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作者:时未寒    更新:2021-11-24 03:57
  寂静的泰山脚下,一骑白马沿山道飞驰而来。马上之人身材高大,一身劲服,目光冷峻,唇边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意味深长的笑容。他正是当朝大将军明宗越。
  山道前立着一块丈许见方的大石碑,上刻四个大字:岱岳千秋。白马来到石碑前长嘶而起,明将军飞身下马,将马栓上石碑,同时以掌拍碑,陡然发声长啸。这一啸直震得夜鸟齐飞,松针雨落,山谷回响,良久方歇。
  两大高手的绝顶一战震惊朝野,早在半月前,朝廷五千官兵就在半里之外驻扎,先驱散山中猎户樵子,再封锁所有通往泰山的道路。此刻整个泰山再无人迹,一切都在静等明将军与暗器王两大高手。虽然泰山方圆数十里,武学高手足有能力悄悄突破封锁潜入山中,但那样无疑将成为明将军与暗器王的公敌。普天之下,只怕并无几人有此胆量!
  但此刻,明将军啸声方停,那石碑顶端却移开一条裂缝,一只手慢慢探了出来,将一张纸卷插入明将军落在石碑上的手掌下。
  此情此景本是奇诡至极,明将军的脸色却平静如常,并无惊疑,抬掌之时纸卷已粘在掌心,看似手抚额发,却已就着蒙蒙夜色,将纸卷上的话看得清清楚楚……
  就算有人从远方山峰高处看去,也只能见到明将军拍碑长啸,以壮声色,根本不会有人想到在那石碑中会另藏有人,竟用如此方法与明将军暗通消息。
  看毕纸卷,明将军略一沉吟,一手入怀中,亦取出一物,轻轻放在石碑顶端,低声淡然道:“三日内,若是水总管至此,拦住他,并将此物交给他。”
  石碑内并无应承之声,但那只手却再度探出,把明将军留一下的东西握住,正欲缩回,明将军忽又道:“且慢,另外传我一句活给水总管……”说到这里,明将军忽然停下声音,仰天思索,似乎在考量措词。
  半晌,他口唇轻动,却无半分语声泄出,显然正在传音给碑中之人。
  石碑上的那只手一震,明将军的信物几乎脱手。这碑中人乃是明将军早早安排下的心腹,他既然能暗藏于泰山脚下的碑身之中,又能避开五千官兵的搜索,无疑身怀不凡武功,更有一份超人的定力,但听到明将军这句话时,竟然亦失神至此,由此已可见此话的分量。何况以流转神功之威,明将军然能确定周围半里内再无他人,所以才不怕对碑中人低声说话,但这最后一句转交给水知寒的话却宁可暗中传音,足见郑重。
  碑中人停顿片刻,手指在石碑上轻敲数下,示意己收到命令,然后缓缓收回,石碑上的裂口亦再度封起,看起来全无一丝痕迹。
  山顶上亦传来一记长啸,虽无明将军震落林叶的冲天气势,却是清朗激越,仿佛随大自然的山风而至。明将军心知是林青发声相邀,暗运神功,掌中纸卷于刹那间化为无数碎片,从指间落下,抬头望着黑沉沉的峰顶,似是自嘲一笑,自言自语般道:“林青啊林青,想不到你我这一战,竟会如此多磨!”
  ※※※
  “啊,这一定是林叔叔的啸声。”一前一后两声长啸把小弦从睡梦中惊醒,只觉得身下空空荡荡,寒风掠体,禁不住打个冷战。茫然四顾,吓了一跳,原来自己正平躺在一棵大松树的枝丫间,扶摇在他怀中发出一声低鸣。
  这是一株百年松树,枝叶茂密,挺拔高大,小弦离地足有一丈多高,以他爬树的本领或可下来,但稍有失手,必会摔得头破血流。他连忙抓紧树枝,又以双脚盘稳,虽然一时尚无掉落树下之忧,背上冷汗却已止不住流了下来。
  蒙泊国师的声音从树下传来:“许小施主不必惊慌,有老衲在此。”小弦望着树下盘膝闭目的蒙泊国师,心神稍定:“这是什么地方?”
  蒙泊国师道:“此地名为十八盘,再往上走半个时辰,就是泰山绝顶了。”
  原来三日前,蒙泊国师带一着小弦离开京师,一路上昼夜疾行,于今日午后来到了泰安府。稍作体息后,蒙泊国师避开官兵大队人马,偶遇巡哨,便以“明心慧照”之法惑敌而行,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小路上山。
  这组名为十八盘,乃是泰山登山道路上最为险峻的一段,共有石阶一千六百余级,两边崖壁如削,陡峭的盘路镶嵌其中,远远望去,仿似天门云梯,因其倾斜旋绕,曲折多弯,故得此名。
  一路上小弦昏昏沉沉,直至到了此地,蒙泊国师方才解开他的禁制,将小弦放在大树顶上,自己则在树一下运功调息。
  小弦听到此处已近顶峰,大喜道:“那我们还等什么,快上山找林叔叔吧。刚才那一声长啸,一定是他发出来的。”蒙泊国师动也不动,淡道:“老衲便在此处等候明将军。”小弦一呆:“大师等明将军做什么?难道……”他恍然大悟,“你也要找明将军比武月吗?”
  蒙泊国师却轻声道:“老衲早就没有什么争强斗胜之心。”小弦奇道:“那你为什么要带我来泰山?何公子想见林叔叔与明将军比武,林叔叔都不同意……”
  蒙泊国师却答非所问:“有些事情,到最后也只好用武力解决。听刚才明将军的啸声,就在山脚。以他的武功,算来大概不要一个时辰就可赶到此处,为免误伤,小施主还是好好留在树上观战为好。”
  小弦一惊,听起来蒙泊国师确实有与明将军动手的意思,只不知是何原因。他这一路除了吃喝拉撒,都被蒙泊国师点了穴道,昏然沉睡,心里的许多疑问都不及询问,只觉蒙泊因师既然与明将军为敌,便应该算自己的朋友。他本来有心问问宫涤尘之事,但不知怎么,得知她是女子身份,一时竟有些不好意思,转转眼珠,思索着应该如何把话题绕到宫涤尘身上。
  “大师,你可知道御泠堂么?”良久,小弦终于开口。蒙泊国师的回答只有两个字:“知道。”
  “大师远在吐蕃,又如何得知中原武林十分隐秘的御泠堂呢?”
  蒙泊国师回答更是简明:“天下原无不透风之墙。”
  小弦不得要领,心想宫涤尘提及蒙泊国师亦知她身份,嘻嘻一笑:“大师可有女弟子么?”蒙泊国师沉声道:“涤尘曾对老袖说过,许施主若是问关于她的事情,不用隐瞒。”小弦想不到蒙泊国师如此回答,暗自摇头失笑。或许面对这位精通佛理、大智若愚的高僧,任何心机都无用处,倒不如开门见山,直接切入主题:“大师明知宫大哥是女孩子,为何还要收她为徒?”
  蒙泊国师竟然破天荒般叹了一口气:“老初曾欠她父亲一个人情,所以明知她身世复杂,仍是倾力教海。”
  “宫大哥有什么身世?”
  “许施主既然提到御泠堂,难道不知南宫世家么?”
  “啊!”小弦大吃一惊,几乎从树上摔下来,“难道宫、宫大哥是南宫世家的后人?她的父亲就是御泠堂主?”
  “不错,涤尘原本复姓‘南宫’,为避人耳目,所以才以‘宫’为姓。”
  小弦早就怀疑宫涤尘与御泠堂有关,却从未想过宫涤尘的来历竟然如此惊人。他忽又想起一事:“大师曾说宫大哥是不肖弟子,莫非就是因为这一缘故?”
  蒙泊摇摇头:“人之出身原是身不由己,倒也无可怪责。老衲只是恼她经过这许多年的清修,仍是悟不破,非要执意坐那堂主之位。”
  “宫大哥就是御泠堂主!”小弦瞠目结舌,只觉得天底下最荒谬的事情无过于此。难道鸣佩峰前那一场惨烈的棋局都是宫涤尘一手操纵,水秀之死也是出于她的授意?如果真是这样,他宁可从来没有听到这个惊人的秘密!
  然而,看着蒙泊国师沉稳的神态,不由得小弦不信。
  良久,小弦才结结巴巴地继续问:“那她父亲呢?”蒙泊国师道:“南官先生为御泠堂圣物‘青霜令’,于十二年前远赴西域,最后虽找回圣物,却已身奇毒,自知命不长久,临终前托孤老衲。而这十几年来,御泠堂主本是涤尘之兄南宫逸痕执掌,但他已失踪三年,多半亦出了意外……”
  小弦急道:“难道这三年来,御泠堂主就是宫大哥?你可知在入京之前,她是否还去过其他什么地方?”蒙泊国师道:“这些年涤尘一直陪我在吐蕃,偶有外出,几日就归。”小弦松了口气,至少鸣佩峰之事与宫涤尘无关。
  “那么宫大哥可与御泠堂四使有何联系?”
  蒙泊国师缓缓道:“涤尘曾告诉老钠,她并不知晓御泠堂的详情,如有选择,也并不愿参与其中。只是,以目前的情形来看,她己是南宫世家的唯一传人,这堂主的位置也非她莫属。”小弦喃喃道:“可她到底想领着御泠堂做什么呢?”
  蒙泊国师垂首合十一:“老衲只知,三年前她曾得到过兄长南宫逸痕留下的一件信物,据说与那青霜令颇有关联。她一日前留在京中便也是为此。其余的事,老衲皆不知情。”小弦心念电转:怪不得宫涤尘虽然初次入京亦要易容改装,想必因为简歌、白石等人曾见过她兄长南宫逸痕,只怕从相貌上瞧出兄妹的相似之处。简歌简公子既然名列青霜令使,青霜令多半就在他手里,难道宫涤尘只是意在夺回青霜令?
  蒙泊国师似是瞧出小弦心中所想:“许施主尽可宽心,老衲十分了解涤尘,她若无慧心,决不可能将‘虚空大法’修至‘疏影’之境。所以虽有离奇身世,却决不会无缘无故惹来江湖风波,更不会妄害他人。”
  小弦勉强一笑:“晚辈自然相信大师的识人之能,若无慧眼,亦不会品评出京师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