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作者:秋梦如    更新:2021-11-24 15:29
  边走边俯在我耳边:“这下我可放了心,原本我还把小秋当定时炸弹呢。”
  我一愣,随即明了,不禁哑然失笑。
  牧民生活还是很艰难,阮文掏钱替我买衣,却没人肯收。捧了几件半新衫子,我有点不知所措。
  “这是李姑娘的吧。”莱依拉递过个小小包袱,淡淡说道:“这样儿的料子,喀啦库勒湖边的人可穿不起。”
  我讪讪一笑,接了过来:“不好意思哦,我身上这衣服应该是你的。等我洗干净了再还你可以吗?”
  “不用了。我还有几件以前缝的新衣,都在这里面了。姑娘要是不嫌弃就将就着穿吧。”她脸上没什么情绪,只挂着个礼貌的微笑。
  阮文提过包袱,客气疏离地道谢。
  无意中回头一瞥,正见莱依拉落寞的背影。青衫寥落,纤纤而立。
  缠绵到了很晚,阮文才依依不舍送我回去。
  借住的塔曼古丽对我很好,羞怯地向我打听秋飞花的事儿。
  看得出来,她对小秋也有情,只可惜,有个姐姐横在中间,她又太过于内向,这两人的情路哟,还有好长好长。
  聊了半响,我心头念闪,想起来了一件蛮重要的事。
  顾不上穿好鞋,我就往阮文帐篷跑。
  “怎么了?想我想得睡不着了?”阮文一边披衣一边戏谑地说。
  嗔怪地白他一眼,我急匆匆地问:“阮文,你们是不是要跟准噶尔和谈了?怎么莱依拉不知道这事吗?”
  阮文神色一变,眯起眼,严肃起来:“什么时候的事?我不知道。”
  “前天,噶尔丹策零就到了,我昨天忘记了跟你说。不过我告诉莱依拉了,她说我造谣。”隐隐地,我觉得这事儿有问题。
  阮文束衣动作加快,叮嘱我:“胜男,换衣服,我一定是和谈的条件之一。我们得跑路了。”
  我开初有点不太明白,旋即恍然大悟;就凭他在塞城搞出的事,准噶尔高层一定恨他入骨,留下来凶多吉少。
  “那小秋怎办?塔曼古丽要嫁给林策父亲。”小姑娘才十七,怕不能做策妄阿喇布坦女儿了。
  阮文轻轻摇头:“胜男,我去找小秋,你先稳住塔曼,让小秋自己跟心上人说吧。”
  然而,温柔腼腆的女孩子固执起来却比牛还倔:“不,我不相信。阿爸不会这样对我。我要去问他。”
  小秋略一迟疑,塔曼古丽已经奔了出去,守在帐门口的阮文一个手刀,劈晕少女,凝神道:“小秋,怎办?是带了她悄悄走,还是,你陪她留下?这事儿与你无关,你又是莱依拉师兄,想必他们是不会为难你的;你再好好劝劝塔曼吧。”
  一直皱着眉的秋飞花放好塔曼,慢悠悠地说:“阿文,你们也太冲动了。这事儿如何作得准?既然连小师妹都不知道和谈的事,那大概是胜男听错了吧。这里的百姓淳和良善,必定不会恩将仇报的。悄悄离开,怕是不妥吧。”
  “林策说的,不会有假的啦。”我才没有听错咧。
  阮文淡淡地说:“我搞了那么多事出来,现在要和谈,舒艾尔当然得把我交出去以表示诚意;至于塔曼,恐怕只是人质而已,换另外一个就行了。我只担心你留下会被迁怒。”
  秋飞花神色变幻,终于决定:“阿文,胜男,兄弟我就见色忘义了。我不能这样偷偷带走塔曼古丽;没有亲族长老的祝福,就算嫁了我,她也不会高兴的。”
  骑马不利于隐蔽目标,阮文和我合计了一下,径直步行往冰峰而去。
  长长的盖孜峡谷如同冰雪走廊,两壁平滑如镜,映着我们身影,颇有浪漫情趣。
  阮文把外衣披在我身上,我嘟起嘴娇嗔:“文,别这样,我不是娇小姐的。”
  他搂一搂我,低低说句法语:“照顾爱人是绅士的责任。”
  “我不要你当绅士,你才刚刚病好,你存心让我难受是不是。”心里甜甜的,但我还是拒绝他,替他穿回去。
  他没再说话,只是紧紧抱着我。温存好一阵,两人都有点面色青白,我们才继续冒着风雪前行。
  “呀,雪莲花!”虽然我是吃过不少,可真正的雪峰上的花我可还没见过呢。这一朵并蒂莲在悬崖边摇曳,引得我欣喜地叫。
  阮文驻足,用力握了握我的手。“胜男,等着,我去摘。”
  我拉紧他,使劲摇头:“不要不要,这花丑死了。要不是它,我们还不至于分开这么久昵。”
  “亲爱的……”叹息着,他轻轻吻我面颊:“你怕我摔下来?对我这么没信心?”
  挣开他,我急切地解释:“不是啊,只是你病才刚刚好呢。下次好了,下次你摘多多的给我。”
  忽然,一声尖利的冷笑声传来,山壁上有影子滑过。
  我浅笑:“文,快走吧,中国的高人喜欢藏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最好别惹到他们才是。”
  阮文有点无奈:“谈个小小恋爱都有人偷听,真是。”
  一路上阮文照顾得我妥妥贴贴,只是,我还是心生不满:“阮文诶,好歹你也尊重我的职业能力行不行?什么都不让我做那怎么行?”
  正在烧烤的他头都不回:“那替我捶捶背好了,或者你可以亲我一下。”
  我气得使劲跺脚,地面似乎有点动静。
  阮文闲闲地:“别动,雪崩。”
  我一下子吓得抬了脚,一动不敢动。转瞬,他老兄扬声大笑,声遏云霄。
  终于要翻越喀喇昆仑山了,缺少必要装备的我们,走得异常艰难。
  山脚下,我们相拥着在雪洞里过夜。
  阮文低低唱歌给我听。
  “我会唱这座山的歌,你要不要听?”睡不着,我兴奋地说。
  “那当然,你做什么我都喜欢。”浑没注意到这声音有点不对头,只以为他困了,所以倚在我肩上。
  “毛主席也毛主席,你的话儿记在我们的心坎里;喀喇昆仑冰雪封,哨卡没在云雾中,山当书案月当灯,盖着蓝天铺着地。哎!只要是想起您毛主席,只要想起您毛主席,红太阳升在心窝里……”
  还没唱完,阮文已经扯起了细细鼻鼾。
  抱他在怀里,我心扯着地痛;消瘦的他,看上去好可怜。拗不过他的我,时常都是他背着走啊。
  如何忘情?
  就在李胜男扬鞭离去的那一瞬,白衣飘飘、仿若出尘的林策,笑了。
  只是,听着那白色帐篷里李胜男的娇吟,他的心,一滴滴全是鲜红的血。
  再也忍不住了,冰川上,他一声冷笑,打断了这对鸳鸯的卿卿我我。
  是的,林策一路上,都跟着胜男。
  “胜男,胜男……”这样一个武纠纠的名,林策夜夜唤来,是那样的惊心动魄、荡气回肠。
  策妄阿拉布坦率军进攻噶尔丹后方,两下夹攻,噶尔丹三万铁骑最终难以击败康熙的二十万大军,大败亏输,噶尔丹大妃阿奴,断后战死,噶尔丹服毒自杀。
  那一年,他刚刚满师下山。
  父汗谁都不见,单单等着他。狠厉决绝的新任准噶尔汗国台吉,居然,就像个小孩子似的,在他面前哭得肝肠寸断。
  策零敦多布装出悲痛,心里却在冷笑:为个女人?躺在别人怀里死去的女人?最可笑的是,这个女人可是父汗亲手送上幽冥路的。若不是父汗与清廷勾结,噶尔丹退无可退,阿奴会死吗?
  是的,策零敦多布从来就没喊过一声额吉(母亲)。襁褓中的他,熟悉的只是姨母、父亲的妻。
  他却知道,这个从来没见过的额吉,是噶尔丹的大妃,父亲的痛,师父的伤。是草原上,曾经最美的女人。
  阿奴是策零敦多布亲生额吉。
  阿奴也是策妄阿喇布坦未婚妻子。
  噶尔丹夺了策妄汗位,抢了策妄女人,可最后,还是被策妄送去了佛国。
  爱?狗屁。如果额吉对父亲有爱,为什么不趁机回到父亲身边?
  可是如果不爱,那怎么额吉又肯冒了死跟父汗生下他呢?
  那时的策零敦多布不知道,终有一日,他也会像父亲一样,肝肠寸断。
  赢得了很多场胜利,噶尔丹策零开始嫉恨策零敦多布。
  这唯一的兄长很像父亲,方面大耳,英气勃勃,是姨母的独生子;同样雄才大略,比起他,不过只是少了几分父汗的爱宠而已。
  比女子还要俊俏的敦多布,一向是少女的爱恋;从不留下渡夜女子性命的敦多布,却没有恶名。这倒是全仗了帐下汉人死士。
  金戈铁马,并没有消磨敦多布秀气的容颜;杀得人越多,他苍白的脸上透出的红晕就愈多;真个是宛若处子,不过,这话,也就只有一个人说过。
  帐下粗鲁的大宛武士阿部都,放肆地与人调笑,说什么:王子殿下倒比大宛最美的女人还好看。
  这阿部都,功夫是不错的,可惜,嘴上没把门的。凌迟他的那天,军中列队齐整,比女人还好看的王子殿下淡淡地笑着,动了第一刀。
  在杀了兄长派来的不知第几拨人马后,策零敦多布累了。无名的疲倦击倒了他。
  “心疾。你思虑太重了。”他的师父拉希·尤素福如是说:“放下军务,散散心吧。”
  于是,轻车简从,策零敦多布入了大清国。
  在那个荒芜小镇上,那一间小小酒楼里,他遇上了那一个魂牵梦萦的女人。
  捂着腰肋,敦多布简直难以置信。
  这样一个娇柔少女,就能伤了他?见她合身护住那个男子,敦多布没来由地一阵妒嫉。鬼使神差地,他带走了她,完全不顾自己身负重伤。
  昏迷中的她看上去无助得让人不忍心伤害。当然,他也无力伤害她了。他自身难保。
  越来越有趣了。
  她并不如表面上看来软弱,受那样重的伤,居然还有力气想逃。
  敦多布突然兴起个念头,杀了她,会不会太便宜她?
  戏假,情却慢慢真。
  就在她一声声呼痛中,他的心也隐隐如同针剌。
  见了她展开的笑容,他又心花暗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