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作者:碎石    更新:2021-11-24 03:52
  这一次的冲动几乎让她泪流满面,她狠狠抹一把脸,缩到更深更黑的地方去,任小靳喊破嗓子也不回答。
  小靳喊了一阵,跑到前院里去了。下面灯火里无数人匆匆忙忙走来走去,不认识的,认识的,不熟悉的,熟悉的……然而阿清心中空空荡荡,仿佛又回到了那冰冷彻骨的战场,一个人,只剩下一个人……
  忽地一惊,阿清凝目远望,见远远一处屋檐上,有个淡淡的身影晃动,在月光下飘飘忽忽向着钟府而来。不用想,她知道那是萧宁。他一定早就听见了,忍了这么久,终于还是不顾一切过来看看。
  他萧索的身影越过一间间屋顶,动作一如既往的从容,却快得匪夷所思,月光照耀下,影子在墙角、窗前飞也似掠过,仿佛鬼魅。阿清只看了两眼,就知道他的功力远胜过自己。他一直在让着自己,而现在,他来寻找自己了……
  他在离钟府院墙十来丈的地方停下,隐在暗中,向院子里打量,过一阵就换一处地方。他绕着钟府转了几圈,始终不显露出来,也不下去打听。
  阿清对自己这个藏身的位置非常满意。这里即是钟府的中心,外人轻易不敢进来,黑暗中又不会被别人看到。更重要的是,钟府本就建在卫村里最高的坡上,从这二楼楼顶向下看,几乎可以俯瞰整个卫村。
  她心中说不出的感慨。那寒风中屹立的淡淡的影子,此刻却是唯一能给她安慰的人。他从来不会要求自己什么,他只是远远的静静地看着,间或推自己一下。这就够了。
  阿清再一次使尽全力才没有哭出声来,她此刻最不想让这个人见到自己。她将头埋进怀里,祈祷着萧宁快走,赶快走,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见到自己……不……不单是他,所有人都不要见到自己!
  …………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清忽然觉得周围静了下来。她惊异地抬起头来四处看看,万籁具静,萧宁已经走了,原本灯火通明的院子此刻也只亮着两三盏廊灯,一个人也见不到。
  阿清吓了一跳,以为见了鬼,惊得跳起身。“叮”的一声轻响,有件东西自身上掉落。她忙蹲下四下里摸索,拣起一件事物,似乎是玉蝉一类的东西。阿清自己可好久都没戴过饰物了,心中更是惊疑万分。
  她凑到眼前,借着月光仔细看了看,确实是一块玉蝉。那玉入手寒凉,反光里隐隐透着淡淡的蓝色幽光,当是上品。她正看得仔细,眼角似乎瞥到什么,定睛看去,只见身旁的青石瓦上,有人用剑尖地写了两个字:珍重。
  这两个字形润神具,笔锋犀利,看得出乃一气呵成,而且特意倾斜一些,让月光照过来时,恰能清晰地映出来。写的人一定慎而重之,考虑了很久才下的笔。
  萧宁!是他的!他……他找到我了!
  阿清这一惊非同小可,难道自己刚才激动之下,竟昏睡过去了?她抬头看看月亮,果然,刚才还在头顶的,此刻已经垂到接近树梢的地步,看样子至少过了一个时辰了。
  不知道萧宁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也不知道他究竟在身边待了多久。可是他一定从这个位置,发现可以看到他来的路径,从而推断自己并不想见他,所以留下这根簪子,又默默离去。阿清几乎可以想象到他打量自己的神情,静静的,永远淡如烟水的神情……
  忽听下面有响动,阿清身子一缩退回屋檐下,向下看去,只见有一人慢慢步入院中。他站定了,朝自己的方向招招手,道:“下来罢,我现在可上不去。”却是道曾。
  阿清怔了片刻,悄无声息纵身下地,道:“你……你果然早就发现我了。”
  道曾并无言语,点头示意要她跟着自己。两人默默无言地穿过空无一人的庭院,穿过挂着灯但同样空无一人的回廊,沿着一条石板路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来到一处空地上。空地中有一张古旧的石桌,桌上点了一盏灯,灯火在晚风中微弱地跳着,随时可能熄灭。但不要紧,西南面没有竹子,是一排石墙,月光正好从墙头上方照了过来,映得林间一片银色。
  阿清迎着明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五腹间一片澄清,叹道:“好美的月亮……这是什么地方?”
  道曾合十道:“阿弥陀佛。这是我向钟施主借来的后院,周围都没有人的,你放心罢。”
  阿清道:“钟大哥?他还真是有雅致呢……你一出来,便发现我了吗?”
  道曾道:“你的‘寒息大法’已经练到第四层了罢?以我现在的功力,根本不可能发现你。不过后来有位施主在那上面冲我招了招手,我才得以知道。那位施主,姑娘你也认识的。”
  阿清呆呆地想了一阵,道:“萧宁……他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道曾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你当去问他才是。不过他特意只向我一个人示意,所以我也只好等大家都睡去之后再来。阿清,你要走了么?你要到哪里去?”
  阿清茫然地道:“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也许回襄城去罢。可是……我真的要走了。”
  “为什么要走?”
  “我……我说不上来。”阿清走到石桌前坐下,用手撑着头,道:“大概……大概我是有罪之人,别人跟着我,都会遭到报应吧。”
  “傻话。”
  “真的!哎,你不知道,我做的那些……”说到这里阿清突然一顿,似乎意识到说得太过。她偷偷看一眼道曾,见他并没注意自己,改口道:“……我……我必须要回去襄城,找我的父亲。你也知道,现在襄城的局势危急,说不定哪天就会被攻破了。我们大赵……已经算是亡国了。我还能打能跑,就算城破了,也许还有逃生的机会,可小钰……她去的话,必死无疑。所以我刚才恳求小靳能带她到安全的地方去。现在我也一样恳求你,行吗?”
  “可你也不必如此离开吧?”
  “小钰如果知道我要回襄城,她一定会跟来的。她虽然看上去弱不禁风,其实性子比我还烈。我自问没有办法说服她,除了这个法子,实在是……”
  “恩,”道曾慢慢点头道:“确实如此。不过,你要离开,恐怕不止这个原因吧,否则你大可不必来找小钰姑娘,自己直接回襄城去了。”
  阿清脸上神色飘忽,渐渐红润起来,随即又变得苍白。她沉默了好久,才道:“对,你说得对。我想……我希望小钰能幸福。她幸福,就好象我自己幸福一样……她是草原之神应该保佑的人,而我……她喜欢小靳,这多好?小靳人很不错,小钰跟着他,大概不会受苦吧。所以……所以我想……咳……我还是走的好。对吧?”
  “恩。”道曾点头道:“你想走,就走吧。有这个因,必有这个果。有缘分,自会再见,没有缘分,求也无法。我只想说,你的武学天分极高,勤加练习,总有一天会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但……别太执作了,太执作于某一事、一人,便无法看得更远。好象我爹,那样的智慧,那样的悟性,却到死也仍旧执迷,唉……”
  这是阿清第一次听到道曾毫无顾忌地讲自己的身世,不禁瞪大了眼,道:“你……你父亲……”
  “便是白马寺的林晋,你知道的。”
  “可……可……”虽然阿清早就知道,但从道曾嘴里听到,还是觉得怪异无比,迟疑地道:“你……你不是说,那孩子跟着你师傅,十二岁那年因为一件小事与人争斗,死了吗?”
  道曾缓缓拉下衣服,偏袒左肩,道:“你来看看。”阿清走近细看,见那上面有条极宽极深的伤痕,从靠近咽喉处一直延伸到锁骨末端,不觉抽一口冷气。
  “是的,这一下,若非师傅在最后一刻拉了我一把,已经将我劈成两段了。”
  “是谁下的手?”
  “我。”道曾一指自己的鼻子,微笑道:“便是我自己。十二岁那年,我第一次听到了自己的身世。那时候我还很小,什么道理都不明白。我只知道我的父亲,竟宁愿自残,而且看着同门被杀,死也不愿认我。这样的事,便是说出去只怕也少有人相信。我狂性大发,不能自抑,立下毒誓,如果不能要亲手杀了他,活着也没意思。”
  “于是我拼命的练武,拼命的练……但我知道知道光练武还不行,他乃是当世顶尖高手,跟我师傅不相伯仲。我是见过师傅的功力的,以我的力量,不学上十几二十年,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可是真要学十年二十年,我又担心他活不到这么长,还没等我学成就死了……哎,其实现在想想,又何必学呢?若他见到我,只怕不待我出手,自己就自尽了……不行!绝对不能让我知道我是谁,因为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我师傅说,武学乃修行之人最大的业障,越学得精深,便离解脱越远一分……师傅见得真,他是看破之人,他除了教我‘多喏阿心经’这样的内功外,几乎不肯教我格斗之术,说只要能自保就够了。但我可没有看透,我不能克制。师傅经常外出,替人治病,一去就是好就个月,每次等他一走,我就发疯似地外出到处拜师,寻访各种武功秘籍,恨不能一口气学完天下武学。可惜在外面学的,根本连师傅的皮毛也比不上,更别说与他比试了。所以我又想偷看师傅练功,可惜,他自白马寺出来后,对武学几乎已经放弃,除了参禅打坐,就是钻研医术,根本不再练武。我很失望,就想办法寻找,看他有没有秘籍。”
  “终于有一天,师傅平日里坐的蒲团破了一角,我在收拾的时候,发现了藏在里面的一本《圆觉经》,里面记载的,除了我娘的武功外,还有师傅的一些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