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作者:司雨客    更新:2021-11-25 02:43
  我突然听到说起我,连忙双膝跪倒:“父王,儿臣之战,前方靠得是众将同心,后方靠得是先生统筹把握,说到底,靠的是父王恩泽,不然,以儿之鲁顿,安能建此大功!良臣虽去,但我大汉还有父王在,还有先生在,关平、张苞、关兴、姜维、诸葛乔,此皆一时之杰,我大汉后继有人,父王不必忧心如是。”
  父亲似乎没听到我的话一样,并不理我,还接着适才的话头:“如今,陛下也没了,我无能啊,下救不得云长,上救不得陛下,我好恨啊!”
  说着,他突然又显狂态:“孔明,我要东征,让益德出益州,斗儿出上雍,我亲自引军攻潼关,杀曹丕,杀孙权,把大汉夺回来,把荆州夺回来,把你居住的襄阳夺回来!”
  第一部 风云渐掩英雄色 第六十九章 要命的黄匣
  “大王。”孔明忙道,“要东征,要有军士,有粮草,有虎狼样的将领,要有个健康的主帅,大王好好将养身体,其余之事,亮与世子殿下会安排的。”
  我也道:“父王,儿臣出兵凉州,见到好多新奇事,想要和父亲好好说说呢。”
  父亲点点头,却拍着脑袋:“我好象忘了什么,有什么事要和阿斗说的,是什么事呢?孔明,你知道不知道?”
  孔明微笑摇头。
  父亲道:“对了,我也没有告诉你,这件事好象是我要单独对斗儿说的。斗儿,你去内室,把我床头的那个黄匣子拿来,我好象记在那里面了。”
  我起身告退,来到父要的内室之中。这里是父亲的密室,他是大王,而大王的办公之所乃是机密之处,不经准允,任何人都不准轻易进入的。这处密室大约除了先生,极少能有人登堂入室的。门前侍卫听到父亲的言语,闪开半个身子,放我进去。
  我游目四顾,壁上却是一大幅地图,一看这就是先生的手笔,如同在益州见到的那幅一样,到处标的密密麻麻,而这幅明显要比益州那幅更加巨大,而且包括了整个大汉的疆土。地图旁边高悬了父亲的双股剑。案上杂乱的放置了纸笔,一个黄色的匣子摆放在一角。
  父亲的密室是不准随意收拾的,看来父亲自己也没有怎么收拾过。
  我把那黄色匣子拿起,上面没锁。于是我轻轻打开来。
  登时目瞪口呆。
  第一张纸,是一张药方,清清楚楚,那是父亲的药方。药方折得整整齐齐,可是这张药方在我手里,却有如火炭。
  这张药放放在这里,而父亲让我看,很清楚的一点,他起了疑心!或者他没有证据,或者他有了证据并没有指出来,但无论如何,这张药方放在这里,已经在警告着我。
  虽然我早已千百次的想过父亲可能会怀疑此事,但却又总是报了万一的侥幸。甚至想,就算父亲发现,若有一天他当真问起,无论他是有所察觉还是试探我,我都会立即跪下,指天明誓,甚至可以自己去吃那药,以搏得他的相信。害父之名,万万不能承认,否则的话,我会永世无法翻身。就算我现在是承继父亲江山的不二人选,这个名头也会让我失去一切。
  但,我却在这种情况下先行发现了这张药方,我该怎么办,销毁它么?反正父亲有些傻了,不给他这个东西,他不会知道的。
  可是,他是真得傻了么?想起他在门前任我下跪而自行离去,想起他适才那些话语之间暗藏的玄机--阿斗大了,是单纯说我长大了么?
  汗,一滴一滴淌下来。臂上的雌雄双股剑闪动着寒光,似父亲的眼睛。这个联想让我胆寒不已。
  匣子在嗒嗒的响着,那是我的颤抖带动了它。征凉州以来所有的骄傲,得意,自妗,刹那间消失的干干净净,我又回复了从前那个软弱的、孤独中带着恐惧的阿斗。
  我擦探头上的汗,把那张药方放在一边,再向下看去,第二张纸上写着:“诸葛乔!”
  诸葛乔怎么了?父亲怎么会想到他?
  我急急的拿起,认真察看,那纸的背面却被笔钩抹了,只画了一把羽扇。我运足目力看那勾抹处,依稀似能看到:“……留在益州?何为证人皆死……升之……”
  我的心跳成一个儿,只觉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简单的几个字,却把父亲的怀疑说得清清楚楚。诸葛乔对我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为什么我把他留在益州,而不到带在军中参赞军机?刘升之被擒之后,证明他害我的人为何全部死掉?只此几点,便足矣将怀疑的目标引向我。
  我自以为是天衣无缝的,可是父亲轻轻的两句话,就把我的漏洞挑了出来。
  当然,我可以去辩解,我有无数的理由可以使这两点怀疑不再成为怀疑,但是,我能直接去找父亲说么?那不是做贼心虚又是什么?
  我的脚开始发虚,几乎要倒在地上。一直以来的担心,竟然这么快,就一一应验!
  父亲,会如何处置我?我难道才尝了尝主导自己命运的滋味,就要永远的失去它了么?
  我惶惑不安的在密室里徘徊着,心剧烈的跳动着。而父亲把这些都划去是什么意思,那把羽扇又代表着什么?
  我明白了。父亲看来是不准备查诸葛乔,因为那把羽扇,因为他是先生的儿子。无论真相如何,父亲已经决定放过他了。
  那么?父亲会放过我么?
  我该怎么办?
  把这两张纸撕掉,然后寄希望于父亲是真的糊涂了么?
  我错了,第一错在手段过于阴暗,第二错在下手太过软弱。年幼的我,将这两件事全部办砸了,现在,父亲一句话,就可以让我失去所有。可是,父亲又是如何知道此事的呢?以诸葛乔之精明,怎会使刘升之把消息漏到长安;以父亲手下那些医生的能力,怎会怀疑这一味促进药效的安神之剂?倒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但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父亲会如何对我。既然他已有所察觉,难道我还希望可以侥幸过关不成?
  外间,孔明和父亲说了句什么,父亲大笑起来,那笑声里,竟似有了一种孩子般的率真,再不复从前的高深莫测。而我此时,却真得感到,其实自己从来也没有看透过父亲。
  “怎么办?怎么办?”我在心底里急急的问着自己。
  终于,我捧起了那个匣子,来到外间,跪下身来,双手高高举过头顶,献到父亲的身前。无论接下来会是什么,我都认了,既然做了,就要接受其后的结果,无论那结果是什么。在父亲面前,除了这一条路,我其实也没有其它路可走。
  父亲和孔明的谈话停下了。我低着头,不知道他们两个人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父亲在做什么。我伏得低低的,只看到他腰上的一块玉坠子在轻轻的摆动。这种极低的身位,让我想起自己还没到父亲腰带高的时候,与他在一起的情景。
  那时我很笨,父亲用手摸着我的头,说:“笨点好,笨点活的长点。”想想在另一外世界的阿斗,难道真得是我变聪明了,才会活不长么?
  其实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但在我,却似过了一辈子,父亲笑了,他的气息吹到我的脸上:“呵呵,真是个乖孩子。这东西就赏给你了。带回家,没事的时候好好看看,都挺有意思的。”
  “是。”我把匣子放在身边,深深的伏下身,把头抵在父亲的脚下,久久的,久久的没有任何动作。
  父亲摆摆手,让孔明退出去。然后独自在殿中行了数步,良久之后,叹了一声:“你学得聪明了,可是你却聪明得过了份!你,你根本就不懂一个父亲的心!”
  “我,……”我抬起头,在泪眼中望着父亲,嘴唇抖动着,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父亲的心!身为君主的儿子,也可以有一个父亲么?
  父亲和我对视着,久久,终于长叹了一声:“算了,反正我也老糊涂了,这件事,过不了几天,我就会忘掉的。”
  他,一代枭雄的他,即使老了,会忘得掉这件事么?他能放过我么?如果易地处之,我又能原谅自己么?
  没有任何处罚,他就这样,轻轻的把这一页揭过去了。
  为什么?
  我,反而在惶恐不安着。
  接下来的日子里,处理的都是献帝之丧。
  由于献帝的死,我们举国挂孝,父亲不顾体弱,每日亲往长安城外招魂设祭,痛哭不止,上尊号谥曰“孝愍皇帝”。
  而凉州大胜在这种氛围之下,也没有举行什么庆典,草草了事。
  本来父亲急召我们就是因为献帝的死,而张飞不知道,却把女儿带来,果真有给我完婚的打算,可是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是无法再提。
  不过,黄忠等为国捐躯的将士们的葬礼却还是凝重的。
  长安城外,山脚下。风吹动汉字大旗。
  “棺椁入土了,父王……”我小声地在父亲耳旁说道。父亲没有说话,似乎听到了,又似没有听到,只呆呆的望着那静静的放入坑穴棺木,风吹动他的白发,如同秋后原上的白草。这些日子,他哭得太多,嗓子完全哑了,却还是坚持送黄汉升一程。
  人们望着白发的君主,都在等着什么。
  良久,父亲有些费劲地弯下腰,用力地抓起了一把泥土。他的手有些颤,想说些什么,但是嘴唇却僵冷地张不开。我轻轻挽住他,他轻轻地摆脱了我,又往前走了几步,更专注地望着那黑漆的木棺,半晌,缓缓地扬起手,一阵风过,那泥土吹散了,顺着他的指缝洒了下来。扑扑地落在了棺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