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圈套
作者:厌倦阳光    更新:2021-11-24 21:43
  我感谢我经历过的一些,可我仍痛恨这一切。我想我需要一种信仰,才可以让我有力量逃离,或者,在这里将自己埋葬。
  处理完富贵池的事情后,我休息了很久,我陪在外公身边当了一段时间孝顺的孩子。小腰每天都会开车送外公去打针,中午也会准备好饭菜暖老人的胃口。我们就像最和睦的男男女女,为了烦琐的事情感到幸福。
  她是个聪明的女子,没有问我到底去外地办什么事,其实,这已经不需要她开口。
  那三个贼爪子的下场让我有些意外。被砍伤的小子还算轻快,仅需要躺在床上被缝补,多了几条毛毛虫而已——我们把被豁开的口子缝上后的模样打趣叫成毛毛虫,不知道是谁开的头,但还真切。长长的、短短的、长着几十条腿的、肚子很肥的,我看了哥们们身上好多模样的虫子。但我从不去摸,就像我从不会摸、更不会让别人摸自己腿上、后背上那些虫子一样,只能让我感觉到恶心,从皮下面泛出冰冷,连带着全身麻木的恶心。
  被踹在墙角的家伙却很难熬——胸腔淤血,我只知道他在医院吐了好多天,空着肚子呕身子里的玩意,至于到底伤到了哪里,我并不清楚,也不关心。
  这件事别人并不知道,但落到了鸡头的耳朵里,小腰总会有大把的机会无意间听到。
  每次看到小腰欲言又止的模样,我都觉得她很委屈。可我和她都是好孩子,相信幸福会落泪的好孩子。所以我们小心翼翼的在彼此面前掩饰着疑惑,不会用自己的感受破坏另一个人即将破开的泡沫。
  然而,当我正要牵起她的手,我的眼前却发生了让我挥之不去的变化,以至于一直到以后我也不敢想起自己当时的勇气和悲哀。
  首先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回来之后老爷子迟迟没有再找我,似乎已经忘掉了狗场的事情。不能怪我贪心,到现在,我确确实实只是为了那些票子而活着。我的冰箱里没有放任何吃的东西,除了酒就是酒,我的衣柜里也没有几件像样的衣服,倒是堆了几十条各种牌子的香烟。我害怕当我一个人在夜里起来的时候,我会找不到酒摸不到烟,于是我用它们堆满了我的身边。
  每次跟朋友在外面打发时间,我也不再坐进小饭馆粗声粗气的证明自己的无谓,而是在停着高档轿车的场子里挥霍并不多的票子。我觉得这就是我活的有滋有味有模有样的表现,而且,除此之外,我实在找不到其他可以安慰自己现在的日子并没有错。
  所以,我在别人眼里成了运气不错的家伙,出手阔绰的家伙,甚至是流氓耍赖却赔的起钱的家伙。所以,我更加在乎老爷子曾经的许诺,因为在和平区抢饭的人太多,那点油水和棋牌社已经被我淡漠——它们可以满足我的生活,却满足不了我的对生活的欲望。
  偶然间,我听长胜哥提起,连巡和夏德良似乎在老爷子那翻了脸,出门时连巡甚至撞花了夏哥的车门。
  我了解连巡的脾气,这必然是他吃了夏德良的亏,但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出在老爷子那儿,夏德良耍了什么手段又成了红人。
  其次,以往出门办事只需要三五天的汪洋,断断续续跑去外地好多趟,每次的时间也都很长。当有一次汪洋因为着急在路上爆了车的水缸,而后打电话现让我从和平区开车跑去Z市接他时,我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换来的不是解释,而是汪洋的训斥。他第一次对我发火,让我不要多管闲事,让我不要眼高手低。
  我猜到富贵池一定出了事,但我猜不出其中的一点原由。
  年末前,郭超跑去和平区好多趟,表情很难看。长胜哥告诉我,郭超发现汪洋总往Z市跑之后,立即抓起了那里的事。恰好富贵池出过一点乱子,两个保安把三个小偷打成重伤。郭超想与Z市合作,调查里面是否有汪洋的关系。可笑的是,他根本没得到答复,就连案子的卷宗都没有成功调来。
  我没有坦白那件事是连巡带我们去做的,因为长胜后面的话让我更吃惊。
  两个保安没多久就被人报复,其中一个在电影院门口被人卸了脚筋。不过两个保安根本没报案,医院挂完号便消失了。
  我把这事告诉了修鬼,修鬼也佩服夏德良真的敢在老爷子面前放肆——按我们想,小北京迟早会被收拾,但至少会安稳的过一段舒坦日子。
  在我诚惶诚恐的等待着什么的时候,小辛终于找上了我,在开发区的一家临着江边的饭店里,他清干净周围几桌的客人,只因为他不喜欢听到酒醉的人在耳边吹牛。
  只有我和他,小辛扯了几句废话,直接把旧事重又提了起来。
  我拜托他的事他办的很干净,但这次他没有再用人情压我,反是问我年前有没有空把事办了。
  “前段时间出了点事,剩个尾巴我还没弄干净。”我搪塞说。
  “就那么个小迪吧能有什么事?你放句话,哥帮你安排人天天在门口守着。进门前把兜里的破烂玩意都收拾干净,谁进去都不能给你找麻烦。”小辛笑着说。
  这确实是我为难的事。国家管制条理下来后,街面那些小钢斧小片刀都消失不见了,不过商场里的水果刀却越来越精致,精致到一把带着锯齿、刀身足有五毫粗的折叠刀也成了水果刀。
  在场子里玩的小崽子们差不多两三成都揣着家伙,有时候我怀疑,他们不带着这些玩意甚至不敢进和平区的门,进和平区的门也是纯粹为了找麻烦图乐子。
  进门是客,偶尔有警察摆出架势临检也会提前通知我们,于是DJ和主持简单提醒两句,这些小子就会一窝蜂钻进厕所藏刀。几乎每次我都得头疼到底如何处理洗手间里的玩意,我总不能抱着几十把刀子回家当作给老妈老爸的礼物。
  还好,从没有人在场子里放过血。自从有个小子用瓶子开了一个瓢而被老六他们拎上台收拾了之后,场子里所有的事都在外面解决。我记得当时老六和二郎在领舞台上打人,台下竟热热闹闹的鼓掌叫好,我开心的想吐。
  “别的事。”我推托说:“过完年再吧。”
  “我怕你过不去这个年。”小辛扔下话便起身,“什么时候清闲了,给我打个电话。”
  我很后悔当时没有拉住他让他解释明白那句话的意思,因为其后替我解释的不再是毫无重量的话,而是压的我喘不过气的后悔。
  和尚出事了,这是他出事的两天后我才得知的。年前民工大多舍得花掉一年来攒下的钱回家团圆,自然也会急着央求老板把工钱算干净。夏德良的一位朋友不想在年关破费,于是让夏德良帮忙解决。
  这种事我办过,对着那些脸上刻着劳苦的人们,远远比对着满眼轻狂不知所谓的痞子们要难,只因为前一种人懂得为自己的生活掉眼泪,这是我们不会也不懂、更加办不到的。夏德良没有什么新鲜办法,不过是找一堆人堵到民工宿舍恐吓和殴打。流氓欺百姓,地痞扒财主,这句话说的不错,只有流氓才会拿老百姓开刀,道上的这些哥们大多只打富人的主意。
  老K和斧头都没有去,只有和尚急于出头揽下活,带人跑去送了死。场面上没占到便宜,回家刚落脚又被警察逮进所里审讯,和尚的事确实办的很脏。夏德良没有出面保和尚,反是老K托人把和尚弄了出来。
  心里窝点火,和尚重又回头找去了宿舍,群殴,可惜被殴打的换成了他。最可气的是,和尚躺进医院不是救护车送去的,而是警车。这件事还没算完,老K的朋友再也保不动和尚,拘留了两天,老K不得不通过东子的嘴找我帮忙。
  东子告诉我这些事的时候我没有一点反应,在这种节骨眼上勒别人的年夜饭钱,夏德良摆明是把和尚送刀口上向我立威。连巡已经被绊倒,剩下一个无足轻重的我,他自然不能白白放过。我和其他哥们凑在一起,心里都觉得好笑。我立即给连巡打了电话,结果不出我所料,连巡也没办法撬开局子的大门。
  二郎打算去看看和尚,虽然他对和尚从来没有好感,而我拒绝了。我没有胆子,我只是跟在他们身后,独自一个人留在了派出所门外。
  “还得提审,和尚说让你想点办法,他不想刚回来就让他家里人过不上年。”出来后,修鬼撇嘴说:“操,当初跟夏德良跑,这时候怎么不找他去?”
  谁都知道修鬼说的是气话,我开始怀疑,就连把和尚逮进局子的警察也是收了夏德良的人情。老K、斧头他用得上,拿一个没什么本事又好嫖好闹的小子开刀,他的账算的倒也精明。
  只可惜,我们谁都没资格帮他把账本重新修改。我已经说不清楚自己心里的感觉,连愤怒的力气都消失的一干二净。和尚之后又会是谁?我看着身边的人,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就是一副副刺青,只属于我心里的刺青,我真的不愿意其中一个再被扒去。
  晚上一个人躺在家里,风灌进楼道砸在大门上的声音都让我睡不着觉,我有些担心那都是准备随时撞开门向我扎来的刀子。我滚下床,钻进街边的洗头房,没管长相便拉出了一个小姐回家。可让我越来越害怕的是,身边有着另一个人的体温,有着另一个人的呼吸,我却仍感觉冰冷和孤单,一切都是**裸的。
  于是我只能找汪洋,但汪洋给我的答案让我彻底灭了最后的希望。
  在我们动身去富贵池之前,汪洋已经按照老爷子的安排提前去那查账,连带着其他场子的生意,凡是有夏德良参与在内的都要查。
  不过我们始终嫩了太多。当连巡利索的给老爷子立下招牌后,夏德良随后便找人把三个贼爪子又调理了一顿。夏德良从他们仨的手里要了一张三十万的借条,白纸黑字的写明这些人从富贵池借了三十万,两个月还清。最让我佩服的是,夏德良居然从这些人身后的放高利贷的债主身上又勒下一笔数目不小的单子,同样送去了富贵池,只不过单子是从一家小公司开的转帐支票。
  这些事也是汪洋随后才知道的,当时老爷子把他和夏德良都叫去了办公室,当面吩咐汪洋不要再查夏德良的事。
  “不是老爷子让你去查的吗?”我听的糊涂,插嘴问了一句。
  “是谁叫我去查有什么重要的吗?”汪洋嗤笑说:“你记住,到这种时候,肯定得有个人出来把事情都担着。你要想在社会上混明白了,别的不用想,先想清楚什么时候应该给什么人担着。”
  随后,汪洋又把事情继续讲了下去。
  原来,夏德良给自己的丑事找了一个漂亮的借口。夏德良说自己的一个哥们在外地赌哨,欠了二级代理的钱后被人逼着干同样的事。夏德良的哥们“不幸”被警察抓住后,他为了求功,卖出了头上的人。当然没好果子吃,没多久那哥们就在客车上被人拖下道,一共缝了七八十针,两支胳膊像是永远端着篮子,再也伸不直了。
  夏德良想给朋友出口气,于是联系了几个人到自家这里做勾当,准备等他们下了手后翻脸,只可惜被我们提前了一步。
  不过结果还是好的,夏德良听到姜经理消案,偷着找人又把案子报了上去,三个贼爪子不得不硬着头皮去编造情况,只说他们没有偷东西而被冤打。夏德良又找人把两个保安收拾了一顿,塞给刘长洪一笔票子,把两个小子都送去了市外。
  两个可怜的小子糊里糊涂又被设计了一顿,局子认定事情是三个贼爪子的恶性报复,调查过后发现小北京等人原来只是痞子,于是把事情又定成黑社会性质的械斗。绕来绕去,富贵池居然成了无人问津的配角。
  三个贼爪子被稳在Z市无法脱身后,夏德良找上了他们头上的债主,恐吓准备把真正的勾当捅上去,要求对头支付一笔钱堵住自己的嘴。这些放高利贷的和二级代理不过是小角色,联系不到自己的“货”,立即慌了神。
  虽明知道一切中了夏德良的套,但刷卡骗货这种新鲜的金融诈骗本就是严厉打击的对象,加上Z市算得上老爷子的半个地头,债主不得不自认倒霉交了钱。为了避闲,夏德良还谨慎的从朋友的公司转手几批货,支票这才稳当的打到了老爷子的名下。
  “我就是想给我朋友出口气,钱本来就是打算给您老添块好玉的。”夏德良说这句话的时候,汪洋自己也怀疑是不是误会了他。
  老爷子被夏德良哄的团团转,一下子就忘掉了以前的猜忌。
  对于这点,我没有觉得奇怪。人本来就是最反常的东西,无论多冷静、多镇定的人,只要眼前堆起了票子,眼睛便会变的看不到其他的真相。何况夏德良又扮了一个为哥们朋友出气的角色,知道这种情况不能贪心而把钱都摆上了桌面,正投老爷子的胃口,所以一个满是城府的家伙突然变成了最正直的人,我只能完全佩服。道上下套勒钱不过是这些手段,要么黑锅盖在别人头上自己抢饭吃,要么把人领进自己的地头强占,只不过两头都占,而且反复翻脸的人,我只遇上这么一位,已经足够。
  汪洋起先提了几句,老爷子有些不开心,翻脸让他不要再做让夏德良难堪的事,所以和尚的忙,汪洋暂时不愿帮。
  “行,行,行。”我反复念叨着同一个字,一直说到自己的腿开始打晃,我才告别了汪洋。
  至少我还有另一头希望,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只能打通了小辛的电话。只不过,我没有想到,这个希望带给我的不仅仅是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