人蹲在山后的坑道边。
  敌人的火力已经完全控制了这个山丘,他们已经占领了山顶的表面阵地,现在正逐层扫荡,试图把坚守在半山腰和山后坑道的中国军队彻底消灭。
  透过夜视仪,我看见敌人后续梯队的装甲部队在远程炮火和直升机群的掩护下已经向我们后面阵地开始试探进攻了。
  敌人出动的工程车辆正在慢慢地开辟着前进通道,猛烈的炮火将后面我军的狙击阵地轰得满山通红。
  看着被敌人切断的退路,我们陷入了漫长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