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作者:碎石    更新:2021-11-24 03:52
  阿清待他两哭了一阵,沉声道:“行了,别哭了!我们羯人流血不流泪。石卢耶,起来回我,你们两人就在这里潜伏着?”
  石卢耶忙拭去眼泪,爬起身来道:“是,郡主。听说最近东平附近查得很严,我们想先在这里探听些消息,所以滞留了几天。”
  阿清叹道:“广善营不用去了,那里防守严密,而关押的族人多达几百人,我们几个想救也救不出来。燕王薨于营中时,我就在他身旁……”
  石卢耶与禾肋听到燕王薨了,这也是与晋王齐名的贤王,不觉心中感慨,一起伏在地上,全心祈祷。阿清陪着做完祈祷,方问道:“现在襄城战事如何?我听说慕容氏等各部也相继参战了?”
  禾肋道:“郡主,我们出来时,襄城已经……”
  石卢耶猛地推了一把他,阻止他说下去,抢着道:“这个……战事确实越来越混乱,小人出来了几个月,一时也说不清楚。不过王爷还在据险坚守,而且慕容氏和丞相姚弋仲也是打着勤王的旗帜来的……”
  阿清道:“你不用隐瞒什么,我虽然在外面,可是情形大致也知道一些。我们族人被如此屠杀,大赵……基本上已经算是名存实亡了。各路诸侯?说得好象是来援救的,其实不过是打着勤王的旗帜,来乘乱抢夺天下的。唉,襄城……也不知道还能挺多久……”
  石卢耶见她眼中隐隐有些泪光,小心地道:“那,郡主,我们还要回襄城么?”
  阿清走上两步,弯腰钻过一簇灌木,往崖下望去。天已经黑了,风刮过崖顶,很有些刺骨,她禁不住全身缩了一下。几里之外,卫村的灯火隐约可见。在那灯火阑珊之处,有个地方,应该很温暖吧……
  良久,阿清叹了口气,道:“为什么不呢?死在外面,和死在襄城里,并没有什么区别……你们两个去招集其他的人,到下面的卫村来,明日跟我一道回去。我们羯人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
  石卢耶与禾肋一起跪下磕头道:“是!”
  阿清骑着马,一步一摇慢慢走着,马蹄踏在青石路上,“咯咯”的脆响。有个人站在钟老大府门前向她的方向探头探脑地看着,但是府门口灯火通明,她这边却隐在暗中,看不分明。那人正待跨前几步,小钰忽地自门里蹿出,拉着他叫道:“小靳哥,阿清还没回来么?”
  小靳摇头道:“不知道。你别闹,我正在听那边的马蹄声。”小钰也侧头听了一阵,道:“哪有马蹄声?”小靳搔搔脑袋,道:“怪了,刚才还听见的。”
  小钰道:“小靳哥,外面风冷,你进去吧,我来等阿清。”小靳道:“你身子比我差多了,还来逞强。快回去回去。”伸手推他。小钰顺势抱住了他,道:“我不!我也要等阿清。”小靳道:“你真是麻烦……别抱着我好不好?”小钰笑道:“你不是喜欢我这么抱你吗?”小靳叫苦道:“什么时候!”
  小钰放开了他,跨出门槛,坐在石阶上,拍拍身旁的石阶道:“来,坐下来等。”小靳没奈何,只得坐在她身边。
  小钰用手指缠绕着丝带玩了一会儿,道:“小靳哥,那个老黄……老黄真的死了么?”小靳道:“是啊。”
  小钰道:“我被蛇咬了,如果不是他救我,大概现在已经死了。可是……可是他杀了石全哥哥……我……我真不知道该谢他还是恨他。”
  小靳道:“他就是这样的了,一会儿发疯,一会儿又清醒,所以杀的人救的人,对他来说统统不算得数。你不要多想了,都过去了。听钟大哥说,他的弟弟石付好象还在东平城内,你该还记得吧。”
  小钰恩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道:“其实……其实我只记得石付大哥的名字,他的样子我都不记得了。我现在能想起来的,也就是出了城之后的事。哎……我什么时候才能记起以前的事来呢?”
  小靳道:“也无所谓记不记起来,你不记得也许更好……”正在这时,里面有人叫小靳,小靳大声回道:“来了!”对小钰道:“走,回去。”
  小钰摇头道:“你去吧,我要等阿清。天这么黑,她回来要是认不出是那一扇门,走过了怎么办?”
  小靳拍拍她脑袋,道:“乖,那就等一会罢,我去去马上就出来。”说着转身进去了。不多久,又有一名家人出来,似乎劝小钰进去,由他来等。小钰坐着不动,道:“阿清又不认识你,她骑马跑得飞一样快,一下过去了怎么办。我不进去。”那家人劝了一阵,小钰反而嫌他罗嗦,推他进去了。
  马儿站得久了,忍不住打个响鼻,向前走了两步。阿清忙拉紧了它,摸着它软软的鬃毛低声道:“不要动……”她心中乱糟糟的一团乱麻,可是自己也不知道在怕什么。
  “你再站下去,石阶露寒,你妹妹可挨不住。”
  阿清这一惊非同小可,没想到竟有人神不知鬼不觉来到自己身边。她刹时运气在手,抬头看去,黑暗中,隐隐有个黑衣人蹲在身旁的墙头。那人望着钟老大府门前灯火的眸子幽幽发亮,不咸不淡地道:“你还想等着看什么呢?”正是萧宁的声音。
  阿清见了他不知为何反而松了一口气,放松手臂,低声道:“你怎么在这里?你……你跟踪我?”
  萧宁叹道:“姑娘,真不好意思跟你说,这是我家的宅子。你站在我家宅院外已经很久了。家人告诉我有位姑娘在墙外发呆,就过来看看,没想到是你。”
  阿清脸上发烧,担心自己的心思被他看穿,随即温怒道:“你来多久了?怎么不提醒我,很想看我的窘状吗?”
  萧宁道:“也不是很久。不过你心神确实太乱了,竟然连我上墙来也不知道。”阿清恢复了镇静,想了一下,道:“少来,你肯定猜到是我,所以故意不用轻功,偷偷爬上墙的。哼,我说没听到风声,倒听见院子里有响动呢。”
  萧宁低笑道:“姑娘果然聪明。在下也是不想扰乱姑娘的幽思。你……有麻烦了?”
  阿清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看着自己的眼里有一丝极力掩饰的紧张,心念一动,轻轻道:“傻子。”这话出口,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与他都是傻瓜,只是远远地躲在黑暗中,不敢跨到那灯火里去。她忍不住又是一笑。
  萧宁见她说破自己的期待,随即又笑起来,一时惶然,正要开口辩解,阿清道:“这里真是你家?”
  “是,这只是我家在此的一个歇脚处,外人并不知道,我爹……也不在此。姑娘如果不急着回去,与其骑马枯等,不如进来坐坐?在下这里略备有好酒。”萧宁说着,大起胆子伸出手。
  阿清见到他眼中的诚挚,不由自主也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只觉他手心都是汗——借势悄无声息地蹬上墙头。墙上果然靠着一个木梯,两人走下梯子,早有下人闪身出门,牵了阿清的马进来。萧宁对一个家人道:“拿我的帖去钟老大府上,就说清姑娘在舍下做客,晚一点我亲自送回去,叫他们别担心。”那家人应声而去。
  阿清道:“你既然知道我和小靳都在这里,道曾也一定在,为何还不动手去拿?论到武功,我可不是你的对手。”
  萧宁躬身道:“姑娘过谦了。姑娘请放心,在下既然在醉四方放手,就不会再有妄念。我爹背疮发作,已回江南修养。现在战局越来越纷乱,我们萧家已决定彻底退出江北,今后都不会再管这边的事务。道大师的神踪,在下既没有兴趣知道,也没有闲心说与别人听的。这边请。”
  萧宁在前引路,把阿清领进后院。这宅院从外面看普普通通,后院里却别有洞天,一个巨大的荷塘,中间一座江南风韵的茅亭,却没有桥相连。亭中灯火通明,看样子已备好了酒菜。
  阿清道:“一个歇脚处也这般雅致,果然是门阀大家呢。不过,在家里都要用轻功么?”萧宁道:“让姑娘见笑了。”拍一拍手,“吱噶”一声响,荷塘里一名家人划了艘小舟过来。萧宁请阿清上了舟,自己划浆,上了茅亭。
  茅亭里的石桌上已摆好了酒菜,并不丰盛,只是些寻常小菜。不过要在这江东乱世做这些江南才有的花样,也算不易了。菜肴兀自散着热气,想是阿清上了墙,这边才备好的。阿清笑道:“让下人们等久了,抱歉之至。”
  萧宁脸上一红,索性也不再狡辩,道:“反正左右也无事……你请上坐。你下午便出去,这阵子一定饿了。这是我家乡的特产香糯糖藕,你尝尝。”
  阿清也着实饿了,当下老实不客气地尝了一口,果然入口甘甜酥糯,清香可口,不禁点头。萧宁忙道:“这一样是……”阿清道:“别介绍了,听着麻烦。”自己一样样尝起来。萧宁待她都尝了一遍,拿起酒壶道:“这是黄酒,但不知道姑娘能酒否?”
  阿清吃得尽兴,道:“能!”萧宁忙替她斟了一杯,自己也端起杯,两人一口干了。阿清吐着气道:“好酒!你这里荷塘夜色挺不错呀,倒当得起这酒的清醇。”
  萧宁淡淡一笑道:“附庸风雅而已。”
  两人的话都不多,各自憋的心事也大同小异,当下喝起来,竟是无比畅快。转眼见一壶酒已见干了。阿清道:“还有吗?”
  萧宁见她脸颊飞红,已经有些醉意,怕她等一下失态,况且自己一向素食,也从未喝过这么多,便道:“酒……不宜太多,尽性了就好。在下有上好的茶,还请姑娘品一品。”拍一拍手,自有家人过来,收了酒宴,摆上几小碟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