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第 54 章
作者:裟椤双树    更新:2021-11-24 06:12
  心无挂碍,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心无挂碍……
  心无挂碍……
  不知来向的低浅吟唱,从无垠的黑暗里漫过,留下一片从未感受过的宁静与舒缓。
  身体很轻,轻过一片羽毛,在虚无缥缈的空间里飘来荡去,总也着不了地。
  每个人死去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感觉么?
  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受,没有痛觉,没有思想,很是轻松。
  就只有残存在脑子里的那段似乐非乐的声音,还在耳朵里徘徊,久久不肯散去。
  她还有挂碍吗?!
  应该没有了吧,自己连性命都不要了……
  可是,为什么自己的心还是皱成一团,无法做到跟自己的身体一样的轻松呢?
  原来,一死万事休,根本就是一句自欺欺人的空话。
  自己的“挂碍”,太多了,连死亡也消减不了……
  世间放得下丢得开的潇洒人物太少,所以,无怪天下有如此多的鬼魂了。
  这个道理她一直都知道,但是直到现在才完全理解了,且是切身体会。
  罢了罢了,纵是了解了,体会了,也无用了。
  总之,冥界马上就会增添一个一生与鬼为敌的新鬼。
  多讽刺的一桩事情。
  冥界,会是个什么样子?
  刀山游锅?
  鬼哭狼嚎?
  暗黑不见天日?
  无法想象。
  “呵呵,睡得差不多了,该醒了吧。”
  谁?
  又是谁附在自己的耳畔低语,声音腔调,熟悉之至。
  一种奇怪的感觉,虫子一样,从脸颊爬到鼻子,来来回回,毛毛痒痒的。
  中断了很久的意识竟然渐渐聚拢回来,淘空了一样的身体也在杂乱无章的脑部运动中重新有了实在的质感。
  久违了的力量从心口窜到咽喉,又从咽喉汇集到鼻腔——
  啊秋!
  一个响亮的喷嚏。
  双眼紧闭的钟旭条件反射地坐了起来,使劲揉着鼻子。
  “谢天谢地,总算是醒过来了。”
  声音不再低沉,充满了欣喜。
  皱着眉头,钟旭缓缓睁开了眼——
  黛青色的夜空立即充斥了整个眼帘,一轮银盘满月,高悬其中,光采依然。
  再看,大大小小的黑色轮廓,鳞次栉比,错落有致地分散在四周,细细一瞧,方知是那些个在夜色中不辨细节的大厦高楼。
  在冬季里不可能出现的温柔夜风,一丝又一丝地从四面八方温煦地吹过来,带着薄荷糖一般的清凉味道。
  被这样的风吹一吹,再糊涂的人,也清醒过来七八分。
  “清醒了没有啊?”一只大手从钟旭的身侧伸到了她面前,上下晃动着,“喂,老婆!”
  这一声“老婆”,不啻威力了得的炸药,把她刚刚拣回来的魂魄又轰得七零八落。
  猛一把推开眼前的手掌,钟旭就势闪到了一旁,靠在身后一块不知做什么用的水泥桩子上,警惕万分地瞪着一直坐在她身旁,笑意盈盈的司徒月波,大声吼问:“谁是你老婆?!你个混蛋怎么还在这儿?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啧啧,能骂人了,看来是没问题了。”
  柔亮的月光下,一根白色且光滑的羽毛,在司徒月波手里转动着,跟他的语气一样顽皮。
  “这里是什么地方!回答我!”他越是轻松,她越是紧张。经历过刚才由他一手造成的生死之难,对他,还怎么可能松懈得了。而且,一睁眼便看到现在这种景况,委实太怪异了,她简直找不到一点头绪。
  司徒月波站起身,一张再正常不过的笑脸在月光下暴露无余:“这里是长瑞的天台……”
  “什么?”钟旭腾一下弹了起来,“你说我现在在长瑞大厦的天台上?可是……”
  这怎么可能?自己明明已经,已经自刎而死了,怎么还能完好无缺的站在自尽之地的天台上安然晒月亮?
  钟旭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发烫的脸。
  嗳?!等等,为什么自己的脸是烫的?
  如果自己真的死掉了,那么现在的自己铁定是一抹幽魂。
  可是,鬼魂是不可能有温度的。
  怎么会这样?!
  “我的天,别再揉你的脸了,”司徒月波走上前,一把拉下钟旭还在不停测试自己体温的双手,嗔怪道:“看看,都红成猴子屁股了。”
  “你又想耍什么花样?”钟旭拼命甩脱他的手,目光如刀,“我把性命都给了你,你还要怎样?还想耍我到什么时候?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唉,你总是这么毛躁。”司徒月波摇头叹气,旋即笑道:“这里的确是长瑞大厦的天台,嗯,也是冥界的地盘。”
  “冥界?你,你说这里是冥界?”钟旭呆了,她看看四周毫无异状的风景,而后狐疑地看牢了司徒月波:“我真的……死了?”
  “是。”司徒月波没点头,也没摇头,“可也不是。”
  “你什么意思?”钟旭被他不是回答的回答给完全弄糊涂了,死了就是死了,什么叫是又不是,这个混蛋,到这个时候还不忘过一下猫玩老鼠的瘾吗?!
  “老婆……”司徒月波固执地再一次拉起她的手,这一回,任她怎么挣扎也无法摆脱,“我要你用另外一种方式,活下去。”
  月光虽比不上阳光,但是足以令钟旭看清楚面前这个男人的眼睛。
  这一眼,钟旭看得傻了。
  不是为那声听来情真意切的称呼,也不是为了他后头深意十足的回答,而是为了他的……眼神。
  澄亮透澈,柔和坚定。
  如此眼神,她曾痴痴看过千遍万遍,纵是化成了灰烬也无法遗忘。
  是他回来了,真正的他?!
  似乎与自己已阔别了一万个世纪的心动之情,竟突然从已成焦土的心里冒了芽,复了苏……
  不对,肯定不对。
  刚刚冒了个头的嫩芽,转瞬便被钟旭自己给掐死了。
  他亲手杀掉了自己的至亲,令到她魂魄无存,这是自己亲眼所见,根本无法抵赖的铁一样的事实。
  狠毒至此,他还有可能“回来”吗?!
  钟旭断然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并为自己刹那的失魂而懊悔不已。
  “冥王,我没有兴趣再陪你玩下去。”钟旭握紧拳头,忿然道:“你还有什么不堪的龌龊打算,索性一次都说了吧。还有,把你的脏手放开!”
  “我知道你现在恨我入骨。”司徒月波毫不介意她的大吼大叫,一点也没有松手的意思,“所有一切,的确是我设下的一个局。是故意,也是迫不得已。”
  “我不管你有意还是无意,你亲手杀死了我奶奶却是不争的事实!”钟旭红着眼睛,决然道:“放了我,或者彻底毁了我。总之,从此以后,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钟旭的脸上,看不到任何丝毫可以转圜的余地,而面对这样一个决绝的女子,司徒月波竟露出了赞许的神情:“知道我最欣赏你什么吗?就是你面对敌人时的气魄。本事可以学,但气势却是天然生就。呵呵,不枉我花了十六年时间在你身上,总算是大功告成。”
  他疯了吗?
  钟旭听完他的话之后的第一反应。
  什么十六年,什么大功告成?!
  “你……你到底在……”
  钟旭话未说完,就被他强拉着来到了天台的边缘。
  天,钟旭一阵眩晕。
  好高的地方,脚下的城市,看不到一点灯光闪烁其中,却并没有因此落到漆黑不见五指的地步,透过由下至上弥漫着的薄薄雾气,依稀能看到四通八达的道路与形状各异的建筑物隐没其中。
  诺大一座城市,除了他们两人的说话,居然没有听到任何其他声音。
  他专注地远眺着前方:“你看这城市,跟你平日所见,有什么不同吗?”
  这是她居住了二十多年的城市吗?
  如果是,为什么沉寂得如一座没有生命的死城?!
  她记忆里的城市,就算到了午夜凌晨,也是片片灯火,处处人声。
  “这根本不是我住的地方,毫无生气。”她收回俯瞰的目光,冷冰冰地回应道。
  司徒月波转过头,微笑:“这里,是冥界里的一座城市。跟你以前生活的城市,处于一个平行的空间。冥界人界,好比镜子的里外面,人类生活在外头,鬼魂生活在里头。比如我们脚下的房子,既供人类使用,又供鬼魂消遣。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地方,但是却是两个没有交集的空间,因此大多数时候,人类跟鬼魂都是互不相见和平共处的。很多人总是好奇,所谓的阴曹地府是什么样子。看吧,其实就是这个样子,同人界一模一样。”
  “冥界……就是这样?”钟旭惊诧地瞪大了眼。原来所谓的冥界鬼地,跟自己的想象完全不一样,曾多次以为是什么龙潭虎穴,却未料到竟是人界的翻版?!
  司徒月波见她一脸惊异,笑:“呵呵,我早说过,人鬼两界,本来就是关系微妙。没有人,又哪里来的鬼呢。”
  “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如果我没记错,你说要把我交给阎罗处置!”他的轻笑猛一下惊醒了还在惊叹里的钟旭,“既然我已经到了冥界,你还在等什么?”
  “哈哈哈哈。把你交给阎罗?!”司徒月波不禁大笑,“那个,是我骗你的。”
  “什么?你骗我的?”钟旭一下子懵了,当初他红口白牙说得斩钉截铁,还口口声声绝情绝义地说什么他不会再过问她的事,这才多长时间,马上又改口说是在骗她?这个男人到底在说些什么胡话?!
  “对不起,我的确是不得已而为之。”司徒月波收起笑容,颇为无奈地问了她一个问题:“知道我为什么不亲手取你性命,只是执意逼你自尽吗?”
  “冥王陛下不是在顾念我们的夫妻之情吗?”钟旭立即出言讥讽,这个混蛋,在这种时候还要故意戳她的痛处。
  “因为,我根本杀不了你。”司徒月波神情泰然,却是语出惊人。
  钟旭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大问题,她猛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不要以为身为冥王,就能高高在上为所欲为。万事万物,相生相克,这是贯穿一切的金科玉律。就算身为冥王,也不能豁免。所谓一物降一物,正是这个道理。”司徒月波看牢了她,“从钟馗那个老鬼开始,你们钟家生就就是让我束手无策的人物。我能操纵天下所有人类的性命,却独独不能动你们钟家一根手指。你们家族里历代成员都是依足了生死册上的年限,寿终正寝的,只要大限未到,不光是我,冥界里任何一员都不能伤到你们钟家人的性命。如果要提前中止你们的生命,只有一个方法,便是要你们甘愿自行放弃,也就是自尽。唉,这就是那钟老鬼为你们这些后辈造就的宿命,真是把我给害苦了。”
  “天哪,会有这种事情?”他说的每个字,不啻天方夜谭,钟旭使劲甩甩头,语无伦次地问:“可是,可是,你说什么不能动我的家人,那你,你怎么又能杀掉我奶奶?这不是太矛盾了吗?”
  “矛盾?!不,一点也不。”司徒月波摇头,“你奶奶早在一年前就该到冥界来报到了,是我私自给她添了一年的寿命。”
  “你的意思是……我奶奶一年前就该……寿终正寝了?!”钟旭的舌头僵直得几乎打不过弯来,“那,那你又……”
  “给她一年寿命,就是为了要利用她来帮我演足这场戏啊。呵呵,看来效果极佳。”司徒月波得意地扬起唇角。
  演戏?他又说演戏?!
  钟旭完全看不透他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你致命的弱点,就是太重情义。你视你的亲人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所以,我只能利用这一点来威胁你,最终达到我的目的。”他不慌不忙地说着。
  “你的目的?!”钟旭使劲甩甩头,然后一手揪住了他的衣领,“你的目的不就是要我死掉,从而除掉一个对你们冥界有大威胁的敌人吗?!没想到,竟然要你花去如此大的心思!好了,你的目的达到了,那你现在还在跟我废话什么?!”
  自己,居然上了他一个大当。
  太不甘心了,没想到他竟然那么卑鄙,连哄带骗地取走了她的性命。
  “如果不抛弃掉生命,”司徒月波拉下她激动的手,顿了顿,“你又如何能接替冥王之职呢?!”
  不管自己先前有多么歇斯底里,这句话,钟旭是听清楚了的。
  她一言不发,愣了很久。
  他刚才说,要她接替冥王的职位?!
  当冥王?!
  这个玩笑是不是开得太大了?!
  “你是不是疯了?!”钟旭拿打量精神病人的目光扫视着他,“我完全不明白,你说的话,从头到尾我都不明白。”
  “呵呵,放心,我会讲到你明白为止。”司徒月波轻巧地一纵,坐到了围栏上,完全无视六十层楼的高度,然后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对她伸出手,“上来坐吧,风景不错。”
  稍微犹豫了一下,钟旭还是把手送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