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作者:紫夫    更新:2021-11-24 22:14
  石拱桥下没有翻卷的白雾,只有死亡的气息。
  桥下的死水臭哄哄的,水面上浮着无数樱桃核。
  樱桃核日集月累,快塞满了桥洞。
  黄嫂每一次走上石拱桥,就能听到哗哗的声响。
  不是水流声,水流声不会让人心尖上都在颤抖。
  樱桃核哗哗作响,垒成了塔的形状。
  最顶上的是一颗永远也不腐烂的樱桃。
  那颗樱桃跳到桥栏上,在她面前蹦跳着,张开了一张大口。
  “女人最痛苦的是什么?”
  黄嫂摇头:“我早已麻木了,不知道什么是痛苦。”
  “这就悲哀,你身上已失去了维护自身的力量。”
  “什么?力量!女人哪来什么力量?”
  “血肉分离,会让女人变得更加软弱,特别是你。”
  黄嫂脑子里有东西一蹦一蹦的,好象要竭力钻出来,又好象是里面包着一颗闪电的种子,老是想跑出来。
  樱桃又跳了跳:“你不喜欢我吗?”
  “恶棍流氓才喜欢你。”黄嫂在心里说。
  她真不知道对眼前这颗樱桃是喜欢还是厌恶?或者兼而有之,或者是熟视无睹,激不起她任何情感。
  “我真的是麻木了。”她说。
  “我真想哭。”樱桃跳着说。
  果真就哭了~~红色的如血的水从它身上流淌下来~~它变成了一颗雪白的珍珠~~
  黄嫂说:“我见过你,我好象~~记不起了~~”
  “你看看另一颗。”
  “哪里还有一颗?在哪里?我的心怎么会跳得这么厉害!”
  “在你身上,你知道的。”
  黄嫂大叫了一声,双手向它捧去~~手上空空如也。
  “你被吃了?我的力量,我女人的自尊,啊~~啊~~我不要~~你回来呀!回到我的身上,我需要你。”
  “我只是一种装饰。”
  “不,是你告诉我,是女人的力量。”
  “我现在是无缘之水,无根之木,我什么都不是,我的存在形同虚设,因为我已经失去力量的源泉,变成了干瘪的枣皮。”
  “你在哪?你就忍心离开我?”
  “不是忍心,是无可奈何。”
  “这就是命运。”
  “你从来都是这样认为,因为你太善良。”
  她伏在桥栏上寻找。
  桥下的樱桃核组成的塔崩溃了。
  一沟死水。
  ~~白雾翻卷。
  一颗雪白的珍珠从雾中升起来。
  她双手朝它捧起。
  它忽地加快了速度,眨眼间钻进了她衣襟里。
  她忽然觉得神清气爽,有一种本能的欲望升起在她心头。
  她望着来路,空茫茫,没有尽头。
  ~~那个孩子!~~
  她回过头来,看见桥头摆着的凉粉挑子。
  “你这是什么凉粉?”
  “崔凉粉。”
  “没听说过。”
  “你的记性遭狗吃了?”
  “你怎么知道!真的是遭狗吃了。”
  “是不是高高瘦瘦的狗?”
  “还有条小狗。”
  “你还是能记住一些事情,只是有点走样。”
  “没走样,我还是原来的样子,什么也没少。”
  “真的没少什么?”
  “让我好好想想~~我心里怎么又开始发慌起来!”
  “你别慌,吃凉粉就好了。”
  “我没钱,真的没钱。”
  “我没说要收你的钱。”
  “那你做什么生意?”
  “我早就没做凉粉生意了。”
  “你总得干点事呀。”
  “我种包谷。”
  “种、包、谷?”
  “你把我搞糊涂了。”
  “你千万别糊涂,你一糊涂就什么都没有了。”
  “让我想想~~怎么还是发慌~~”
  “从前你就有这毛病。”
  “从前?你怎么知道从前?你是谁?你~~”
  “我是崔二。”
  “崔二?我不认识你呀。”
  “再想想。”
  “心里发慌得紧。”
  “那你看看我。”
  “我是女人家,能随便看你呀?”
  “没关系,这是形势需要。”
  黄嫂就看他。左看右看,黄嫂还是摇头。
  崔二就撕了一层脸下来。
  “你怎么又换一张脸?”
  “刚才是鬼脸,没吓着你吧?”
  “没,我觉得有点亲切感,要不,我就不和你对话了。”
  “现在是人脸,你仔细看。”
  “哎呀,你这张人脸鼻子眼睛都糊到一起去了,好难看,你怎么不洗洗脸?”
  “人脸比鬼脸还害怕?”
  “你洗干净了可能就好看了。”
  “没法洗,已经定型了。”
  “那你还是换鬼脸给我说话。”
  “我失望了。”崔二有些凄凉地说。
  “是我让你失望了?”
  “狗,狗的凶残比鬼还厉害。”
  “我现在真的想吃凉粉,我好饿,走了整整一夜的路。”她说。
  “你该坐轿,女人出门该坐轿。”
  “这辈子就只坐过一回轿,真的,如果不坐轿,我怎么会变成女人!,让我想想。”
  怎么脑子里象这桥下的翻卷的白雾,什么都遮遮掩掩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你想起了吗?”
  “那轿子好象没走多远,印象不深~~卖凉粉的,这桥下的白雾怎么没完没了的?”
  “是鬼吐出的气息。”
  “这鬼的鼻孔有牛那么大?”
  “我也不知道。”
  “你就知道卖凉粉。”
  “你自己动手呀。”
  “凉粉调料该怎么弄?我没卖过凉粉,人又生得笨,连这事也弄不好。”
  “你只会洗碗。”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是崔凉粉呀!”
  “你刚才说过的,我记着,崔~~崔~~”
  崔二忽地就倒下地去。
  黄嫂说:“这人怎么就发病了?”
  低头看,崔二的身体象一张纸一样。
  她伸手去摸,手就触到了桥石上。
  “你在哪里?”她着急了。
  崔二的影子从桥沿边慢慢地滑落下去~~
  她伸手去拉崔二,影子一下就全落入了桥下。
  她朝桥下看,白茫茫的雾霭象波涛一样汹涌翻腾,白雾的浪涛里,凉粉挑子随波逐浪远去了~~
  她脑子里嗡地一声:“崔~~崔二,我是黄英英呀!我就是来找你的!你不能再丢下我。”
  她朝奈何桥下扑身而去~~
  4
  “咚”的一声,象落了一砣石头在血污池里。
  池子里的血丝虫兴奋地舞蹈起来,如潮一般朝那血水旋涡的中心聚集。
  真的有一股浓烈的血腥气迷漫在上空。
  白骨听到刚推下池来的那个罪鬼如自己一样披头散发,轻声地哼叽着。
  血丝虫象鼓动的浪涛涌向她~~
  她真的是欲望太大了,血丝虫才这么喜欢她?白骨想。
  新来的罪鬼又哀叫了几声,从她微弱的哀叫中完全能想到她对一切都失去了信心,因为她最后的欲望也正在被血丝虫无情地啃噬。
  守池的老鬼卒见惯不惊地盯着池子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他只是一个过路的傍观者,天塌下来的事也与他无关。
  白骨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这种事不关已的冷漠态度。
  白骨说:“老鬼,你怎么比我还麻木?”
  “这是几十年的修练成果,你还欠火色。”
  “你和她调换一下位置看看,你脸上就不会是一块铁了。”
  老鬼摸摸脸:“你说什么?铁?”
  “冷血动物!”
  “应该是冷血鬼。地狱里的鬼魂都不会有热血,这是对鬼体生理知识的基本界定。”
  “啊~~”那血丝虫围攻下的罪鬼又呻唤了几声。
  “老鬼,能不能帮帮她?”
  老鬼耸耸肩头:“她欲望太多。”
  白骨几乎要叫起来地说:“我也有欲望。”
  “除了一身白骨,我看不出你还存在什么欲望。”
  “你小看白骨了。”
  “也许,你真的和其它罪鬼有不同的地方。”
  “你看出来了吗?”
  “我只是感觉到。”
  “你还有感觉!那你感觉一下受血丝虫围攻的滋味。”
  “你别这么说了,我真的觉得身上一阵阵难受。”
  “你跳下来感受一下。”
  老鬼慌恐地跳起来,跳到离血污池更远一点的地方。
  “你别跑呀,我只是求你帮帮她。”
  “要帮你自己帮,反正你也在池子里。”老鬼嘀咕道。
  “老鬼,我没看错你,你真的是个好鬼。”
  “这辈子还遇上有人说我是好鬼的?”老鬼自言自语地说。
  “是你要我帮她?”
  “没错,是我亲口说的。”
  “我怎么帮她呀?”白骨抖了抖铁链。
  “我给你解了。”
  “好事做到底,把她的也解了吧。”
  “这辈子做这件好事也值。”老鬼说着从池岸边的铁桩上解了两根铁链。那铁桩上拴着无数铁链。
  白骨伸手把血丝虫围攻下的罪鬼拉到了身边。奇怪的是那些血丝虫就是不围上来了,只在她们周围垒起了一圈血虫的“围墙”。
  白骨撩开了她的散乱发丝,不禁惊叫道:“黄嫂,是你!”
  黄嫂睁着无神的眼睛盯着她。
  “黄嫂,你真的不认识我?我是白骨呀!”
  “白骨?”
  “白姑,白骨是秦广王强加给我的名字。”
  黄嫂摇摇头:“你不是白姑。白姑不是你这样子。”
  “黄嫂,我样子很难看吗?”
  “不,你不是白姑,白姑泡在这血污池里就活不出来了。”
  “怎么会呢?”
  “白姑太软弱了,她经受不住的。我~~我也~~经~~”
  “黄嫂,是地狱把白姑锻炼出来的。我真的是白姑,黄嫂,你再仔仔细细的看看。”
  黄嫂还是摇摇头,软弱无力地瘫倒在白骨的怀里。
  白骨抱着黄嫂,百感交集。
  黄嫂在她怀里睡过去了,也许是黄嫂从进了地狱就没闭上过眼睛,她睡得那么死,似乎这时候天垮下来她也不会醒。睡梦里,她还在呢喃:“崔~~崔二~~我怎么找不到你~~”
  白骨又想哭。难怪黄嫂的欲望这么强烈,她是在寻找自己的老公,黄嫂在人世上遭受的苦白姑是知道的,进了地狱,黄嫂心里的苦也没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