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背祸
作者:厌倦阳光    更新:2021-11-24 21:42
  拉着毛毛陪我在大雷家等到中午,院子里停着几台车,毛毛居然从车牌便辨认出了主人。
  大雷回来后我简单省略掉林诚的勾当,婉转的请求大雷帮个忙。大雷指着那些车借口事情太忙笑着拒绝,走了几步后却又转身停了下来。
  说穿了,他不能拒绝。不管为了面子也好,为了压黑子的面子也好,他的身份不能让他拒绝。
  很多人喜欢把我们这种人的生活总结成悲剧,也许是对的。过程中有起有落,但我们却能早早知道结局。无论它是好是坏,这已经成了悲剧。偏偏,大多数时候我们必须勉强自己演下去。
  沉默了一阵子,大雷开口询问那群地痞的背景。我一无所知,打电话给黑子后也没确定下身份。
  随后几天大雷一直没有找我,以前油田黑社会鸣枪的场面不是儿戏,我想大雷也不会浑到拿自己舒坦的生活与别人拼命。最重要的是,那种为了钱张扬跋扈的人也许可以不卖别人面子,但往往卖给钱的面子。
  猜的不错,那群小子知道对头是林诚后立即找上了油田几个有名有号的大哥,有些借机立威的意思,不知道给了什么好处终于请出了帮手。
  大雷电话里的语气并不和善,甚至有些烦躁。大雷让我转达黑子,想知道黑子如何收拾这个摊子。
  万万想不到,黑子忽然来了烈性,一口咬定要帮林诚这个忙,无论如何都要抢下这个面子,哪怕捞不到任何好处。
  再到大雷家的时候,亮子和朱福也靠在那里。朱福表情很不屑,半带开玩笑的口吻询问着黑子难得火暴一次,居然还是为了外人。
  亮子不满的脸色挂到腮颊,朱福及时打消了调侃。“事办完了,你告诉黑子自己小心点,又他妈不是后妈生的孩子——被打了还得忍着。”大雷摆弄着打火机说,嘴角撩起的笑居然与朱福有些相象,以至于让我产生了这屋子里除了我之外,其他所有人都在嘲笑黑子一样的错觉。
  “我陪你回去。”亮子冷冰冰的说。
  大雷哼唧了几声,接过朱福递过的烟悠然自得的躺在了沙发里。
  路上亮子没言语,来到月亮湾见到黑子后才平静的说出了一切。
  大雷知道油田黑社会出面之后,反而直接派人找上了门。先是架出了房东,然后一整天都在堵着帮他出头的那些地痞。事情办的很干脆,几个领头的小子都被大雷的人圈住。虽然没动家伙,十几个人轮着过手瘾,留下的伤不会比刀子差到哪里去。有个叫号自己后台硬的小子最惨,在矿山一家夜总会的后台被打了很久。从清醒打到昏迷,从昏迷打到清醒,拖出门口时整个人瘫子一样直不起身,脸上印着清晰的一个鞋印——跨过塌陷的鼻子,显眼的有些过分。
  那小子不白给,出门没去医院,直接打车去了照相馆,前前后后把自己的伤拍了下来。照片摔在派出所时,警察也哭笑不得。
  听到这黑子苦笑起来,能想到这一点,这种人的脑子也值得佩服。大多数人不是怕死的跑去医院缝针,就是愤怒的找哥们朋友回头报仇,或者干脆跑到家藏起来连伤口都不敢对着镜子看。只有老油条才懂的这些,混不过是为了钱,挨了顿打,在没确定自己能讨回代价前,钱仍然是主要的。
  不过亮子没这份轻松,轻蔑的骂了一下这群地痞不过是堆废物后,说出了让他闷闷不乐的原因。油田那些人当晚收到信也跑到房东那里插手,不过没敢蹿到矿山闹事。老田在油田扫黑扫的很严,就连一局牌上千的赌窝也毫不留情的端了几个。油田混的最响的小子年纪不大,亲哥是个派出所分所所长,踩着山高皇帝远的道理一直无法无天。前些年有交警拦下了他的车,当街朝天鸣枪吓退交警以后,这小子的名声立即散开了。但老田没答理这些事,前段时间把这家伙名下的一个私人住宅抄了,聚赌的人群抓了一半以上。
  事情发生以后,那家伙不愿得罪老田暂时忍下了气,只不过,黑子露头太不是时机,偏偏成了他泻火的目标。
  这一切都是小王透给亮子听的,豁出命活着的人,没有人不惧怕的。即使在逃犯人在某地缺钱花的时候,当地黑社会的人也会看在他犯事的份量上主动送钱请走瘟神,何况是这种即有后台又不计后果的纯粹黑势力。
  黑子没理会的亮子的提醒,反倒笑着感谢亮子的好意,只不过笑起来少了以前那种随意,多了一点点宽慰。
  “大雷把我名留出去了?”黑子抓住重点问。
  亮子点头说:“当天我没去,听别人说,大雷让他们留你的名。”
  “我以为他越混越回旋,想不到还知道背后踹我一脚。”黑子嘲笑说:“让他们都冲着我来,出了油田,他们什么都不是。”
  没有闹出深仇大恨之前,混子与混子之间确实是这种关系。所谓的地盘现在变成了关系网,在t市市区里,油田混子的路子远远比不上黑子。
  亮子复杂的看着黑子,半晌耸肩走出月亮湾,顺嘴提着让我找出毛毛陪他吃顿饭。
  饭桌上亮子喝了不少酒,很少看见他在白天把自己灌醉。毛毛大咧咧的陪着亮子拼,我则在一旁插不上嘴。酒喝透的时候亮子稍微提了几句,意思是前段时间他朋友出事,他原本想找黑子帮个忙,但黑子不愿惹火上身拒绝了。至于现在为了林诚得罪油田的人,这种尴尬的比较让亮子十分不满。
  话说到这份上,我和毛毛都哑口不敢掺合。毛毛虽然对林诚没好感,但绝对不敢因为自己的想法逆了黑子的选择。最后那顿酒喝的很扫兴,亮子直接打车回了矿山,似乎有些离家出走的赌气样。
  油田混子连矿山都没敢去搅合,自然也不会跑到月亮湾自投罗网。不过钱的作用就是催着别人干活,包括各种机关。没两天,黑子在商场的烟酒生意忽然被查。烟草对了账本,发现进货数根本不符合实际销售数字。这很可笑,黑子从烟草进那么一点点货原本就是为了做个门面,这些人平常收的钱并不少,现在出尔反尔原因只能出在一个——他们从别人那收到了更多的钱。
  黑子自然清楚这些猫腻是谁搞出来的。没有露面,电话里告诉我去那里看看,让我嘱咐营业员配合烟草的检查,想封什么就封什么,不要把走私烟数字说的太大就可以。
  在烟草离开后,警察随即来到了月亮湾。我早早躲回家里靠着,黑子取保候审期间毛毛给我打了电话,让我陪他出去喝顿酒,语气很沉重。
  酒桌上三个人,除了我和毛毛外,还有一个以前没见过脸的哥们。年纪比毛毛要大,不过似乎没什么名号,对毛毛的态度很恭敬。
  “老地子,我以前一哥们。”毛毛简单介绍了一句,便吩咐我陪老地子喝个痛快。
  老地子酒量很大,没动筷子,一杯一杯架着我喝。话虽不多,但能看出老地子是个实在人,句句提着以前,没有一句提到现在。
  这种人即使是在吹牛,也不会有太花的心眼。总提以前本来就是种悲哀,舍得反复用悲哀来补充现在的人,我已经渐渐脱去了以往的不屑。
  “肯定不能进去,撑死是个缓,你放心。”毛毛一直没举杯,不愿把自己灌醉对他来说是种难得,更是种不舍得。
  我听出话里有话,放下杯子没有吭声。老地子哈哈笑了起来,“我巴不得多给我判几年。今天酒喝到位,我也不怕你笑话。就我这年纪还指望能在外面混个出人头地?操,以前都是小崽子顶祸,现在我得跟他们争争。”
  毛毛很无奈的喘着粗气,这让老地子很不满,“你他妈的再哭脸,就是坑我。”
  毛毛急忙收敛起不适合他脸膛的表情,一口咽下半瓶啤酒,拍着胸口说:“晚上想去哪消费?哥们现在大钱没有,小钱难不住我。”
  “得了。”老地子笑眯眯的垂下头,趴在桌子上一口呕了出来。我晃悠晃悠走过去想帮他擦擦衣服,老地子却推开了我的手,干瞪着桌面上被糟蹋的很狼狈的菜,让我看不透他的神情代表着什么。
  “晚上我得回去交代交代,你俩去玩吧。”老地子闷声说。
  毛毛犹豫了一会,拉着我往门外走,连头也没有再回过。
  在道边酒力不行事的毛毛也吐了出来,半瓶酒能让他吐到连倒胃水,这让我很意外。
  “我哥们人不错。”毛毛解释说:“老实人就别他妈出来混,三十多岁还找机会往法院钻,我真他妈替自己丢人。”
  从毛毛语无伦次的话里,我听出他跟老地子关系不错,急忙问:“老地子犯啥事了?”
  “烟草的事呗。”毛毛叹气说。
  黑子从不是只给自己留一条路的人。从干走私烟酒开始,他注册了不少空壳公司,经常挂着代销的名号做买卖。这次被油田捅出窟窿,黑子没有搬出关系来摆平麻烦,而是直接供出一家公司来顶罪。老地子就是这次背黑锅的人,而且是主动。
  以往老地子因为勒索被关了三年——过的不滋润,老地子在矿山附近拦下了一辆车,扯碎衣角上去要钱。点子不大好,事主两通电话把他送进去疗养了三年。出来以后老地子一直混不到钱,这次知道事,老地子主动找上门背祸。
  这与交易一样,只不过不仅仅是一次交易而已。也许以后某天黑子再遇上麻烦,依然会把已经赎罪的老地子交出去。但与我曾经的想法一样,能看到明天已经足够,什么永远什么将来都是白扯。老地子不在乎,更不希望像毛毛这种朋友替他在乎。
  算是上了堂课,因为林诚的房子一共三个哥们进了拘留所。其他两个是替大雷办事的哥们,没什么大事,赔了一点小钱后便走了出来。老地子刑可不轻,不过林诚和黑子还是说到做到,最后“帮”他买出一个好结果——判了一年,缓刑两年,当厅释放。
  林诚从那以后顺风顺水,一连收了十多家民房,加起来将近三千平的地。如果算上临时补办的房照,林诚捞到手的钱足有几百万。至于那些等了半辈子,甚至几年内日盼夜盼的原住户,不能说运气不好,只能怪自己命太好,却享受不到。
  简简单单的一件事,从头至尾我只是个通风报信的小角色,但在林诚请吃饭的时候我有幸陪在黑子身边挡酒。
  “出来时间长了你就能明白,想混开的人早晚都得栽,聪明点就快给自己找路。”酒桌上黑子在我耳边轻笑着说,因为林诚奉承起黑子的眼光。
  “老地子怎么安排?”亮子在一旁问。
  这个问题让我很纳闷,既然帮黑子顶了祸,自然应该得到不错的待遇,起码不用跑到道边做着勒索的勾当。
  “南方一个药厂过来办事,我让老地子去那忙几年。”黑子轻描淡写的说。
  我不由皱起了眉,亮子与我同样的表情,但释怀却比我快的多,毕竟他所经历的不是我短短时间可以学到的。
  “该给的我一分也没少给。”回月亮湾的路上,黑子自言自语说:“那是我心里的价码。现在不流行扛罪了,真正扛完的早晚都得被踢掉。”
  我摸着方向盘,居然有种停下车仔细琢磨的想法。老地子始终是个麻烦,留在身边养着迟早会让其他人利用。相反来说,老地子却没有拒绝的权力。道是自己选的,尽头却是大哥来安排。听完黑子这些话我有些激动,一半是对越来越不值钱的情义的鄙夷,一半是为了黑子肯对我说这些话的兴奋。
  老地子走那天,我陪着毛毛去送。西裤配着衬衫的老地子红光满面,也许结果不如他想象中美满,但他的生活不会拒绝。缓刑期的限制没什么大用,老地子笑着说想到处走走,见见市面。毛毛一直没说什么,十来岁扛罪的人惹不起毛毛的同情,但与自己年纪相同的人遭遇这些,不能不让他有些烦躁。
  上车时老地子没冲我们挥手,露出了酒桌上同样的表情。无喜无悲,只是安静。不过我忘不掉,甚至我记不住什么,却只能记住那种安静。
  回去时毛毛讽刺老地子命不硬,人家林诚大大方方捞钱,老地子连监狱都抢着坐,却一分没拿到手。
  我没说什么,从混的第一天开始,不管好活歹活,其实都是在给以后找出路。而我曾经认为的背祸扛罪讲义气被黑子骂的一无是处后,我更是懂得了那些玩意——不需要为谁活着,如果自己想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