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落差
作者:厌倦阳光    更新:2021-11-24 21:42
  等在马丰家的楼下,迎着楼道里拥挤的风,我的脑子仍在不停衡量着怎样打消马泰的那些歪主意。
  二郎与那群小子胡闹时不小心被刮伤了手指,我扯下烟盒里的锡纸替他包住了伤口。看着扭曲的锡纸紧紧裹在指头上,那种不愿复原的倔强的模样让我有些失神。我怀疑,几年以后如果我会塌实的过日子,那么现在这段生活会不会让我想念。就像那些锡纸,光亮、独特,脆弱,却是唯一能随时借给我依靠的东西。
  二郎弯曲着手指,我似乎能听到锡纸走形时的声音,但可笑的是现在,我们只沉迷着它被烟草混杂后的气味。
  马丰刚出现在小区便被眼尖的汉奸发现。马丰也许同样察觉到了,不过还是疑惑着朝我们这边走过来。汉奸拉开于悦从饭店借来的半截美的车门,马丰刚一愣神,于悦便从一旁扯着他的头发塞进了车里。从头至尾马丰只问了一句“你们干什么”,声音不大,汉奸掏出挂在腰带上精致的刀套里的弹簧刀时,马丰立即闭上了嘴,但眼睛却一直在说话。
  “弄到月亮湾吧。”我看着马丰惊慌的眼神对于悦说,“我没回去,谁他妈也别碰他一下。”补充完,随后我招呼其他人跟着去桥洞扎刺。
  在马泰的劳务介绍所扑了个空,几个工作人员懒洋洋的说马泰事情太忙,想找活的话先跟他们谈一谈。
  谈一谈就是捅几个红包,劳务比起我们挑小姐要大方的多,只要肯给钱,他们便可以给希望。当然,仅仅是希望。
  汉奸恼怒的吼了几声,我立即把他揪到外面,寻思着从哪找茬“请”出马泰。
  一家商品促销的店面被我们随即盯上了。所谓的促销而已,大多是给行人发一些宣传单,被服务员领进他们的店后,里面先是有人对那些商品吹嘘一遍,然后确实如单子上标明一样免费赠送一些杂碎,最后便是正戏——逼着客人买一些他们的大件商品,而且价格贵的离谱。
  如果有人拒绝,动粗强卖便是后果。
  贪小便宜吃大亏见怪不怪,偏偏每天都有人乐意上当。这种把戏我们最清楚,混到人群里之后,每个人都争着抢着要宣传员发的单子——每批客人都有固定的数量。太多人进去的话,那几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打手忙不过来。
  让我觉得有些可笑,旁边一个家伙因为我们抢单子抢的太凶,居然不满的对我们骂骂咧咧,似乎我们抢了他的彩头。
  对付激素太旺盛的人,二郎的办法大多是直接开炮。推到人群外挥了几下拳头,那家伙乖溜溜的跑掉了,人群也慢慢散开了。
  宣传员有些不满我们影响了他的生意,但还是无可奈何的把我们领进了黑漆漆的小屋子。
  我记得当时宣传的商品是洗衣膏,效果确实不错。每人发一小袋之后,出来几个男人封住了门,在桌子上摆了一堆一公斤装的大瓶洗衣膏,开口价每罐八十。而至于刚进门便打开让我们试用的洗衣膏也摊在了我们头上。
  汉奸还在干洗着自己的裤子,听到价格后吓的松了手,“峰哥,你不把他们招去月亮湾,真是你的失败。他们要是去了,谁扎炮的时候他们一封门,操一次五百,不许讲价,单程还不许往返呢。”
  旁边的小子立刻笑了起来,闹哄哄的人群里我看见那几个打手阴下了脸,在其中一个转身找家伙的时候,我冲汉奸使了眼色。他比我想象的要夸张,踩着桌子跳起来一脚蹬在对方的胸口,漂亮的打响了头炮。
  也许每个人想起混子打架,无非就是发泄、暴力或者刺激癫狂。不过对那时我的来说,就如同黑子品茶只品它的气味一样,我喜欢甚至欣赏的就是那种突如其来的耀眼。
  事后我渐渐想不起自己挥出去几拳、踹出去几脚,就连挨打受伤或动家伙时无畏又后怕的心情都忘记了,能让我呼吸不平稳的就是一开始那种滋味。
  要来便来,我只能找出这么一个词来形容。心情不爽便大声吼出来,走路不顺就用力踢开,瞧见不顺眼的玩意,拳头随之砸过去。也许太多时候我们选择的都是错误的方式,但是在选择时,它对我们来说是正确的。
  每件事都得用后果来较量,我似乎已经受够了那种多心。
  几个声称是管理人员的打手被我们圈在屋子里来回打了一顿,除了凌空飞舞而后摔在地上造成内伤的汉奸外,没一个人受伤。宣传员吓的一直在叽叽喳喳劝我们停手,甚至愿意补偿我们的损失。
  在社会上混,比较损失的方法可以看伤口,也可以看心情。
  不过当我把他放出屋子后,他便失踪了。二郎笑着骂:“去找马泰了吧?”
  我点着头,接过二郎递过来的撅棍,没把那些放在心里。
  过了很久,等我走出屋子不耐烦的打量时,发现桥洞周围肃静了许多。马泰正走在人群之前,刚才的宣传员在他身边嘀咕,表情很复杂,一半恐慌,一半鄙夷。
  三四十号人,比我们多出两三倍。不清楚里面会有多少动手的和多少看眼的人,不过浩浩荡荡领着人群走过来,这似乎让马泰有些忘乎所以。
  他的开场白也很奇怪,“月亮湾的就敢到桥洞叫号?”
  这是我来到T市以后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而且不是那种胆怯的示威。
  “别装逼。”我指着马泰身后的人,“月亮湾立起的时候,你这些人还都在炕头上蹲着吧?”
  “操。”马泰张扬的对身边的人笑起来,“摆弄几个娘们,还真把自己当爷看了。来也来点像样的,圈拢一群**崽子到我这闹,月亮湾真没什么本事了。”
  “操你妈的。”汉奸抄着促销台上的瓶瓶罐罐扔了过去,随后头一个冲向了马泰。
  我没想过拦住他,桥洞的路面不宽,躲着太阳藏在桥下乞讨生活的人很多,在这闹起来我没有一点担心。头上有那些老板站着,身后还有黑子的意思,加上身边这些哥们,我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像电视剧里扫场子一样威风。
  但我终究只是在自己心思里混着的家伙,我的想法可以决定我的路子往那里铺,却决定不了别人的大部分事情。
  马泰没动身,身边那些应该是劳务工人的家伙已经拎着各种玩意迎了上来。除了棒子钢架以外,两把铁锹可能是唯一带刃的东西。本以为这些人只是摆摆架势,当他们一股脑冲过来时,我只记得自己喊出了一句:“我操!”
  汉奸干净的弹簧刀只是装饰,而且成了最显眼的目标。几根棒子朝他砸过去的时候,我立即开始发虚。
  “我弟身上掉根毛,我把你们皮都拔了。”马泰在人群后声嘶力竭的喊着,傍在边上有几个年轻力壮的家伙随即在他指点下朝我这边跑了过来。
  换成以前,我大概早已经溜掉。不过这段时间在黑子身边耀武扬威的日子让我太高看了自己,妄想放倒一个压压场面。
  我们这种男人的胳膊,虽然经常挥舞着往别人身上抡,但更多时候是用那截干硬的骨头护着自己。蜷着小臂,我死扛着别人的家伙,也没分什么目标,只是胡乱用撅棍比划着。本以为大大方方绑住马丰后,马泰能够听话的跟着我走,可惜场面变的太快,我甚至后悔为什么不把站前的旅行袋借来——撅棍几次砸在别人的身上,居然连声音都没返回来。
  那些还穿着背心露着健壮胳膊的工人很快便把我们的人打散。汉奸被人砸躺在地,不知道他的刀子丢到哪里,使足力气喊出的“救命”的声音似乎提醒我们继续闹下去的下场。
  乱糟糟的世界,我僵硬的继续适应着,想找到二郎,仅仅是想,没有工夫真的那么做。发现身边喊起来的声音大多陌生后,我这才放弃了原先的想法。拖着没有知觉的胳膊,我转身想跑,最后却不知不觉冲向了最远处的汉奸。
  背后挨了几脚,我几乎就那样摔倒。打群架这种事,倒了也就是废了。不被对方继续追着打,也被自己人撞的没机会起身。我扛着骂着抡着,挨到汉奸身边的时候却再也站不住了——应该是铁锹,就在我眼前削在了汉奸捂着头的双手上,而在我刚一**,旁边不知道什么东西已经砸在了我的膝盖上。
  准确的说,膝盖骨,而且力气大的出奇。
  是马泰干的,他丢掉棒子朝我胯骨补了一脚后,只留给我一个背影。
  不是想象中那样捂着膝盖蹲下、躺下,我只感觉到那里的酸很快传到胳膊上。确实奇怪,我不理解为什么会传到胳膊上,让我最后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消失了。我想弯下膝盖,但不敢。我有些害怕它折断了。
  身后的人帮了我这个忙,麻利的把我踹倒,没来得及我继续想下去。
  抱着脑袋的那一刻,我彻底空白了。头上被撞了几下,耳鸣和太阳穴针刺一样的痛没叫醒我,我只是继续闭着眼睛看脑子里那些红红绿绿,就像以前一样。
  有人会说,在那种时候人应该喊救命,或者干脆去骂。不过周围这些人明显对我要比对汉奸热情的多,我根本没时间想些台词试图救自己。
  二郎的一声声“我操”把我拉了起来,听见他的声音我立即什么也不顾的起身,包括踹了一脚仍缩在我身边的汉奸。
  二郎比我们勇猛的多,什么也不挡,什么也不护,就那样**裸的忙着。不过这种忘了自己的人比什么都要凶狠,对方那些人很快就像玩闹一样列成一排对着二郎。庆幸的是,我们跑开的时候马泰没有让人追。
  当然,桥洞也根本没有出租车肯停下来拉我们。穿过桥底时,我开始害怕那些躲在角落的人会站起来拦住我们,就连跑出桥洞,街上的行人也让我害怕。
  纯粹的害怕,因为我的膝盖已经不能弯曲,似乎被一个环卡在那个柔软的部位,让我担心用力的话,它会带着膝盖一起碎掉。
  汉奸刚出桥洞就与我们跑散了,那种心理很正常。钻进胡同后,我直接坐在地上拉起了裤角。
  只是红肿,我不屑的朝它啐口痰,但当我回到月亮湾后,它很快同样嘲笑了我——已经淤紫一团。
  黑子看到我们的狼狈样,只字没提马泰的事情,让我去医院的话不是违心,这让我一下子忘了疼。
  四个医生联合着二郎骗了我一次,当我躺到床上后,他们便按住了我的胳膊和腿。两个大拇指那样粗的针管,医生用它从我的膝盖抽出了整整两管子的黑血。
  打封闭之前我已经疼的咬破了嘴唇,不过还是硬挺着。针头一次次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扎进骨头里,在骨缝里到处游荡时带出了巨痛,痛的很彻底。不过,它们只让我想了马泰的背影。
  “受这种伤你还瞎跑什么?”医生随后稍带着把我的脚踝一样打了封闭针,摔倒的时候我没在意,可是医生说什么半月板撕裂了。
  按常理,不论是膝盖积液还是半月板撕裂,普通人都会寸步不移的等着被送进医院。在这种比较上,我成了怪物。
  “万一拉伤,以后想复原都难。”医生责备说。
  “拉伤也比被人把另一条腿一起打废要强。”我轻轻拍着膝盖问:“骨头没事吧?”
  “你骨骼没发育完,以后这地方得留心,自行车撞一下都可能残废。”医生信誓旦旦的恐吓说。
  我感激的冲他笑,这时毛毛忽然跑进了手术室,把医生推出去之后便骂:“我操,马泰活腻歪了吧。”
  “你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事?”我叹气说。
  但也知道自己这么问没有什么价值。我们这些男人,不论受了什么伤都被说成报应,然后我们能计较的就是怎么样尽管的把伤还给别人。
  “操他妈的,反了天了。”毛毛皱眉说:“我刚听黑子说的。”
  我犹豫着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毛毛,毛毛老江湖的骂起我来:“你喝大了自己找麻烦?有事当面干,千万别干什么绑人的事。有人罩着,你把马泰打废了都没事,但要是你绑了马丰那种不在社会混的人,不用多,就一天,你都得被判几年。”
  “黑子哥啥意思?”我不想在这种时候向毛毛讨教,转过话题问。
  “黑子把马丰送回家了。你们也傻逼,马丰老婆当时就在旁边,你们刚走,那娘们就给马泰打电话了。黑子也没想到马泰啥也不顾忌。”毛毛低声说:“黑子说让你看着办。”
  “我以为马泰也就一个从民工手里骗钱的人,谁知道他还挺好使的。”我起身想走几步,但总觉得膝盖在与我开玩笑,不疼不痒,安静的样子似乎随时准备自己碎掉。
  想起促销室里的张狂和随后的反差,我只能苦笑着摇头。
  “我他妈成啥样,我就得让他成啥样。”我啐痰骂着,无法添满自己心理的落差,随后补充:“我不管他身后有什么人,我走不了,他也得给我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