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 冷清
作者:厌倦阳光    更新:2021-11-24 21:42
  冷静就像冷清,黑子在我眼里忽然成为埋在身体里的血管,也许沸腾愤怒,但我看不到他任何表情。
  黑子请了很多人来月亮湾坐坐,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回头。只有李哥一个人来回很多趟,甚至提过想兑下这个场子,黑子只是不闻不问的笑着。我没有想到黑子的麻烦会这么大,一般情况下,如果不是场子被顶的没有生意,那么只剩下老板陷进坑里着急脱身这一个理由。
  李哥最近名声很臭。他手底下的几个人没道捞钱,天天泡在火车站找外地人下手。手段多少让我有些瞧不起:衣服裤子烫几个洞,在别人的烟头前晃悠,随后耍诬赖逼着别人赔钱;或者干脆撞到别人身上倒地不起,张口闭口要的也不多,几百块而已。不过李哥这群小弟大多挑着民工学生下手,如果不是看在李哥的面子,毛毛早就把这群人赶出站前了。
  前段时间这群家伙盯上了几个女人,凑到她们身边指着衣服上的洞勒钱时,那几个女人没有废话直接开骂。吵了几句,一群男人和一群女人就在候车室外打了起来。那几个女人都是外地漂来坐台的小姐,警察被叫来解决问题时根本不收手,结果连累着李哥的小弟统统被逮进了局子。
  因为这事,李哥成了我们闲聊打屁时埋汰的对象。
  “就算咱有事,也用不着找这种人帮忙吧?”毛毛不满的嘀咕。
  “咱在这社会上混,用不着分一个人是好是赖,只要他对得起咱。”黑子不冷不热的说。
  与月亮湾比起来,矿山终于热闹起来。很多矿洞都被封掉了,据说开采条件不符合,一些设备不合格的矿主也被取消了资格,似乎调查组把一切都归在了老朱头上。
  这些事传出以后,黑子脸上居然挂满了笑。有天下午黑子又让我把他送去了宏伟的酒店,不过这次他没有让我走进那个房间。这让我胡思乱想,甚至恐慌。
  宏伟帮着那几个外地人在T市租下了几家亏损倒闭的厂子。大多是国营企业,工人太多成了累赘,政府又不能随便勒令企业破产,只能拖着时间暂时让那些饿着肚子的工人有些盼头。
  这几个南方老板脑子够活,只花了点小钱租下了厂子的机器与厂房,工人以前的工资根本不解决。不过发放完当月薪水后,他们居然上了报纸,成为什么优秀的企业家。
  这年头,一个人只要有钱,当上民族英雄也不足为奇,毕竟肯花一点点票子当英雄的人也已经不多了。
  有着他们造势,宏伟在矿山争夺上进展不错。听说几个与老朱接触密切的、负责矿山相关工作的机关干部正在接受调查,都是小角色,大约是宏伟敲的铃铛。我可以充耳不闻,老朱却得多花心思。
  我几次想从黑子那套一点关于陈家村的消息,但黑子没有回答我,三天两头跑去找宏伟。我开始担心这么露骨的事情被大雷盯上,指不定哪天我就得陪着黑子一起去医院输血。
  不过我的担心多余了,几天而已,当所有人都以为老朱会搬出矿山时,偏偏到最后老朱仍拿到了续约。
  我了解不到那些人的把戏,但我确定老朱和宏伟靠在了一起,这点我从黑子脸上可以看得出。
  矿山被老朱拿下当天,嫂子不知道给谁办寿,几乎把T市的好车都借到身边。一眼望不到尾,车队围着矿山周围开了几圈。那些扎耳的鞭炮礼花就在白天的日头下撒欢,刘宇改口吹嘘老朱能耐太大,我则明白,黑子的麻烦真正上身了。
  黑子一言不发的坐在车上,我开到宏伟的酒店时,保安在楼下旋转门拦住了我们。我第一次看到黑子那么失态,三两句话过后就动手与保安厮打起来。我没有帮他,我只是护着把他拉上了车。那些保安我想他也认识,每次等在房间外,那些哥们都会与我聊几句。只不过,那时他们对我很照顾,而现在,换上了嘲笑。
  黑子念叨了很久,嫂子打电话来叫黑子去趟矿山,我找借口推掉了。
  小王冷淡了很多,在月亮湾大厅里似模似样的告诉我们,老田对上次陈家村的事情十分重视,不仅仅要打掉那里的官匪勾结,也要把市里的一些恶性毒瘤都拔掉。
  “我他妈是毒瘤,挤出来的水也都是喂你的。”黑子边笑边摇头,几个雷子站在月亮湾门口,小王充耳不闻的甩下了我们。
  黑子还在不停打着电话,不过我对他的补救已经没了希望。有个参与陈家村械斗的哥们愿意扛罪,甚至口口声声骂亮子不讲究,这种时候还赖在矿山自保。
  黑子把那哥们赶出了房间,“当初是宏伟让我去陈家村办事,到现在我才知道,我是被他卖了。”黑子苦笑着对我说,“我家那头有句老话,要骗就骗聪明人。”
  我想问清楚前后的来龙去脉,不过看到黑子阴沉的脸色,我只能慢慢咽着口水,生怕那细微的声音会让他发狂。
  也许从一开始宏伟就没想过真正拿下矿山,那种地方像是下水道里的金山,他要的是金子,而不是污水。有了黑子牵线,他好好的将了老朱一军,随后又把这个棋子当着老朱的面丢出了棋盘。很好,黑子和老朱都得认命。到这种时候,亮子即使回来扛,也扛不下宏伟和老朱。
  我忽然想起前段时间朱福与大雷对黑子突然转变的态度,觉得这个社会太可爱了,到处都是笑,讥笑、傻笑、嘲笑,统统对着我来。而黑子,他也被自己的聪明唬住了。真正在社会上混来混去混不倒的,不是他,不是我,是那些花花绿绿的票子。
  黑子已经不愿回家,门口的雷子还算客气,虽然开着警车,但身上的便衣至少让零星的客人不会太担心。只不过我陪黑子去哪,他们立即跟到哪的德行让我忍不住火气。我有时候希望他们立即把我逮进去,随便判几年,总比现在的感觉要好。就像桌子的鸡蛋,我既想滚的远远的,又不敢滚的太远。被他们拔皮还是被老朱大雷捏碎,这都不是我的情愿。
  除了亮子以外,月亮湾里其他哥们都走掉了,那几个看场子的家伙甚至好意思到柜台要钱。亮子开了一个,脑门砸在墙上迸出的血丝、黑子不为动容的脸色,雷子疑惑却不屑的模样,这一大堆乱糟糟的玩意把我的眼睛戳乱。我立即赶走了二郎,替他包了一辆返程车,花光了兜里的零碎。
  “让黑子哥走得了。”二郎有气无力的说。
  “往哪走?门口就是雷子,车还没开出市,肯定提前被逮进去。人家现在是研究从哪下手,逮进去判个三五年,那多没意思。”我边打趣边把二郎推上车,“过两天我就走。”
  其实,我根本没想过,因为我害怕,害怕去想自己明天到底要去哪。
  嫂子亲自来时,黑子已经无心招呼。嫂子也没客气,打量我几眼,没有让我出去。
  “你哥最近挺忙,有空过去坐坐吧。”嫂子话说的很大方,眼睛却没有看着黑子,反而打量起包房,“装修的不错,这地方要是让朱福来干,肯定干不到现在的场面。”
  黑子沉下脸说:“我干一辈子不就是替朱福忙活吗?”
  亮子忽然打响了我电话,黑子摆手示意我到房间外说,嫂子倒是转过头看了我很久,这让我离开包房时一直觉得背后被人踩着一样难受。
  “让黑子别在月亮湾呆着了,你先找个地方住着,过几天我安排车。”亮子开口说。
  “嫂子在这呢。”我小声说:“门口全是雷子,我倒无所谓,就怕黑子哥到哪,他们都得跟到哪。”
  亮子截口说:“你他妈傻逼啊?黑子跟宏伟以前的事你知道不?知道怎么不告诉我?”
  我想解释,但听出亮子在气头上,把话又咽回了肚子。
  “我他妈要不是从大雷那听到了风,我到现在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亮子喘气的声音很重,“第一次来人查矿山的时候,老朱就知道这里面有点事。铺了十几年的关系了,就黑子和宏伟那点钱说踢走就能踢走?宏伟也不傻,没闹成就收手,回头还帮老朱个忙把事办妥当了。里外里就黑子被坑了。”
  这一切我都猜得出来,毫不奇怪的询问说:“我现在找地方去,黑子哥出来没事吧?”
  “老朱真想玩,黑子早就进去了。”亮子厌烦说:“嫂子去就是透个风,回头你们都走吧。”
  在大厅等了很久,嫂子离开时回头看了黑子一会,黑子则看着月亮湾的灯箱出神,茫然的样子几乎让我绝望。
  “老朱总跟我说一句话,这人活着,就得有个人样。两只脚塌塌实实踩在地上。“嫂子上车前笑着说,那些纤细的手指摆出人字形搭在车窗。
  亮子不放心的亲自赶了过来,跟对面的雷子聊了几句送走了那些人,随后把我和大雷送到了一家招待所。亮子用自己身份证开了个单间,没想到黑子让他改成双人房,手指落在了我的胸前。
  进房后亮子站在黑子面前几次张口想问什么,不过没问出口,黑子也根本没抬头看着他。我怕亮子和黑子闹出麻烦,一狠心硬起胆子把亮子扯到了门外。
  亮子甩开我的手,冲着我的脸抬手作势,但那个巴掌与他的话一样没有落下来。“告诉黑子哥别回家了,我帮他收拾收拾。走的时候什么不用愁,嫂子那头我对付。”
  亮子说的家并不是黑子的家,而是黑子的那些生意。月亮湾和其他几个地方的会计都是同一个女人,老公是税务大队的头头,每年她都可以帮黑子省不少钱。当然,她拿的工资也要高的多。除了这个以外,烟酒柜台,场子小姐都得处理,一不小心就会沾上麻烦,如果老朱愿意翻出点麻烦的话。
  黑子那几天没有吃过一顿饭,甚至只是躺在沙发里发呆。抽不惯我的烟,黑子曾经自己下楼要去买点。跟在黑子身边,我看见他的脚刚刚踏在台阶,全身就癫痫一样颤抖着,脚也是近乎畸形一样一步步往下挨。
  心血熬碎了,以前沉稳的男人竟成了这种德行。
  我很想搀他一把,不过我没有。我和他是一类人,我们那种男人,什么都可以忍住,但是忍不住别人的怜悯。人都一样,忙着活,忙着死。不过男人,不论死活,哪怕直不起腰板爬着在地上熬,也要手心向里朝着自己。
  黑子的电话出奇的安静,我相信亮子扛下了这些烂头事。黑子几次开口让我不用陪着他,几次又开口把我留在身边。
  黑子的鼻血流的越来越严重,门窗不愿开,每天我都呛在难闻的药水味里。半夜黑子总会跑到卫生间里淑口,我听见他干呕的声音,有时会连带着自己忍不住想吐出些什么。与其它一样,我没有到卫生间里照看他。
  我怀疑,继续这样住下去,我早晚会在黑子饿死之前疯掉。如果不是黑子还愿意开口与我聊天,我连眼都懒得睁开。
  黑子与我聊了很多,他的老家,他的哥们,还有一些他的经历。我也曾不只一次的确定他一定会安好无损的离开T市。
  每次说到这,黑子都会笑。眼睛从没看着我。
  “哓峰,你记得。这社会上什么都值钱,就是咱这种人的命不值钱。活着是个无底洞,你花钱平不过来,死了就是一个匣子,你想买就能买来。”黑子嘲笑说:“大雷在五一街遇见过一个小子叫号,从饭店请出来挑了两根筋。回头大雷找人去医院送了两千块钱,说是车票钱。当天那小子就跑了。”
  “那是大雷没遇见狠的。”我不屑的骂:“他要真把我逼急了,我高低弄死他。”
  “弄辆车摘了牌子,在大道上轧死你,你还能托梦告?”黑子擦着鼻子说:“别说找不到车,找到车又能怎么样?一句酒后驾车大不了几年的事。”
  “只要老朱不倒,大雷就没事。混社会的,要扫就扫一片,零星抓一个两个没用。”黑子补充说。
  我没有继续反驳,黑子与我说了很多这样的事,就连混社会的道道也总灌在我的耳朵里。不过黑子并不担心自己的事情,就如他说的一样,要扫扫一片,真拿黑子开刀的话,我们这些扎在月亮湾混的小子也得铺垫进去。我们和黑子一样没少掺合矿山的事,老朱不过是借机会立威,不会真把自己扯出来赌。
  二郎回到家后给我打了电话,一直催我赶紧离开T市。我坦白说:“我他妈就是个操蛋货,知道是坑也愿意往里跳。”
  二郎办事不琢磨其他,倒是回家准备给老K接风的鸡头问了一些让我烦躁的问题,例如黑子跑路后会不会带着我,会不会给我票子之类的事。
  我没发昏到指望这玩意捞钱,对付鸡头几句后,随即想起了老K。
  我把老K的事情告诉了黑子,“大赦轮不到我,而且我根本不想在那种地方。”黑子听出我的意思,摇头说:“哪怕是一天。”
  我无所谓的耸肩,送走黑子后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也许会去内蒙陪着鸡头。鸡头说那里的客人很好区分,谁的袖子越脏,谁家底越越厚。似乎那里人喜欢把油染到袖口,这个习惯让我很不适应。我想象过,当我摸完一只只沾满油的袖子再安排小姐后,我估计自己没有什么食欲和**了。
  金笛和李桐是我电话响起来的原因。
  李桐知道我的事情后,偶尔会打来陪我聊聊天。我想不到她粗枝大叶的性格下心思还不少,李桐告诉我送黑子走时身边得带着个人,最好是亮子,免的以后成了包庇。我没解释下去,老朱如果盯上我,我轮不到警察来审。
  金笛给我打电话的目的就简单的多,“走的时候想见见你。”金笛话说的很平静,就像我在月亮湾第一次见到那个十字架耳环一样,只成了印象。
  于是我回月亮湾看了一眼,几天功夫而已,月亮湾已经被关上了大门。“出兑”两个大字下面是个手机号码,我不认识是谁的,不过这已经无关紧要。
  心里有点难受。我不自觉的撕掉红纸。第二天我就看到卷帘门喷上了油漆,还是那两个字和那个手机号码。
  我想起了煜的OICQ,我很喜欢她的简介:
  如果有来世,还让我们做一对小小的老鼠,笨笨地相爱,呆呆地过日子,傻傻的再一起。即使大雪封山,还可以窝在暖暖的草堆,紧紧地抱着你,轻轻地咬你的耳朵……
  我就像那只老鼠,月亮湾就是我的山洞。尽管我偶尔会跑出去胡闹,不过我不想离开它太久。因为能收留我的地方实在很少。
  当我找到了那只可以陪着我的老鼠时,我没有山洞,当我挖出山洞后,我却没有那只老鼠。而现在,我一无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