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洗浴
作者:厌倦阳光    更新:2021-11-24 21:43
  当天晚上老爷子送了台车到和平区,钢号和车牌很明显能看出是黑车,但我们都没在乎。我说出老爷子答应让我们赚份狗场的钱时,鸡头比所有人都要热情,捧着我的胳膊死活要跟去。
  没有人答应。
  临走前我突然想打个电话,没有原因,只是想找个人说些话,告诉他或她我正打算出去,很快就会回来。
  我觉得这种滋味应该不错,当我看到修鬼在一旁费心撒谎欺骗电话里的父亲的时候。于是我在手机里找了很久,却发现自己找不到那个人,可以安心送我离开并安心等我回来的那个人。
  这真的让我开始为自己感到失望。
  我叹气,或许有些沮丧,我想不通为什么这些看起来简单的事,我偏偏做不到。我想,也许真正的原因是我不敢做而已。我并不在乎自己担心什么,反而,我越来越在乎别人为我担心什么。成为别人的包袱而被惦记,只有谈情说爱中发狂的女人才肯这样糟蹋自己,对于我这种人,任何场合、气氛都不会愿意。
  我只能给李桐打电话,借口询问她最近有什么安排,甚至调笑她那短命的男朋友,只字未提自己的本意。
  当我最终说出自己要出门几天无法开车接她到市里玩的时候,李桐才发了脾气,不仅仅对我,连带着不知道在哪忙的汪洋也一并骂了进去。我把电话摆在面前,只是死死的盯着它,耳朵忘记了声音的由来,我仅感觉到心暖。
  “招财进宝地,荣华富贵池。”
  来到z市后,连巡边打听路,边把我们带到了一家洗浴中心门前。
  对联头上扛着“富贵池”三个字,名字有些土,但依仗着六层装修豪华的楼面,加上周围林立的商厦,没人还会有这种感觉。
  下了车修鬼便有些发呆,随口向连巡套了几句话,连巡没隐瞒,“一家洗浴,一家酒店,还有两片小区,加上二三十个加油站,咱老爷子的买卖可不少。”
  “小区?”我讥笑问:“我听人家说老头只炒地皮不炒房子。”
  “跟别人合着干的,小区里的饭店、商场是老头自己搞的。饭店真不错,有机会带你们去玩玩。大厅里有树有草的,透明顶棚,鸟都在里面飞。我听汪洋说,里面那些树都是进口的,饶嘴,记不住名。”连巡摇头说:“大富靠天,老天不给面,一辈子都是穷光蛋,咱是没这命了。”
  “老天爷要是对谁都开眼,咱也不用大老远跑这来。”二郎不满的发了句牢骚。
  “老天爷给面,也得自己有胆。”想起临走前李桐父亲塞给我的手提包,我把钱取出,折了一半递给了连巡。
  “老爷子给的?”连巡撇手把钱推了回来,“用不着,你们拿着花。”
  随即连巡回手戳了二郎一拳头,“你不爱来,有的是人想来。老爷子仁义,替他办事从来亏不着。”
  修鬼搂着二郎打圆场,“哥,回头阿峰跟我们都去狗场,你不去溜溜?”
  连巡突然哈哈笑了起来,“以后哥几个开车没油,都到新发路加油站去。哥我全包了。”
  我想起刚才连巡提的那些买卖,好奇问:“老爷子给哥张罗了个买卖?”
  “嗯。”连巡不藏私的说:“咱市里那些加油站,一半以上都是老头的。”
  “钱赚海了吧?”东子两眼放光的插嘴问。
  “赚个屁钱。”连巡摆手说:“都是从别人手里兑的,地点偏的地方一年**十万租钱,地点好的再翻个翻。咱那点地方才有多少车?能赚到哪去?”
  “那整这操心玩意干啥?”东子不解的问。
  “喂狗呗。”修鬼摇头说:“你以为别人都跟咱似的,没油了找个地儿拿票子买?人家挂个名,一月两月算一次。有的主,就算在你那挂一年油钱,你还真敢舔着脸伸手去要?就那些犊子,一天到晚东跑西跑,一月下来油钱怎么不得个万八的,老爷子给他们垫了,有事他们也得听话。”
  “不够万八的,咱**也得给他们补上。”连巡撇嘴说:“多认识两人不吃亏,现在在社会上混,不就比谁朋友多吗?钱不是自己赚来的,是别人送来的。”
  我们还在继续讲着闲话,富贵池正门已经迎出一位西装笔挺的男人,确认了车牌号,他立即笑着自我介绍,并把我们领进了顶楼的客房。
  男人是前台经理,姓姜,说起来话文绉绉的,修养明显比我们要高很多。不过姜经理很滑,从我们进门口就没有提几张假信用卡的事,张嘴闭嘴询问我们需要什么服务,并滔滔不绝的介绍z市有名的饭店和场子。
  连巡不客气的从姜经理那接过两方票子后,带着我们钻进洗浴里给自己洗尘。让我感到烦躁的是,那一个下午,正经事没办,乱糟糟的琐事却接了不少。
  姜经理特意安排了一位小服务生站在更衣室里伺候着端茶点烟,我们还打算下午找车在z市好好转转时,就听见几个搓澡工在走廊里唧唧歪歪的互相小声吼骂。
  连巡没别的爱好,就喜欢看热闹,立即拉着我们蹿到门外张望。场面不免有些让他失望,几位搓澡工虽然假模假样伸手推搡,但并没有大打出手的趋势。
  “像个什么玩意,去大堂喊俩人把他们都轰出去。”连巡自作主张说。
  小服务生见怪不怪的笑了起来,随后向我们解释了几句这些人吵架的原因。
  富贵池连带按摩、火罐和搓澡工,大约有三四十位,分成两伙,经常为了抢客人的事吵架。幸亏富贵池场面不小,这些人有自知之明,虽然动动嘴,但从未在场子里出手闹事。当然,出了大门,一切便没了管教。
  “惯的臭毛病,把经理叫来,这他妈让客人听到,像什么玩意?”连巡不满的训斥说。
  “没人管。”小服务生为难说:“不敢管,这些人都是黑社会带进来的。”
  “黑社会?”连巡张大嘴,不可置信的笑着说:“我操,我活这么大还真没看见过黑社会长什么样,连他妈搓澡的都是黑社会了?”
  东子附声一起笑了起来,俩人的声音很大,走廊里的两伙人不免都转头看向了我们。
  连巡伸着指头挨个点了一遍,“看什么看?”
  看到那群工人健壮的体格,我苦笑着把连巡拉进了更衣室,小服务生已经吓的不敢抬头。
  认识管车管路的哥们,交过放妓卖药的朋友,但我从没把洗浴中心这点地方看在眼里,自然对这里扎进我们这种人产生好奇,拉过服务生又追问了几句。
  听完后,我和连巡以及其他人都感到自己落了伍,又不禁佩服起老爷子的手段。
  富贵池虽然规模很大,但收费并不高,搓澡十块,火罐和按摩都是三十。近几年ktv已经被玩腻味,迪吧又挤满了五颜六色头发的小痞子,上了岁数的人大多泡在酒吧、俱乐部或者洗浴。作为z市数得上的场子,富贵池的客流很旺,这些工人的收入也高的让人眼红。
  与其他场子不同,洗浴的工人大多是临时聘请,而且场子对他们的水抽的很少。富贵池搓澡抽两块,火罐和按摩五到十块,一个月下来,每位工人都有几千块进账。
  有钱的地方就有我们这种人,z市几家大洗浴都被混子盯上,廉价雇人之后统统靠着不干净的手段送进大门。当然,他们扒皮扒到什么程度,小服务生和我们都猜不到,不过一个月几万块并不会希奇。
  最让我感到奇怪的是,服务生并不知道这家洗浴的大老板是踩在哪条道上,句句提工人们的后台多么多么狠,似乎经理们不敢招惹他们才允许这些人在场子里胡搅蛮缠。
  “要是鸡头来了听完这事,他肯定上火。”听完后我笑嘻嘻的对哥们说:“这他妈多轻松愉快,又不担心货跑了,又不用到处拉客,警察来了,腰杆一样直。”
  “有一套。”连巡咋舌点头,似乎觉得有人一直端着烟灰缸在一旁很不舒服,他挥手把服务生赶出了更衣室。
  “家雀也是肉,老爷子看不上这点钱,让咱都接着,他多省心。”二郎直肠直肚说。
  “竟说些废话。”修鬼摇头说:“再牛逼也是民工头,老爷子那是不爱跟他们计较,把他们摆上来让他们闹,回头自己还赚了份干净的名声。”
  二郎恍悟的“哦”了一声,正骂这些工人不知好歹时,姜经理却突然跑了进来。
  “一楼出了点事,几位朋友过去看看?”
  “洗个澡,哪来那么多事?”连巡不满的骂。
  大场子很少养看场子的哥们,如同和平区,无论客人醉酒还是客人闹事,出面的大多是保安。这很奇怪,即使保安处理事情的手段和结果与我们一样,站在所里,他们的底气却比我们足的多。当然,世道慢慢变着,看场子这种纯粹打手的职业也起了变化。不再像以往一样,一个人或一批人单独罩着一家场子,而是一批人甚至一个人同时出面护着几家场子。遇见搅事的人有背景,自然需要这些人出面谈话。仅仅是谈,至少我在和平区从未和别人动过手,似乎所有哥们都觉得,动手那是刚出来混的小崽子才钟情的事,对于我们,不到被别人撕破脸,不会在自己家门口放粗。
  看到姜经理焦急的表情,我猜到一定是保安解决不了的事情,扔下连巡,我带着其他人穿上衣服跑去了一楼。
  很意外,一楼的装修相当简陋,如同**十年代的集体大澡堂。
  “这都是给上了年纪的人备着的,装修太好他们不敢进来。”姜经理忙里偷闲向我解释,快步把我们带进了足有二百多平的更衣室。
  更衣室被三排躺椅布满,躺椅下是一个个置衣柜,一些客人正凑在一角,而中央则站着几位保安和三位已经换上衣服、面红耳赤正在吵闹的客人。
  “到底啥事?”修鬼张望着问。
  “这两天一楼出过几回事,有的客人的柜子被撬了。刚才保安发现一个人不大对劲,连续开了好几个柜子都没打开,就那个光头。保安过去问两句,光头旁边那两位朋友都出来证明是把箱号忘了。”姜经理尽量公允的说,脸上的表情却已经认定这三个人是小偷。
  “真他妈有出息,在这能偷几个钱?”我拉过一位刚走过来的保安,很无奈,他的腰上只别着毫无用处的报话机和手电筒,连根甩棍都没有系。
  抄着手电筒,我独自走了过去。光头吵的挺来劲,口口声声说富贵池侮辱他,嘴里还念出了人格和一堆乱七八糟的面子问题。
  “哥们,我看看你的钥匙。”我甩开追过来拉住我的姜经理的手,对光头客气的说。
  光头愣了一下,看到姜经理挂着标牌的西服,立即不屑的说:“一楼洗澡好像没规定必须对号吧?”
  “我就是看一下。”我重复说。
  二郎已经不耐烦,冲上前一把从光头手里抢过钥匙,怒气冲冲的瞪了光头一眼,回头却问我:“要钥匙干啥?”
  我耸肩,拿着钥匙挨个箱子试验开着锁头。锁头倒与一楼装修环境很像,仍是以往常用的小号锁头。试了六个锁,我用同一把钥匙打开了一半。
  箱子打开时,聚在远处的老人都惊慌的凑了过来,刚刚找来看热闹的连巡也惊讶的抢过钥匙,“这啥玩意?所有锁头都能开?”
  我让惊慌的姜经理吩咐保安把客人都“送”进浴池,才转身说:“钥匙就是咱的钥匙,这份微型锁就这样,不用全捅进去,捅一半,轻轻试着,只要大小型号差不太多,一把钥匙能开八成的锁头。”
  “你试来试去,就是试试哪个箱子能开,趁人不注意下手偷?”连巡握着钥匙笑着问光头。
  光头已经张大了嘴,半晌没说出一句话,其他两个人也都没了脾气。
  “八百年前你要是玩这套,我还真挺崇拜你,都什么年月了?别人都他妈踹墙偷东西了,你还研究搞这些破烂?”我讥笑说,“经理,前两天丢多少?”
  光头立即吼了起来,“我今天是忘了箱号,谁证明我偷东西了?谁看见了?”
  我看了看连巡,连巡则撇嘴摇头。
  姜经理还在努力试图说服光头认错赔偿,我客气的把保安都推开,“行,走吧,这事你自己记得就行。”
  “你给我记住。”光头恶狠狠的指着我,带着狼狈的两个同伙逃出了更衣大厅。
  “他让你记住啥?”二郎取笑说。
  “他哪长的比姑娘俊?我记他?”我反问。
  “哥,我出去一趟?”东子担心说。
  “估计不是本地的,没事。”我摇头说。
  小偷跟道上其他行当都一样,每个地方都有不同的手段。拿下套圈钱来说,河南骗商、浙江骗官、四川骗亲戚,而论下手夹钱,却只分南北两方。北方折手指骨、夹刀片,直接对着票子、红货下手,而南方则与他们的头脑一样,大多琢磨钥匙和金库。所以当现金逐渐被信用卡取代,北方的小偷已经变成**裸的抢劫,而南方却开始盗车、盗账户。
  请朋友吃饭的时候,一位南方过来“旅游”的哥们开玩笑说,五分钟把楼下我停着的车撬开,我没信。结果,我没看清楚他用了什么工具,也根本没听见防盗铃替我的面子响一声,他已经握上了我的方向盘。还好,这种“人才”并不多,而且不论我如何询问,那哥们始终没有让我看他的工具,也没有教一点点他的方法。
  姜经理回过神,有条不紊的对保安再次安排了几句,随后千恩万谢的要请我们出去随便吃几口。
  “回头再吃。”连巡啐口痰,“你们这的人都别出去,我几个出去一趟。”
  没理会姜经理的询问,我们跟着连巡追了出去。
  出了富贵池,我们跟着那三个人走了一段。光头还算警觉,发现我们之后一直快步挑人多的地方钻,于是我不得不就在人相对还算少的大街上跑到前头喊人。
  “哥们,等等。”
  我有些后悔,我并不觉得自己手里还攥着的黑色手电筒有什么震撼力,三个人却拔腿就跑。
  我和修鬼堵住了光头,按在道边一家未开业的商店的卷帘门上,连带着手电筒和鞋尖,统统戳在了光头的脸上。
  已经没什么可以说的感觉了,如果心里有点怨,动手的时候我还能体会到自己喘不上气的那种紧张和刺激。但纯粹的无聊、纯粹的发泄,我根本找不出特别需要形容的东西,只是机械的随着嘴里一声声“**”在做着动作。
  如果说这种玩意还能给我带来什么值得记住的东西的话,也许我只能找出一点——以前每一拳头砸出去,我原本以为耳朵里听见的是风声,尽管不剧烈却无比真实的风声,但在那一次,绝对无聊的那一次,我才清楚的听出,那些声音竟然只是来自我自己的胸膛。似乎心脏随着自己的胳膊在前仆后继般乱蹿,带出耳朵误以为是风声的吼叫。
  真他妈好笑,我已经用尽全部力气去糟蹋或完美我的生活,但我却激不起老天爷的一丝一毫回应,只能由自己的胸口发出虚假的呻吟。
  当东子和二郎把剩下两个人揪着头发拖回来时,光头已经被我们打的只记得抱住头。连巡抢过手电筒玩命在三个人身上抽着,断了,还算厚的手电筒被他抽断了,电池甩在墙上发出闷声,很动听。
  “别打了,别打了,我现在身上的钱全给你们,不够我去银行提,要多少都给。”光头逮到机会求饶说。
  东子还在记恨他临走前的话,按着他的头,鞋跟根狠狠刨在了后背。接连几下,光头就那样被他刨到趴在地面,不停的边咳嗽边呕吐,似乎喘不上气。
  “你他妈当我傻逼?”我拉住东子问,“我现在拿你一分钱,我回头就能被整个抢劫出来。明天都把脸洗干净了,自个拿过多少都送回去。”
  “这逼样的还有记性?”东子挣开我的胳膊,冲上前抬腿又踹,“东西不用赔,我帮人家现在就找回来。”
  街上的人走走停停,隔着街道已经站了很多人,伸着脖子看热闹,却没有一个人张嘴制止。连巡对这些没兴趣,呼喊着让行人都散开。
  还算好使,看热闹的人群随着连巡的手指一点点断开,但很快又在其他地方汇合。新鲜的玩意总会有人看的,尽管它并不是好的。
  拦住东子的不是我,也不是其他哥们,而是满头大汗跑过来的姜经理。
  “可算找到了,消消火,这大白天的,没必要。”姜经理解释说:“李老板打电话让我给你们介绍位朋友,晚上你们找个地儿吃顿便饭?”
  听到正经事来了,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光头的鼻子似乎被打破,血顺着靠在地面的鼻孔止不住的淌,光头伸手想捂,但却无论如何捂不住。
  我矮下身把光头的手掰到了他的后背,破了就是破了,有些东西不如让它尽情的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