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刺——关羽的回忆
作者:雁无痕    更新:2021-11-25 02:44
  有人问我: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你希望改变什么?
  我说:我希望那一日我不要走过醉仙楼的门前。
  很多年后,我依旧还能够回忆起那一日里所发生的全部故事。
  那几日,主公忙着种菜。我们很奇怪,问他:“主公不关心大事,却来做这些小人事务,为什么?”
  主公笑:“这不是你们所能够了解的。”一脸的莫测高深。
  我知道主公这么做有他的道理,但是还是忍不住心里憋闷。于是,有事没事,我喜欢在许都大街上闲逛。那日,我突然想去醉仙楼吃点东西。
  我也没有想到,我这么一趟极其简单的、没有任何悬念的行程,竟然惹出了这么大的事故。
  离醉仙楼还有二十丈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异常的目光,这目光是如此灼热,以至于我不由自主寻找那目光的方向。然后,我看见了醉仙楼上半开的窗口前,站着两个少年。衣着普通,应该就是醉仙楼的伙计。我听到了他们的议论,似乎提到了我的名字。
  我笑,骄傲地笑。的确,我已经成为少年们崇拜的对象。这两个少年的目光如此热切,我几乎感受到其中一个少年的呼吸也因我而停滞。我甚至还能够感受到,他全身的血液都奔涌到了他的脸颊上。是的,我很骄傲。
  但是我正骄傲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息。我有野兽一般敏锐的嗅觉,也正是依靠它,我才能够在灭黄巾的多次战役中转危为安,屡立功勋。
  我感受到了敌意。没有来由的敌意,而且是非常深刻的敌意。
  是敌意吗?我寻找那敌意的来源方向。是醉仙楼上吗?是那两个少年?可是,敌意却很快消失了,似乎从来也不曾存在过。是我感受错了吗?
  多半是我感受有错了。这两个少年,只有崇拜我的份,而没有仇视我的理由。
  这两日疲劳了吧。敏锐的感觉也会出错。应该说,目前,许都是人间最安全的地方。
  正嘲笑自己多疑的时候,我发现了意外。其中一个少年接过一个鸡毛掸子,很轻浮地就跳上了窗台!那窗台如此狭窄,显然不是他卖弄自己身体灵便的地方!他晃了两晃,一个倒栽葱,就摔了下来!
  他摔下来的方向,正对准了我!我如果不及时应对,那么他无疑会重重砸在我身上!
  来不及细想,我双手环围,力沉双臂,接住了他!
  但是就在那一刹那之间,我又一次感觉到了异常!这少年摔下来的力量,大得惊人!人最直接的反应,我双手一松,就将他摔倒在地上;自己身子急速后退了两步,做好了那少年突然袭击的防备!
  那少年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讷讷地也说不出话;闻声出来的一群人,已经帮他道谢了。我也笑笑接收,没有再在意。我以为,那少年给我的不安全感,纯粹是我的错觉。没有一个高手愿意做一个杂役的,还是一个小饭楼的杂役。
  可是,当天晚上的经历就告诉我,我错了。我错在自以为是,自以为所有的人都不甘愿埋没自己做一个凡人。
  那是一个黑夜。很黑很黑的黑夜。我已准备解衣休息。
  我听到了脚步声。夜行人在屋顶行走的声音。我迅速站起,却听见有声音直往主公卧室行去。抓刀,推门,直冲向夜行人方向:“何方高人,深夜前来拜访我家主公?”
  前面是站着一个黑衣服的人,黑巾蒙面。黑色的衣服几乎已经和周围的夜色融合在一起。他的声音平平淡淡,没有任何波澜:“前面可是关羽关云长?”声音很清脆,是个少年。我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个少年,应该就是醉仙楼接触过的那个少年。但是没有理由。他没有理由来找我。
  我突然之间感觉到了压力。很奇怪,眼前这个人周围空空荡荡,没有任何气息似乎没有任何武功,却依旧让人感觉到压力。这也许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敌人了吧?但是,我不害怕。为了主公,天底下没有什么人物能够让我害怕。
  “回答我一个问题。”那人淡淡地说。似乎我一定会答应。
  这种藐视让我难以忍受:“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因为你不是我的对手。”那声音轻飘飘的,却包含着极大的自信。
  “凭什么?”我的声音难以抑制地暴躁了。深呼吸,平静自己。很显然,眼前这个少年无疑是个高手,知道如果激怒对手。
  “出城十五里,与我一战。”那人说。
  “你是谁?”
  “你不敢?”那人说着,声音里有着淡淡的嘲讽。
  激将之计。或者还有调虎离山吧。我长笑一声:“关羽一刀在手,天下又怕过谁来?要战就在此处,他处恕不奉陪!”
  那人看了周围越来越多的兵士与火把,笑:“果然是胆怯。生怕不敌,要倚多为胜么?”
  我看了一下周围的人群,主公与翼德俱在其中。冲他们一点头,朗声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与我约斗?”
  “我是谁?”那黑衣人声音里有一丝奇怪的颤动,“我想,这天底下,也只有除了你,才知道我是谁!”
  我冷笑:“是的,或者我可以猜测你是谁!今日在醉仙楼我们已经见过面了,是吗?告诉你,关羽手中的刀从来不杀无名之辈!”
  黑衣人也冷笑:“无名之辈?名是什么意思?如果是名字的名,那么我的确是无名之辈!但是如果是名气的名,那么今日一战之后,我就绝对不会是无名之辈!”
  “好生狂妄。”我笑,“你竟然这么有把握取胜么?”
  “或者你可以先认输了吧,我也不会为难你,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便行。其余事情,我可以先行放过。或者,”可以看出来,那黑衣人蒙面黑巾下的嘴角形成了一个不屑的弧度:“你们三人一起上?我听说过所谓的‘三英站吕布’,当真是天底下以众欺寡的经典版本。”
  这话好生尖刻!我突然有种奇异的直觉,也许……这个人可以与吕布一战。没有来由就相信了他的话……我是不是老了,没有斗志了?“我一人足矣。”我不能不这样回答,“如果要他们帮手,我立即弃刀认输!”
  “好!如果我输了,我情愿与你做一年马童!”那人声音平淡,却是紧逼不舍,“你输了又将如何?”
  四周一片鼓噪。士兵们已经开始生气:眼前这个人也太狂妄了!我知道他们的意思,他们希望我立即来给这个家伙一个好看!
  可是我不能轻举妄动,也不能够轻率回答。对于可怕的敌人,我只能做小心小心再小心。“我……”我竟然说不下去。难道我也与他做马童?基本上肯定了,这人多半是曹操派来的高手,想收服自己!愣了一会,才说道:“我将脑袋送给你!”面对如此众多的士兵,我不能示弱!我告诫自己。
  “行。你的脑袋我很想要,但是不忙。这一次你输了,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如何?”他说着,声音依旧很清脆,却似乎有着沉重的分量。
  是吗?我斜着眼睛看着他:面色如水,竟然看不出一丝毫深浅!
  我突然知道,这才是我这一辈子所没有经历过的大敌!
  我的手心里渗透了汗水。
  大喝一声,抡刀飞上。那黑衣人没有闪避,叮地一声,手中长剑已经出鞘,搭在了我的刀上。一股大力传了过来,我猝然不及防备,几乎后退!立即稳住身子,立即想要反击!
  没有想到,对方出剑的速度越来越快,我竟然抓不到反击机会!这简直是从来没有的事情!先发制人,他已经抓住了先机!我已经输了,输在我的轻敌上!虽然我曾经一次又一次地告诫自己要重视眼前的敌人,但是我还是估计不足!眼前这个人太年轻了,年轻地使我简直不敢于相信他竟然有这样的造诣!
  虎吼一声,我一刀平劈过去!几乎不能够相信,那黑衣人已经随着刀势飘开,他轻盈地就像一片树叶!手往我的刀上一搭,身子已经飞跃起来,而剑却已经挑开了我的头巾!
  “你输了。”他静静地站在我面前,“你愿意回答我的问题了么?”
  四周士兵哗然。我听出了那哗然里面包含的意味!如果不能够取胜,我就不再是士兵们心目中的神!关系到的,不仅仅只有我,可能,还有主公!我不能够认输,即使死在他的剑下,我也不能够认输!
  “我不服。”我冷喝了一声,“没有人能够用剑这么轻巧的兵刃击败青龙偃月刀!”话没有说完,我的刀已经掀起一阵旋风!心里却苦笑——“我不服”三个字里面就预先承认了一个前提:他打败了我,而我只是不服气而已。士兵们也许已经听懂了这话里的意思了吧,又是一片喧哗。我看到了主公焦灼的眼神。翼德已经握紧了他的长矛。我没有别的选择。这样行为虽然卑鄙,却是我挽回面子的唯一机会。
  “这样作为,与偷袭何异?”那黑衣人冷笑着闪避,嘴巴没有停止嘲讽,出剑,与我斗在一起。这一次,我抓住了先机,便绝对不能够再放弃!果然,在长兵刃的攻击之下,他只有闪避之力而无反击机会。但是,无论如何我怎么攻击,他都能够若无其事地闪避!他的轻功,的确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四周士兵一片静谧。也许是我的错觉吧,也许就是那时的真实表现。那时我没有多余精力顾及周围,却隐约听见四周士兵粗重的呼吸声。他们一定也看得目眩神驰。
  斗了几个回合?我不记得了。那黑衣人也只是埋头闪避,看样子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听见主公叫道:“这位壮士,云长,你们且做平手如何?”
  看样子,主公是怕我有失了。他虽然好意,我却不能够接受。我如此身份,怎么能够与一个无名小厮打成平手?回答道:“主公,这厮来历不明,却不能够轻易放走!”
  “轻易放走?”那黑衣人突然冷笑道,“关羽,你已经输了!”
  一道白光闪过。叮地一声轻响。我不能够置信地看着我的刀:青龙偃月刀已经断了!我手中,只剩一截刀把子!
  不远处,一把小刀插在地上,在火把的照耀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那是一把小刀!只有两三寸长的小刀!
  我刚刚说过,没有人能够用轻巧的兵器打败青龙偃月刀——可是,为了讽刺我的说话,眼前这个人就用世界上最轻巧的兵器削断了我的刀!
  我不能相信,却又不能不相信;我不能容许这样的行为发生;却又眼睁睁看着它发生!
  我的英名,已经在这把小刀下毁灭!
  我不再是士兵们心目中的神话。
  周围静悄悄没有声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黑衣人走了过去,将小刀捡起来,细心地擦去上边的泥土。那神情,竟然是如此的藐视!
  我竟然再也按捺不住!大喝一声,刀把子重重地向他砸去!这一把子,包含了我全部的功力!
  我真不能相信,我竟然真的砸中了他!晃了一晃,他站正的时候,我已经看见了他蒙面黑巾之下,有血滴落下来!他受伤了,而且是重伤!但是,我心中,没有任何喜悦!
  我这才发觉,我竟然是如此卑鄙!
  主公挥了一下手,周围兵士蜂拥而上。我想开口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那黑衣人见主公如此,冷笑一声,手中飞刀飞出。我知道不好,飞身去拦截,却已经不及。那飞刀撞偏了翼德的刀,扎进了主公的臂膀!而那黑衣人,却在冷笑声中,几个起落,就翻出了院墙!
  翼德急忙看视主公,我心中五味杂陈,迟疑了片刻之后,也随着追逐出去。只见巡城的官兵都已经惊动,却哪里还找得到那刺客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