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作者:黄鹤逸    更新:2021-11-24 20:51
  由于天皇直接指挥军队,军阀想对哪个国家进行武装干涉和侵略,可以直接上奏天皇批准,内阁与议会都无权过问。至于议会,也只对天皇起协助作用,对任免官员、统帅军队、同外国缔约、宣战和媾和,都无权过问。”他下面的话像一声惊雷,“为了避免日本军国主义死灰复燃,专制主义的天皇制应该废除!”
  迪利比扬格说完,全神贯注等待大家的反应,他看出来了,除了三个美国人,都把他当成勇者和智者。
  是的,没有勇气和智慧,是提不出这样严峻而尖锐的问题来的。当然,支持迪利比扬格这一观点,同样需要勇气和智慧。
  商震紧接着说:“日本天皇制,是在独特的政治机构中,实现大资本家和大地主集团支配的政治体制,是日本政治反动势力和一切封建残余的主要支柱,是剥削者集团现实的、独裁的、坚固的骨骼;在国内,实行着最反动的军警统治,并利用军部的特殊地位和作用,对四周邻国实行最野蛮的侵略,妄图称霸亚洲,因此,天皇制必须废除,而实行当今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行使的议会民主制,以确保日本人民过着自由平等的安居乐业生活,确保世界的安全与和平不再受到日本的威胁。”
  阿基诺说:“我完全赞同两位将军的观点,不仅封建腐朽的天皇制应该废除,而且应该将裕仁天皇定为甲级战犯予以逮捕!”
  他的话同样是的一声惊雷。
  “阿基诺将军说得对!”埃特加说,“天皇的权力至高无上,他是侵苏战争、侵华战争和太平洋战争的首要决策者,是首要甲级战犯!”
  喻哲行一边听着大家的发言,一边注视着麦克阿瑟那张说不清是什么表情的脸,一阵厌恶涌上心头,于是,将他一军:“废除天皇制、追究天皇的战争责任,符合美国对日本政策的基本原则。”
  麦克阿瑟一怔,但他没有吭声,只冷冷地望了喻哲行一眼。
  原来,美国为报日本偷袭珍珠港和发动太平洋战争之仇,决心狠狠整治日本,曾于九月二十日制订了《占领初期美国对日本政策之基本原则》。《原则》指出:“为了保证日本不再成为美国的威胁,不再成为世界安全与和平的威胁,必须建立一个与天皇制相反的、不再由天皇掌权的、对世界安全与和平切实负责的政府,进而实现日本的非军国主义化与民主化。”
  这正中麦克阿瑟的下怀,因为他对日本恨之入骨。
  一九四一年七月,他任美国驻远东军总司令进驻马尼拉,指挥十二万美菲联合部队,抵抗日军对菲律宾的侵略,却被日本驻马来西亚、新加坡联合部队总司令山下奉文指挥的六万军队打得一败涂地。麦克阿瑟由菲勒士、费拉兹等人护送,带着妻子琼妮和四岁的儿子乘鱼雷艇仓惶逃命,躲进八打雁半岛要塞。他对两个随行者发誓说:“不收复菲律宾,不收复太平洋诸岛屿,不追究天皇和山下奉文的战争责任,我死不瞑目!”
  一九四五年八月三十日下午,他偕同菲勒士和费拉兹,乘坐巴丹号C-54型飞机从冲绳岛飞抵横滨时,在厚木机场向围过来的一群新闻记者说:“我来日本的任务之一是解决天皇问题。解决天皇问题的立足点,是让少数人仇恨,让绝大多数人高兴。我说的少数人是哪些人,这里不必明说了,诸位去领会。”
  怎么?今天又是菲勒士和费拉兹在身边?麦克阿瑟望着两个随行者,想起自己近一个多月来思想感情的急剧变化。
  九月二十七日上午十一点左右,裕仁天皇由麦克阿瑟父亲的至交、被麦克阿瑟尊称为“不是父亲胜似父亲”的日本政界元老安部正人陪同,拜会麦克阿瑟。
  裕仁身穿显得庄重的黑色西服和深棕色衬衫,结着表示惨败的白色领带,以异常沉重的表情,对麦克阿瑟深深一鞠躬。尽管麦克阿瑟连说两次请他坐,他都立正站在麦克阿瑟面前,用哭丧的语调说着服罪认输的话,而且第一次不用“朕”而用“我”说:“我对因为日本推行战争而发生的一切问题和事件,负有全部责任。我对所有的军事指挥官、士兵、政府官员以日本名义做的事情,都负有直接责任。关于我自己的命运,最高总司令阁下怎样判决,都是罪有应得。总之,我老老实实接受审查。”
  他说完,扶扶鼻梁上的近视眼镜,又对麦克阿瑟一鞠躬。安部正人起身拉了他一下,他才挨着安部坐下去。他两手搁在大腿上,像个守纪律的小学生。
  稍停,裕仁又说:“在决定战争的时候,我已下定决心,不论在政治和军事方面,我都必须负完全的责任。这次拜访最高总司令阁下的目的,就是想请您把我列入审判的行列。”
  “犯罪容易知罪难。希望裕仁先生言行一致。我对你的态度表示赞赏。”麦克阿瑟说,“我很钦佩先生,因为你是一位出色的海洋生物学家。”
  “衷心感谢阁下对我的了解和称赞!”裕仁对麦克阿瑟没有称“天皇陛下”,而称“裕仁先生”一点不反感,反而起身鞠躬表示感激之情。人的思想反差,竟是如此之大!
  麦克阿瑟望着裕仁,对他憎恨之极,恨不得马上宣判他的死刑。他鄙夷地问:“裕仁先生还有什么话要说!”
  裕仁起身立正:“没有了。总之,我服输,我认罪,以诚恳的态度反省自己。”
  “那就请回去吧!我认为有必要接见你时你再来。”
  “我召之即来。”裕仁见安部正人没起身,站在那里不动。
  麦克阿瑟说:“我还有事与安部先生磋商,你回去吧!”
  裕仁向麦克阿瑟鞠一躬,像片孤零零的落叶似的飘走了。
  安部是麦克阿瑟抵东京之后,登门拜访的唯一的日本人。裕仁走后,他与安部寒暄几句,就挽留安部共进午餐,而且是两人对酌。七十八岁的安部还能喝白兰地。两人第二次干杯后,他问麦克阿瑟:“你们打算什么时候逮捕天皇?”
  “我想听听安部伯伯的意见。”麦克阿瑟说。
  安部说:“我的话能起作用?你能听得入耳?你如今是最高总司令啦!”
  “即使我当了美国总统,我在安部伯伯面前还是受教育之辈呢!”麦克阿瑟说,“我多次说过,我敬爱我父亲,更敬爱安部伯伯。您的话我会慎重考虑的。”
  “好,那我就直言啦!”安部说,“天皇的确是罪大恶极,即使把他处死,也可以说是死有余辜。但是,如果你们把天皇作为战犯处死,势必给日本带来严重的政治混乱,甚至会造成日本的分裂,极左思潮者定会联合共产党发动游击战争,一旦出现这种局面,你们的驻日同盟军纵然增加到一百万,你们的行政官员纵然增加到三十万,也不可能控制日本的局势。”
  “在日本,天皇有这种神通吗?”麦克阿瑟问。
  “有。”安部说,“在适当的时候,你可以让天皇去城市、乡村和港口巡幸,你派人从暗中进行观察,看日本人民是怎样崇拜天皇的。”
  “请伯伯继续说下去。”
  “我认为,你们要想用美国的政治模式改造日本,要想稳定日本局势,要想有步骤地审判战犯,都只能通过天皇来贯彻执行。一句话,让天皇做你们的传声筒。”
  把“传声筒”一词用在这里,言简意赅,入木三分,也能引起麦克阿瑟的兴趣,安部可动了番脑筋。
  “感谢安部伯伯对我的关心。”麦克阿瑟耸耸肩膀,“请原谅我只能用‘关心’这个词。由于历史的原因,对于一个与日军血战三年多时间的美国军人来说,对于一个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来说,伯伯的意见是难以接受的。但是,对伯伯的这些话我将逐句琢磨和领会它的分量,予以慎重考虑。总之,四十年前父亲离开名古屋帝国大医院时说的话,我一直铭记在心。我面临着接受父亲叮嘱的第一次考验。请伯伯理解我此时此刻的复杂心情。”
  麦克阿瑟的心情的确够复杂的了。
  一九○四年,二十三岁的麦克阿瑟从美国西点军校毕业了,半个月之后,他去时任驻菲律宾美军司令的父亲阿瑟手下服役。第二年,他父亲作为国际代表团成员,而他作为父亲的副官随同父亲旧中国旅顺,调查日俄战争的起因。阿瑟与时任日本天皇总顾问的日方副代表安部正人一见如故,调查刚好结束,阿瑟因交通事故左骼骨严重骨折,安部马上离开旅顺,护送他去日本名古屋帝国医院治疗。阿瑟住院两个月,安部与麦克阿瑟一直守候在他身边,而且住院的一切开支全由安部承担。因此,他伤愈出院时,当着安部对麦克阿瑟说:“安部伯伯不是父亲胜似父亲。我的话你可以不听,但安部伯伯的话非听不可,就是要你去死,你也不能有半点犹豫!”
  不追究天皇的战争责任,虽说不至于使麦克阿瑟丧命,但他终究没有这个权力。
  第二天,麦克阿瑟给杜鲁门总统写信。也许是从策略考虑,或者说是试探试探,信中没有说出安部的观点,而是引用了美国前总统罗斯福于一九四三年十一月与丘吉尔、蒋介石在开罗举行会议、签订《中美英三国开罗宣言》时说的一段话:“德、意,日三个法西斯国家必败无疑,我们扬眉吐气地审判三国战犯已为时不远了。这里我想为日本天皇说句话,此人应该留着。同盟国应巧妙地利用天皇的威望改造日本和治理日本。”麦克阿瑟接着表明自己的看法:“看来,先总统的话是有远见的,富有哲理的。当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