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作者:时未寒    更新:2021-11-24 03:57
  当尝到这滴咸咸的泪水时,小弦再也忍不住,拼尽全力大叫起来:“水姑姑,你放开我,放开我吧!”水秀无法开口。她只是眨了眨眼睛,嘴角微微咧了一下,似乎是想摆出一个笑容,又似乎是更加用力地咬紧缠思索。
  从没有一刻,小弦觉得自己是如此无助,离死亡如此之近;也从没有一刻,他觉得自己是如此坚强,若能挣开水秀那像是箍紧生命中最紧要东西的左臂,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跃下万丈深渊……只要,能换来她的平安!
  小弦终于静了下来,他没有泪水,只是牢牢抱住水秀,一字一句道:“水姑姑,如果你支持不住了,我要和你一同落地。”
  水秀猛然一震,忽就想到曾系在女儿柔软脖颈上、现在却挂在小弦胸前的那一面金锁,她无法得知女儿为何要把金锁送给小弦,只知道女儿纵然没有了父母,但有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男子陪着她,亦算不枉一生!
  于是,她只有加倍用力地咬住缠思索,仿佛咬住了女儿水柔清今生今世的——幸福!
  而当这一切对话听在悄悄潜近的高德言耳中时,他忍不住暗暗偷笑。水秀越舍不得小弦,他就越有可能“一偿夙愿”。当下高德言加急移动,只恐水秀支持不住一松口,岂不是鸡飞蛋打。
  小弦与水秀在水雾蒙蒙的半空中晃荡,忽见一物从眼前闪过。小弦大喜:“水姑姑,把我稍稍放松一些,我有办法了!”
  原来缠思索长达二丈,一端悬着水秀与小弦,另一端绕过大树,垂挂下来,正好从两人身旁摇过。水秀立刻明白小弦的意思,若是两人分持一端,小弦人小体轻,或许可以攀到大树上,再等待救援。
  当下水秀将箍紧的左臂稍稍松开,小弦尽力张开双臂,每当那一端缠思索从身边晃过,便伸手去抓。无奈这索虽是依照一般缠思索的长度而制,韧性亦极强,却是水秀平日作为腰带装饰而用,乃是用上好天蚕丝织就,轻飘飘浑不着力,加之山风劲疾,绳索被吹得晃动不休,小弦数度出手,皆差了几寸,大是着急:“水姑姑,再把我放松些,我试着跳过去……”
  水秀心知小弦跳过去极是冒险,万一没有抓住,必会落下深渊……可又一转念,想到自己已油尽灯枯,支持不了多久,只好尽力一试。
  等缠思索再度荡回来时,水秀窥得真切,左臂拼着最后一丝余力,猛然把小弦往外一送……随着这一送,水秀才发现此刻浑身已然僵直无力,收回的左臂亦无力再握在缠思索上,若非要亲眼看到小弦脱险,定然松口,任自己落入悬崖。
  小弦毕竟毫无武功,身体凌空下右手竟然一把拽空,幸好关键时眼明手快,在儿乎失去平衡的情况下,左手总算拉住了缠思索,才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水秀,谁知身下再度一沉,连人带索又朝下落去。
  原来缠思索虽然在大树上绕了两圈,却未打死结,小弦这一拽用力极大,反把水秀拉了上去,就如滑轮般此升彼降,他自己则往下沉落。
  这一刻对精疲力竭的水秀确是极大的考验,若是她此刻松口,失去平衡的缠思索必会滑落深谷。
  好个琴瑟王,再鼓余勇,拼死咬住缠思索,嘴角被这反挫之力擦伤,不觉流下血来,但随着小弦再沉数尺,另一端上升的水秀已快要接近大树!
  小弦万万不料,这一跃竟有这般效果,又惊又喜,眼看缠思索沉势渐缓,双手抓紧索身,腰腹拼命用力下沉,真恨不得自己变成个大胖子。只要水秀爬上那棵大树,自己再慢慢爬上来,岂不是两人都可安然得救了?
  水秀双手都已无力,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爬”上那棵横生于峭壁的大树,眼前一阵发黑,强提一口气,正要凭牙力把小弦吊上来,忽听头顶风响,抬首一看,竟是高德言从半空中朝大树上落了下来!
  说来也巧,当小弦纵身一跃时,高德言亦同时瞅准大树方位,跳了下来,谁知人尚在半空,水秀竟已先他一步到了树干。高德言心头大惊,此刻他双足虚空,难以变向,若是水秀趁机发招,自己便全无闪避余地,急切间腰腹用力翻个跟斗,头下脚上俯冲而至,性命收关之时,顾不得怜香惜玉,折扇扇页如刀,直斩水秀脖颈。
  面临高德言拼死一击,水秀已无法躲闪,想到下面生死未卜的小弦,生机几乎断绝的体里再激最后的潜能,反身逆冲而上,直撞向高德言……
  “砰”的一声,折扇正斩在水秀左肩脚处,这一击势沉力猛,又携着高德言俯冲之势,几乎将她的左肩齐齐卸下。不过折扇毕竟不比锋锐的钢刀,扇骨深深卡在水秀左肩中,而水秀这拼命一撞,却也撞得高德言立足不稳,松手放开折扇,一个倒栽葱,直往深谷下落去。
  可叹水秀经此重创,登时软倒在树干上,若非身体正好被两根枝丫勾住,必也会跌下树去,她身上的鲜血如泉般洒下,口中尚紧紧咬着缠思索。
  小弦再睹惊变,一声大叫,又是心痛,又是愤怒。他反应极快,下意识地往高德言落来的方向一荡,心想纵是摔死这大坏蛋,也要先狠狠踢他一脚!可是这一脚未踢中,从空中坠下的高德言却在缠思索靠近的刹那,几乎是出于本能,一把握住了索端!
  若非水秀倒下时缠思索恰好在树枝上打了个结,那天蚕丝又韧性极强,这含着高德言下坠之势的全力一拽,必会把三人全都拉下深渊。
  此刻,水秀软软趴在大树上,咬住缠思索头,生死不知;小弦手握软索中段,悬于半空;而在小弦身下五六尺的索尾,则挂着险死还生之余、一脸后怕的高德言。
  高德言愣了一下,方才醒悟自己并未掉下深渊,口中狞笑:“哈哈,想不到我高德言福大命大,怎么也死不了。”说话间他手脚用力,往上爬来。
  小弦大惊,双脚一阵乱踢,又拼命扭动身体,只想把高德言甩下索去,却怎能如愿?眼见高德言越爬越近,只好亦拼命往上爬,无奈他年小体弱,纵然小时最精于爬树,但在这饱受惊吓、体力耗尽的时刻,速度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精通武技的高德言。
  晃动的缠思索终于把昏迷中的水秀摇醒,她看到小弦遇险,先摆头把缠思索在树枝上再缠了几圈,气若游丝的口中轻轻吐出一句话:“高德言,你看着我……”随着她口中说话,鲜血沿着缠思索一寸一寸地缓缓流下,沾满小弦的双手。
  然而小弦却浑然不觉,只是呆呆望着水秀那惊世骇俗的举动:就见她奋力拧首,咬住嵌在左肩的折扇,猛一发力,将折扇硬生生地从深陷的肩脚中拔出,喘着粗气,轻轻偏下头,把锋利的扇页竖直地放在已绷得笔直的缠思索上……她的动作艰难而果断,不浪费丝毫多余的力气;又是如此决绝,似乎只是从腰间抽出折扇,而不是从血肉模糊的身体中拔出。
  水秀没有再说话,她也无力再说。但那黑漆漆的眼珠中却闪耀着一团可以燃烧一切的火焰。她苍白的脸、冰冷的表情已做了最好的说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高德言立刻停止攀爬,不敢再动分毫,口中大叫道:“你疯了,难道你不要这小鬼的命了么?”小弦恨声道:“就算一起死,你也比我先摔烂。”他实在是恨极了这卑鄙无耻的小人,明知有失风度,仍是忍不住朝高德言吐了一口口水。高德言悬于空中,竟是无法闪避,口水正中他的脸,小弦本是气极,见状忍不住哈哈狂笑起来。
  高德言缓缓擦去面上唾液,他城府极深,此刻命悬人手,连狠话也不说一句,只是极其阴森地望着小弦。
  小弦居高临下,蓦然见到高德言敞开的衣领下,脖颈间有一大块青赤色的疤痕,怪不得平日他总是把衣领高高竖起。小弦心念电转,似乎曾听什么人说起过如此形象的人,只是面前发生的一切实是平生未遇的凄惨,连脑筋似乎也不灵活了,根本想不起来。
  水秀也不言语,双目依然怒瞪,咬着折扇的嘴唇却在不停发抖。高德言看得胆战心惊,平日只恐手中兵器不利,此刻却盼那折扇生锈,不至于让濒死的水秀一个不小心,便割断这纤细的长索。
  事实上水秀此刻已然力竭,一缕幽魂在奈何桥边游游荡荡,却只是放不下小弦,心中百转千回,柔肠寸断,恍惚间就觉得自己十年未见的亲生女儿就在索下,可自己却连断索之力都发不出,更遑论杀敌救人了。
  高德言小心翼翼地道:“水姑娘,若是如此下去,必将玉石俱焚,这又是何苦来呢?”他看水秀并无反应,又续道,“我高德言这就发下毒誓:只要平安脱险,决不动许少侠一根毫毛,并且立时请御医相救水姑娘,若违此誓,让我天诛地灭,受尽万蛇钻心之苦……
  小弦打断高德言的话:“你对水姑姑不怀好意时发的誓言呢?我决不会相信你的什么狗屁毒誓,你再胡说一句亵读水姑姑的话,我就吐你一脸口水!”此时此刻,他的口水倒当真是唯一有效、且百发百中的神兵利器了。
  高德言强压心头恨意,不理小弦,仍是对水秀赔笑:“纵然我以前对水姑娘有所冒犯,亦是出于苦苦的爱慕之情。今日之事,只因看到水姑娘受伤,一时鬼迷心窍,想出一出往日被姑娘拒绝的怨气罢了,万幸并未真的伤到水姑娘。此刻高某已有幅然悔悟之感,只求姑娘给我一个改恶从善的机会。咳咳,若是水姑娘当真恨我,要杀要剐也全都由你。只不过,缕蚁尚且贪生,许少侠正值青春少年,又有大好前途,何苦陪着我这无足轻重的小人一起送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