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作者:王跃文、李跃森    更新:2021-11-24 20:48
  太后还说,听议政王说,祁子俊替朝廷协军饷,解京饷,还认购不少兴国债券,想必是个办事干练又忠心朝廷的人。
  对他累加封赠,也都是议政王在我面前替他讨的。我相信议政王不会看错人的。议政王多多操心,择吉日完婚吧!“
  望着公公们离去了,议政王冷冷地望了祁子俊一眼,拂袖走了。玉麟却是欢天喜地,就要拖着祁子俊去花园里赏花:“子俊,去园子里走走。我让奴才们提壶好酒来,你压压惊。”祁子俊哪有心思喝酒?只说票号里还有很多事,改天再来陪她。
  玉麟撒撒气,只好随他去了。
  祁子俊从恭王府出来,人便像亡魂似的,游走不定。他真不知要去哪里。票号的事,他真不想管了。赚再多的银子,到头来都是一场空。他最想去看的人是润玉,可他没脸见她。他伤害了的人,正是自己最爱的人。
  过了些日子,恭王府差人召祁子俊进去说话。
  玉麟说:“子俊,你别以为我就是个傻子。其实我心里知道,润玉姑娘喜欢你,你也喜欢润玉姑娘。”
  玉麟说:“我去求太后赐婚,是为了救你的命,也因为我是真心喜欢你。我这么做,在民间女子那里都显得自轻自贱,别说我是格格。可是,子俊,我心里只有你呀!”
  祁子俊不知怎么说话才好,连望望玉麟的勇气都没有了。他眼睛望着别处,心头痛得像刀子在剜。玉麟低头抚摸着玉碗,说:“送你这只玉碗,或许你见着了,多少记着我的好,对我也有一点真心。”
  祁子俊接过玉碗,轻轻搂住玉麟,轻声喊道:“玉麟。”玉麟把头倚在祁子俊肩上,闭着眼,一脸幸福。
  玉麟说:“告诉你吧,我偷看了哥哥锁在抽屉里的那些折子。”
  祁子俊紧张地问:“那都有些什么?”
  玉麟说:“那里面都是些可以取人性命的东西!参你的有六七条,什么贩运私盐啦,私通洪逆啦,私铸官钱啦,可多了。我一看,吓死了。所以呀,就去求太后啦!”
  回到票号,祁子俊连忙给苏文瑞写了封信,让阿城火速回山西。几天后,苏文瑞接到信,犹豫再三,又有宝珠催着,便随阿城再次来到京城。
  两人见了面,祁子俊便把自己的麻烦事儿细细说了。
  苏文瑞说:“光是掏钱不行的,得看钱怎么掏。有时候你越是掏钱越危险!你上次认购兴国债券一千万两,我想议政王就动了杀机的。依我之见,你得花钱做成一桩一劳永逸的事。”
  祁子俊使劲儿拍着脑袋:“我想不出这样的法子。”
  苏文瑞轻声问:“我问句大逆不道的话。议政王想当皇帝吗?”
  祁子俊说:“天下哪有不想当皇帝的人?”
  苏文瑞神秘而隐晦地问:“你敢吗?”
  祁子俊明白苏文瑞的意思,决然说:“不是不敢,而是不可能!太后倚重议政王的能耐,却又怕他过于专权,对他防得紧。只要他稍露不臣之心,必置他于死地。
  议政王厉害,太后更厉害!“
  苏文瑞说:“大清未必要出个武则天了?”
  祁子俊说:“差不多!”苏文瑞沉思片刻,说:“大清开国之初,孝庄皇太后见识高远,持事公允,才智超人,不让须眉,可她并没有效法武则天。顺治、康熙两代皇帝都是幼年登基,孝庄皇太后倚重多尔衮摄政,才稳固了大清基业。”
  祁子俊问:“苏先生意思,我们让议政王做多尔衮?”苏文瑞点头道:“正是!”
  那天夜里,他秘密拜访了陈昭。陈昭很是客气,说:“子俊,您太够朋友了。
  别的人见我被贬了,避之不及,您反而让人送银票到家里来。我夫人同我说起这事儿,感激得直哭哪!“
  祁子俊点点头,同陈昭耳语起来。陈昭脸色大变,立即掩饰着,点头而笑。如此如此说完了,祁子俊的声音在清晰起来,说:“我这是为大清基业着想啊!现如今,大清没有议政王不行!怕就怕冒出几个不听话的,生出事端。所以说,此举至为要紧!”
  陈昭并不多说,只道:“陈某都明白了。”祁子俊不再多留,起身告辞。
  送走苏文瑞,祁子俊关了门,兴奋不已。他睡不着,躺下几次又爬了起来。他走到桌前,拿起茶杯,未到嘴边又放下。他凝视着跳跃的灯花,不由自主地点头而笑。这时,他看到了放在几案上的玉碗。他感慨万千,探过身去拿玉碗。可是,玉碗却突然从他手中滑落,啪的一声,碎了。
  祁子俊脸色大变,呆立不动。突然响起了擂门声。杂沓的脚步声从大门处往里汹涌而来了。他还来不及问清是怎么回事,已有督捕清吏司的人站在跟前了:“把钦犯祁子俊拿下!”
  第四十四章
  三宝耳目灵通,当晚就知道祁子俊出事了。他等不到天亮,设法把消息带给了玉麟。人命关天,玉麟顾不得许多,半夜三更地就要去找奕昕。她原以为奕昕会在睡大觉的,却见书房灯火通明。跑去一看,见奕昕正同陈昭议事。玉麟进去,哭嚷着:“哥,你为什么抓了子俊!”
  议政王大怒:“抓了他?我还要杀了他!”
  玉麟哭得歇斯底里:“哥,我求求你,子俊可是我的额驸!”
  议政王说:“你的额驸可是要你哥的脑袋!”
  几天之后,润玉四处打点了,终于进了刑部大牢探监。祁子俊形容憔悴,靠墙席地而坐。他闭着眼,面色平静,仿佛已将身边的一切置之度外。
  祁子俊叹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我已经想明白了。我的命运,是一开始就错了。一错再错,不是谁能救得了的。”
  润玉躺在祁子俊怀里,哭得昏天黑地。狱卒催了好几回,她才像割心挖肝似的离开监牢。润玉怎么也不相信祁子俊就这么完了,她得救他。
  第二日,金格日乐大早就进了漪清园,玉麟也进去了。润玉同三宝守在门口等消息。直等到日头偏西,才见金格日乐同玉麟的轿子出来。润玉见婢女扶轿而行,抹着眼泪,便猜大事不好。润玉飞扑过去,玉麟掀开轿帘,只知哭个不停。润玉哭道:“格格,您一定要救子俊啊!”玉麟擂胸恸痛。
  金格日乐撩开轿帘,也早哭成个泪人儿了。润玉又扑向金格日乐,说:“福晋,见过太后了吗?太后答应不杀子俊,是吗?”这时,议政王的轿子过来了,正要进园子去。润玉发疯似的猛扑过去,拦轿而跪,哭诉道:“议政王,子俊是个可怜人哪!他家平白无故地被官府害得家破人亡,好不容易振兴了家业,替你们朝廷也做尽好事,到头来,朝廷还要他的命!”
  议政王掀开帘子,默然地望着润玉,什么也没说。官差吼着:“大胆,快快让开!”这时,玉麟也跑了过来,跪下说:“哥,求您饶过子俊!饶过我的额附!”
  奕昕唰地放下轿帘,起轿而去。润玉同玉麟仍是跪在地上,望着缓缓而去的高抬黄轿,哭得呼天抢地。金格日乐下了轿,慢慢走过来,扶起两位女子。
  祁子俊早不记得自己进来几天了。他多是安静地躺着,闭目假寐。经历过的事情演戏样的在他脑子里滚过,却也仅仅像是戏楼里的戏,似乎同他有隔世之遥。
  这时,听有人高声宣喊:“议政王驾到!”
  祁子俊微惊,仍坐在床铺上不动。典狱同众狱卒低头垂手而立。议政王在刑部司狱等官员的拥簇下,走了过来。
  祁子俊仍是坐着,目光冷漠。议政王微笑着:“祁子俊,我来看看你!”
  祁子俊走过来,坐在议政王的对面。议政王说:“我一路上都在想,我俩见了面,你会不会再像往常一样,长跪而拜。”
  祁子俊冷冷笑道:“您想过我会拜吗?”
  议政王说:“我猜对了,你不会。”
  祁子俊平淡地说:“您还算有自知之明。不是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会敬重您或者惧怕您!”
  议政王说:“你高看自己了。你不再跪拜,不是因为气节或勇敢,而是你生意人的算盘。过去你拜我,有利可图;如今再拜我,没利可图了。”
  祁子俊笑道:“商人重利,无可厚非;但是,我们山西人从来是信义而取利。”
  祁子俊问:“议政王以为你我之间还有必要说什么吗?”
  议政王说:“没有必要,但说说也无妨。刚才这一幕,让我想起十几年前我俩在琉璃厂的邂逅。见了那张龙票,所有人都跪下了,只有你祁子俊没有跪下。”
  祁子俊说:“十几年前我不懂得害怕,是不知天高地厚;现在我不再害怕,是明白了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议政王说:“那么你知道我这回肯定要杀你了?”
  祁子俊说:“您早想杀我了,只是老惦记着我的银子。”
  mpanel(1);议政王说:“我知道玉麟偷看了那些折子,想必都告诉你了。别说你犯下的那些大逆之罪,单是你富可敌国,你就该死!”
  祁子俊冷笑着,声音仍是缓和:“您大清起家,靠的是山西人的银子。打败太平天国,也是靠山西人出银子。您的朝廷,可真是白眼狼呀!”
  议政王道:“笑话!朝廷的安危,便是天下苍生的安危。你说得不错,长毛为患十几年,国库空虚,军饷无着。你们山西票号协军饷,解京饷,的确立了大功。
  但是,这次你们还算有忠心,听朝廷的,帮着朝廷。下次再遇着此等国难,你们倘若认贼作父,岂不要助纣为虐,危及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