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作者:不再执着    更新:2021-11-24 04:46
  我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但浪迹天涯似乎并不在意,他把担架一扔就扑倒在地上睡起觉来。担架上的野山雀一骨碌
  滚落在地,一头撞在块石头上,额头上马上鼓了一个大包。抬前面的行人一个踉跄,险些摔
  倒。当他发现是怎么回事后,顿时呼地挺直身子,脸涨得通红,他紧握青筋暴起的拳头,怒
  视着正在地上呼呼大睡的浪迹天涯,但看得出,他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连续四天没有吃任何东西,我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力气
  ,当时唯一想做的就是赶快睡觉,也只有睡着了才能忘记饥饿和疲乏。
  醒来后看看四周,浪迹天涯坐在一旁,正望着河水出神。我坐起来,发现自己的肚子仍然
  很空,但没有丝毫饿的感觉,我的精神稍微好了点。这时行人过来催促我们准备过河,浪迹
  天涯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没有动弹。我心里隐隐约约感觉到会发生点什么事
  ,也坐着没有动。行人很敏感,他来回看看我们,最后面向着我们坐了下来。
  我们三个就那么坐着,用探索的目光互相研究着,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浪迹天涯首先
  打破了沉默。
  “先不讨论怎么过河的问题,刚才我算了一下,剩下的路大概有30公里,不算远。但是以我
  们现在的速度,却要走五到六天,”他说,“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有整整四天没吃东西,再
  也不可能坚持那么长的时间。”
  我已经猜到了他想说什么,侧头看看野山雀,他就躺在不远处的担架里,双目紧闭,显然
  还处于昏迷中。我知道此时他什么也听不见,但我的呼吸还是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
  浪迹天涯接着说,“但是如果没有负重的话,依我们现在的身体状况,一天大约能走十多公
  里,也就是说两天多时间我们就可以走出去。”他的话条理分明,语气中没带任何感情色彩
  。
  虽然我曾多次希望野山雀自动消失或者死掉,但那终归是压抑在自己心底的一个龌龊的想
  法而已。现在野山雀还活着,还躺在一边!而我们却堂而皇之地讨论着是否抛弃他。浪迹天
  涯甚至没有提及他的名字,仅仅使用了“负重”这个词。
  “不行!我们绝不能抛弃同伴,不管是在哪种情况下。”行人小声但又很坚决地说。
  “我同意!我也有过和你一样的想法,所以这些天我一直在坚持着。但是一个人的能力是有
  限度的,我们总得面对现实吧?你看看现在的情况,带着他我们根本出不去。”浪迹天涯一
  指旁边的河,河水怒涛奔腾,“看这条河!比上条河宽了多少?急了多少?别说带他出去
  ,我们自己过去都成问题!”
  “这是你的借口吧?我们都会游泳,刚才我已经想好了,我们可以用木筏把野山雀漂过去
  !”行人一下激动起来,“现在野山雀有伤,又中了毒,扔下他他怎么办?如果是你受了伤
  ,你希望我们扔下你吗?!”
  浪迹天涯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激昂起来,就象在演说,“我不会因为个人的利益而影响集体
  ,我拿得出壮士断腕的气魄!如果影响集体的人是我,我也能牺牲掉自己。”马上,他又换
  成推心置腹的口气,“况且,我们也不是要真正扔下野山雀,一出林子,我们可以马上带人
  再回来接他啊。”
  ……
  浪迹天涯能言善辩,行人根本无法驳倒他,于是他把无奈的目光转向我,问道:“花乌鸦
  ,你的意见呢?”
  “对!我们各占一票,就看花乌鸦的意见了。”浪迹天涯立即附和道。
  那真是一个艰难的选择。我知道,如果丢下野山雀,就算我们能回来救他,他生还的机率
  还是等于零,虽然我很讨厌这个胖子,但那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花乌鸦,我知道你很为难,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你必须得做出选择,”浪迹天涯对我说,见
  我仍然举棋不定,他又补充道,“如果你不能正确决定,我们只能一齐死在这里。”
  想到死,我有些不寒而栗。几天前,我曾与死神擦肩而过,人在最后时刻的那种绝望和恐
  惧在我心里留下了巨大的阴影,我还发现自己并不象幻想中那么勇敢无畏。我害怕死,也不
  想这样死掉,我有亲人朋友,有不错的工作,我还有大把的将来……终于我心一横,低声着对
  行人说,“你……和我们一块走吧。”
  行人眼里期待的光芒一下子暗淡下来。
  【十一】
  收拾行装准备出发时,行人在一直在旁边默默地注视着我们,他决定留下来陪伴野山雀
  。我们反复地劝说,几乎磨破了嘴皮,得到的始终是一个坚决的“不”字。
  其实我们并没有什么可收拾的,无非是勒紧皮带,系好鞋带之类,但我们一直磨蹭着,拖
  延着,希望行人能改变主意。最后,我们彻底失望了。
  “那你怎么办?”临走时我忍不住问行人。
  “我等水退下去再想办法,只要不放弃,总会有机会的。”他坚决地说。
  那一刻,我感到在他的面前自己就象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我无法找到适合的文字来形容
  当时的场面。以前我看到文学作品中对这种场面的描写时,心里都颇不以为然,觉得俗,特
  俗,而轮到我来描述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语言是那么贫瘠,文字是那么苍白无力。
  不知道是幻觉还是心理作用,我甚至看见行人全身仿佛都罩在圣洁的光圈里。强烈的对比
  使我们的内心完全失去了平衡,同时生出巨大的失落感。
  一贯争强好胜的浪迹天涯显然不习惯处于这种劣势,他悻悻地说:“那你还需要我们回来找
  你么?”
  行人的表情象顿时雕塑一样凝固了。
  良久,我看见他眼框里慢慢涌出晶莹的泪花,那一定是伤心到极点的泪水。他饱含着热泪
  ,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我们,仿佛盯着两个素不相识的人。
  他的眼睛里透出失望,那是对他曾经看做兄弟的人的失望,是对我们心灵的肮脏和人性的
  彻底泯灭的失望!
  即使是我们做出了那样的选择,他也能够理解。他是善良的,他始终认为世界是美好的
  ,每个人的内心其实也是善良的。然而我们却残忍地在他的心口上戳了一刀。
  当一个人的希望完全破灭时,他的心里会是怎样的痛?
  那时我觉得用尽世上最恶毒的词汇来形容我们都不过分,我们慌乱地躲避着他的目光,甚
  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我们无地自容,更无法面对他,只能落荒而逃。
  【十二】
  该死的雨又下起来。
  我们泅渡过河,象丧家之犬一样仓惶奔窜。那是厄梦一样的路途,饥饿,干渴,四肢极度
  疲惫,身体虚弱到了极点,最可怕的是我的内心如同荒漠般空虚。
  我俩没日没夜地走着,最后,我们几乎是爬出了森林。远远看见一个山民向我们走来,我
  心里一阵轻松,紧跟着失去了知觉。
  ……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浪迹天涯已不知去向。
  尽管当地没有专门从事营救的机构,但是他们还是很快组织了一支由一百多名当地群众组
  成的搜索队,冒雨进入森林进行地毯式搜索。一周时间过去了,搜索队沿着我们的来路仔细
  地搜索到那条小河,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行人和野山雀过了河。队长告诉我:那条河的水位仍
  然很高,行人带着野山雀根本无法过河,他们唯一的选择只能是沿着河朝下游走,但是起码
  得走一两个月才能走去。他俩没有食品,一个极度疲惫,另一个完全没有行动能力,以那种
  状况想走出森林是根本不可能的。
  这个事实将对我的一生产生巨大的影响,我不愿也不能接受它,所以我还是固执地等候着
  。搜索队继续沿着河的两岸向下搜索,又过了一周,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他俩什么也没留下
  ,就这么消失了。
  那时我开始相信这世上有奇迹的存在,回城后我反复拨打行人和野山雀的电话,尽管我再
  也没有脸面对他们,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听到他们的声音,确定他们还活着。然而,他们的手
  机永远处于关机状态。
  最后的一线希望也破灭了!我想,他们真的回不来了。
  通过移动公司的朋友查到了行人的地址。连续几天,我一直在他家附近徘徊。那些天总有
  一对中年夫妇频繁出入,他们显得很憔悴,神情中显露出焦急和担忧,也许是他们就是行人
  的父母吧。
  对于行人的父母来说,自己的儿子发生了什么事,是生是死?他们一无所知,他们唯一知
  道的是儿子带着行囊外出,然后一去不归。
  我很想做点什么,我觉得自己有义务告诉他们事实的真相,然后跪在他们面前,向他们忏
  悔,尽一切可能去补偿他们。但我始终犹豫着,心乱如麻。
  我时时刻刻都沉浸在内疚和悔恨中,白天我总是精神恍惚,夜里不断地做着噩梦,我的心
  里象是始终压着一块千斤巨石,不能有片刻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