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关宁(六)
作者:淡墨青衫    更新:2021-11-25 01:23
  他此语一出,不但张慎言与郑瑄连声反对,就是吴遂仲亦道:“给事中的封驳乃是对帝王行事的限制,汉王虽然英明神武,后世子孙未必如此。这制度还是留着的好。”
  张慎言先是引经据典说的唾沫横飞,待听得吴遂仲之语,先觉其粗鄙,后来一想,到是至理明言。因也道:“明太祖立国之初,废丞相,凡事自专独行。他勤政的紧,每日批阅奏折,处断政务,一生中除了偶尔生病,从不荒疏政事。是以废了丞相也不打紧。待到了他的子孙辈,立时就不成了。汉王今起于草莾,凡事英明睿断,自然觉得给事中碍事。岂不知百年之后,只怕有一给事中,可以令天下人受益呢!”
  见几人都是一脸惶急,张伟反道一笑,命几人回座坐下,方道:“不设给事中,并不是说要独断专行。为帝王者固然要尊贤纳谏,可做臣子的,便能保重一切出于公心,又或是某一人的思想,能左右全局么?依着咱们现行的给事中制度,一有不对,某科的给事中即行封还。然后内阁重议,或是我重新下诏方可。那么,若是那给事中是受人左右的么?结党以图私怨的呢?或是其见识品识并不足以胜任?”
  吴遂仲答道:“汉王,前两问还有些道理。后一问因不至如此,给事中的任命咱们慎重的紧。需都察院核查,吏部会推,由内阁确定。是以无论品行见识,都足以任其职。”
  他身兼吏部尚书,官员任命都出于其有莫大的干连。此次吴应箕突然发难,立时搅的政局大乱,他心中虽是不满,此时却是不能不回护一二,如若不然,可是连自已亦是扫了进去。
  因此话有理,张伟到也不便辩驳,只是接着他话头道:“你既然知道六科给事中容易受人左右,陷入党争,就该当赞同我的做法。北京朝堂之上,什么楚党、浙党、东林党,哪**是好人了?东林党初时还有些锐气干劲,一心为了国事,待陷入党争之内,只怕也好不到哪去吧!”
  张慎言与郑瑄虽是明朝文官大员,却并不是朝局中某**的成员,如若不然,也不会沦落至南京闲曹任上了。此时听张伟痛斥党争,两人深受其苦,顿时都点头赞道:“汉王此见甚是!大明的党争为祸甚烈,比之唐季有过之而不无及。若是咱们这里也分这党那党的,只怕于国事无益。”
  话虽说的光明磊落,实则现在的江南官员系统,早就分做三四派。什么从龙闽党、粤党、新附党等等,其间又依地域,或是性格学术,又多分小党小派。其中以闽党势力最强,以吴遂仲为首;东林党次之,因在江南有莫大势力,黄尊素等人又是朝中大员,再加上东林党徒在江南原本就是清流代表,百姓官员中名声甚是响亮,是以竟能与张伟自台湾带来的闽人文官集团相抗。至于何斌陈永华等人,因与张伟关系太过密切,却因如此,极是害怕结党招忌,除了何斌在财税等部有些旧属下听用外,平素在家时竟是一人不见,一语不听,决不肯结党乱政。陈永华崖岸高峻,又是都察院判,平时官儿们躲他还来不及,哪敢上门去自寻难看?是以除此二人,朝中没有结党自重的,也只有几个洁身自爱,甚惜羽毛的重臣大员了。
  张伟虽知结党不妥,却知在自已驭下手段下,暂且无忧。待将来有了条件,正好可令这些人依着政治见解,或是利益驱动下公然立党,或许可使得党派良性竟争安然出现于此时的中国,到也是好事一桩。
  是以见这张慎言与郑瑄劝他大力弹压,严禁官员结党一事,张伟反又回转头来,向二人道:“欧阳修说小人结党祸害国家,君子却又是另一种做法。东汉末年的党人,岂不是一心为国?此事还在于人君引导,一意禁绝党争,一则有人则有党,二则也伤了仁人君子的心。”
  又道:“虽是如此,给事中与都察院这样身负朝廷重责,督查官员,匡扶君主,杜绝错漏的朝廷要员们,却是绝然不能结党!陷入党争,善政不得而行,陋习不能更改,官员有错而不弹劾,一意只相助着党人,这如何得了!我意废给事中,复御史台,专司审核朝廷的诏书旨意,内阁的诸项政务举措,亦需报御史台备案查核,有违法不当、行止失措的,御史台可封回、弹劾该管的大臣;都察院有官员失职、乱政、或是对官员处置不当的,御史台亦可对该院官员进行评议审核处置。”
  待他说完,底下三人都觉这是恢复以前的台谏各一的制度,仔细一想,却又与唐宋制度略有不同。因都问道:“若是御史台处断不明,或是因私废公,岂不是与眼下一样?”
  张伟得意道:“不然。御史台不设主官,设评议会。御史可多选贤良方正的官员充任,亦要充实精通各种杂学的人才。人数可设为百人,百人中分门别类,对门应对各部,遇事则群商而行,众公议而行事。他们又不需要行政,不怕办事拖沓,只需对朝廷政务拾阙补遗就是。是以遇着大事可召集全数御史,各依见解陈说之后,御史们再行决断,依公议结果,再向朝廷和内阁报备。如此这般,又能防止君主和阁臣们乱政,又防止一两个人被党争和私欲左右,岂不更好?”
  吴遂仲等人沉思片刻,虽觉张伟所说的“杂学”人士充任御史不妥。到是比这现在强上许多,因都道:“汉王思虑,臣等不及。如此这般,一可以朝政不被人左右,令太阿倒持;又可以使人评议朝臣们的政务,匡扶人君的错失,当真是良法善政。”
  吴遂仲本是台北官学内的医官,对杂学云云从无偏见。此时听了张伟的决断,脑中略转,已是有了成算,微笑道:“户部可选取精于算,通贸易的闻达之士充任御史,专司审核户部、税、海关等部的政务;刑部与大理寺、都察院,可选于刑名律令上通晓的官员充任,其余各部,亦都依此而行,则天下事不因某人某党而坏,汉王的想法,当真是绝妙之极!”
  张慎言却道:“虽是如此,到底还是要多选声家清白,风骨硬挺的读书人充任其间,否则,商人重利、刑名之人多半奸狡,若是混杂其中,左右他人,只怕反失了汉王原意了。”
  张伟点头道:“这是自然,只要充任御史的,一定要事前严加审明身家,每年再行清算。为任时一不得结交朝臣,二不许行生意、置田、入股等事,一旦有违,则剥其官职,严责其罪!”
  商议至此时,总算是尘埃落地。吴应箕官位尚且不保,更休提其驳还诏书所引发的朝局动荡。那些东林党人原本卯足了劲,准备在张伟逼迫吴应箕时一起抗争,一则使张伟再立新后,二则诏显东林力量,以此掌控全局。黄尊素等人虽是正人,奈何东林党此时已是良莠不齐,比若钱谦益当年谋官不成,此时却又复为礼部侍郎,做官的心正是热切,自然想东林党的势力越发壮大,以他在东林内部的身份地位,再加上那些原本的大佬年岁已在,党首之位非他莫属,得利之后他自然也会水涨船高,身居高位了。
  待张伟断然将给事中一职裁撤,又得了闽党及各内阁重臣的支持,便是黄尊素等人听说御史台之复设,亦是颔首微笑,连声赞同,其余心怀不轨,正欲兴风做浪的党人,哪里还敢再行多事?
  此事一了,还不待众人回过头来。张伟又下令裁撤大理寺、光禄寺、少府、钦天监、太医院、行人司、太常寺、太仆寺等原明朝的诸多衙门。一时间数千名官员丢官罢职,天下为之骚动。大理寺原本是专门平复审议刑部案件所设,后来多与都察院和刑部坐审要案,实则是虚设无用。自有御史台和都察院加强职能,又有靖安部专司补盗,破案,刑部只审不执,大理寺已是无用。那行人司专司帝王出行礼仪仗卫,太医院供奉的太医只是医不死人,救命却也是想也别想,钦天监算不出历法,还需请传教士来相帮方可。一定江南,张伟便想裁撤这些无用的闲曹,使这些冗官冗员无可寄生。但为了稳定大局,却也只得暂且留着。此番尽数裁了,心里大畅之余,却也是头疼这些个官员的安置。若是尽数驱赶回乡,只怕立成遗老遗少,在乡里成为施政的阻力。若是重新安插,却又失了裁减冗官,节省用度的原意。思来想去,不得其法。到是陈永华偶入,与张伟汇报抄拿贪墨官员一事时,见他正是为难之际,却是出了个主意。张伟一听之下,甚觉有理,因下令道:裁撤衙门的官员,吏部可甄别人选,将那确有才干的留用,安排至需用衙门,甚或下调地方也可,着该部好生实行,勿使贤才流落。其余各官,可令其至各处新设官学任教,由官府依着原俸给银,命伊好生教学,为国家培养英材可也。
  他原本就要大兴官学,在江南各地增设学校,培养人才,不使国家政务全数落入科举考出的官员之手。这些裁撤下来的官员,有儒学、医学、算学等各种人才,让他们做事不成,教些初学的学子却也不难。如此这般,又解决了安插官员的头疼之事,又一下子得了这么多的教师,当真是一举两得。
  这一些举措动静甚大,汉军每日里在当地靖安司及都察院官员的指引之下,抄拿贪污官员,当真是日以继夜,片刻不停。再加上裁撤在京各衙门,地方各冗员,一时间江南谣言四起,民心不安。好在此时北方的皇太极和崇祯都是头疼自家事,哪有闲心来管他。乱上一阵,纵是被抄官员们对张伟恨之入骨,看了装备精良,如狼似虎的汉军士卒,也只得叹一口气,卷着铺盖滚蛋了事。好在张伟和汉军要钱不要命,抄了家产后到是不需坐牢,不用杀头,比之当年明太祖捉贪官剥皮揎草,却又是仁慈的多了。
  何斌却是不理会这些,他与张伟一样睁大双眼,盯着这些被抄拿的官员们。只是张伟盯着他们是防着造反起事,他却是盯着白花花的银子漫天价向他飞来,当真是笑的合不拢嘴。只是这些银子多半左手进,右手出,每日里等着批银拿钱的汉军将军们不绝于途,户部正堂滴水檐下,成日都是那些吹牛说笑,乘凉等着传见的汉军负责招兵的将军们。只待押银的户部司官们一到,立时就是蜂拥而上,拼了命的打点,陪笑脸,说好话,只盼着何斌早日接见,批下银来,便可以立时回去招兵募勇,加以训练。
  他们虽急,何斌却是不能痛快给钱。总是将所需银两一算再算,压缩至无可再压,方才肉痛之极的批将下来。在雷州新开的铁矿用银,在南京新设的火器局工厂,他却是一点不省。因知造枪造炮的精度和数量关系到汉军乃至整个江南的生死存亡,却是一点怠慢不得。
  如此,沸沸扬扬闹腾了两月有余。抄拿家产的汉军一个个都成了抄家老手。都知事前不动声色,然后突至其人宅前,翻墙而入,将一家老小齐集一房。然后径自四处抄捡,金银分做一处、珍玩古董字画归为一处、地契房前并商行入股契约之类又是一处,抄拿完毕后,方又宣示罪状,给那些贪官留有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具,然后驱逐出门。被如此抄过的那些贪官污吏们,当真是欲哭无泪,抄家过后,就差赤条条被撵出门去。虽然还可勉强生活,只是都享受惯了,却哪能受的了贫苦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