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作者:碎石    更新:2021-11-24 03:51
  石付在地里刨出块大石头,运足了力,对准柱头拽过去,“砰”的一声,烧焦的柱子晃动一下,竟被他砸缺了一大块。
  阿清眼睛一亮,见石付又要扔石头,忙道:“我来!”
  她接过石头,默运功力,先是极缓极慢地转了两圈,突然极速一旋,石头脱手飞出,重重撞在柱子上,“啪啦”一声巨响,柱子从中而折,上半截跌落入草丛,激起漫天的黑尘。
  石付笑道:“成了!”
  阿清亦是欣喜得跳起来,道:“这就成了!这可好了!哈哈!啊……只是这么大的火,不是连人也……”
  石付伸出手来,两掌相对,比出一个圆道:“那牢门要拉得开,再粗也不过如此罢,何需烧这样大的火?况且只要一两根木头烧焦,再用石头砸开,人就能出来了。再者,小姐说那是间水牢,岂不是更好?人只需全身潜在水里,用根芦杆通气,那可连热都感觉不到了。”
  阿清直听得眼中放光,拍手道:“好!太好了!就是这么办!到时可要带几坛好酒去。”
  “那是自然。”石付无所谓地舔舔有些干的嘴唇,望着黑烟逐渐散去,道:“小人已经有所安排。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让小钰小姐安全的离开东平城,这可就有点费神了。”
  阿清一顿,道:“是啊,小钰如何出城……你有什么想法?”
  石付蹲下来,找了根树枝,在泥里纵横交错的画起来,一面道:“小姐请看:这里是东门,这里是南门,从位置上讲,离我们现在藏身的地方最近。但是依小人这几日所查到的情况来看,这两处反而是最危险的两处出口。我们现在住的位置——”
  他用树枝在泥里画了个圈,又从圈里延伸出两道线:“处在东街与南街相交的地方。沿东街向城门走,一路都是大的商行、镖所,还有城防牙司,每日在街上巡视的除了官兵外,还有各大行会的佣丁,就是晚上也戒备森严。所以这是最不可取的一条。往南,小姐也见到了,除了醉四方这样的酒家,就是些烟花之所,也是通宵达旦灯火通明,马车、小厮往来不绝,难以藏身的。”
  阿清叹道:“如今纷乱四起,这城也说不定什么时候会被战火烧到,这些人呐,却仍在尽情享乐,真是不可思议。”
  石付怔怔地看着她,阿清一怔,道:“怎么?我说错什么了?”
  石付摇头道:“没有。小人只是在想……其他女孩子十五、六岁时,可能根本听不懂小姐这番话罢。纷乱四起,说得好,世间事怕就怕纷乱两个字。群雄四起,都想入主中原,称雄天下。可是这天下就这么一个中原,大家打过去打过来,能争的也就这几个城,这么些地方。昨日我在醉四方,还听到有女子笑邺城、襄城的人如何如何傻——怎会生在那样的地方?哼,只怕再隔几日,就是别的人笑她生在东平了。”
  阿清忙道:“战事又有什么变化么?”
  石付道:“现在的形势谁都看不明朗。不过据说慕容氏已接受了襄国石祗的请求,正式向冉闵宣战,看来燕王慕容俊决心凭二虎之力杀入中原了。此外,洛阳的大赵丞相姚弋仲、本来已归附晋国的氐族首领蒲洪,以及晋国的恒温等人都有参入混战的打算。这东平地处齐鲁之交,无论晋国北上,或是冉闵、慕容氏南下,甚至其他人过过道,都是不堪一击的。所以我们要尽快走才行!”
  他继续画着城防图,一面道:“别看这几日搜查的人少了,其实是内劲外松。四处城门目前仍然只许人进,没有姓孙的令牌,鸟都不许飞出去。我估计姓孙的不想打草惊蛇,先从城郊寻起,总有一日会查回来。他的两个手下主父忍和符申据说现在都不在营里。哪里去了?哼,八成在城里秘密搜查来着。我们得尽量早走啊。”
  他没有注意到说到这两个名字的时候阿清脸上杀气一现,指着图道:“小姐请再来看:通盘比较之后,北门我认为是最合适的出口,理由有三:第一,这条街不象东街那样笔直,弯了几道拐,又都是穷老百姓住的地方,房屋就特别凌乱,人畜杂居,一旦出了事,隐蔽起来容易;第二,街道狭窄,有几处甚至不能驶过大车,官兵调动起来就困难,只须在其中一处稍做些手脚,就能阻塞整条街;第三嘛,城墙虽然是四个城门里最高的,但因修得最早,破损严重,特别是靠里一侧年久失修,有几处已经裂开,为防倒塌,在城墙角堆积了大量土石。平日里也无太多人守卫。一旦小姐冲上去,用绳索下了城,前方就是森林。对方放箭不易射中,纵要追赶也用不上骑兵,小姐的功夫就有用武之地了。小人现在想的,就是在林子里怎样预留接应之人,那就万全了。西面的墙虽然也矮,但那是因为墙外就是济水,易守难攻。若从墙上下去,半里宽的河面,小姐自己没有问题,关键是小钰小姐身体我看也很虚弱,要逃脱实在难于登天。”
  阿清盯着图看了半天,点头道:“恩,你说得很有道理。如果背着小钰真能冲上城墙,放绳索下去不成问题。进了森林,想要追我也没那么容易……那么,就定在北门吧。但是道曾他……”
  石付叹口气,站起来道:“小姐,如今我们出不去,就意味着不可能阻止道曾前来。姓阮的既然敢设下这个圈套,一定是有把握的。我这几日打听了一下,陶庄上两个月……战乱了一阵,搞得瘟疫横行,道曾这种时候还到那里去,姓阮的就是想抓他这点慈悲心肠的短……”
  阿清冷冷地截断他道:“什么战乱,分明是屠杀羯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么?我……我就是从那里来的!”
  她看了一眼石付——石付竟被她眼中冰冷的凶光射得一颤,禁不住后退两步——仰起头,傲慢地道:“瘟疫么,怎能不横行?我见到井里死了几个人,就把大石头推入井中,掩埋住尸体,哼哼,嘿嘿,谁也瞧不出来,哈哈哈哈!果然就起了瘟疫了!”
  石付背脊一阵阵冰凉,被阿清突然暴发的杀气激得后退两步,一句话也说不出话来,眼瞧着阿清笑吟吟地在院子里得意地晃荡,提脚将荒草孤坟间开得正艳的一簇簇野花踢落。
  她一面踢,一面咬牙道:“哼,得道高人……瘟疫横行,满村都要死完了,还去去治疗,这不是疯子吗?见到女人、孩子被杀,倒还无所谓了,哈哈,哈哈!什么得道高人!都是骗人的!全是骗人的!我可看得透得很!如今我有别的办法救人了,也知道父亲大人下落了,哼,可不用管他了。他那么爱救人,就让他救去好了。醉四方里多的是人等着救,不过若是他知道了救的是相互厮杀的羯人,哈哈,哈哈,可不知会怎样呢……”
  正在此时,阴霾的天上突然撕开一角,有几束阳光投射下来,照在烧焦的柱子上,无数碳灰尘埃就在这光束里上下舞动,纷纷扬扬,仿佛飞扬的雪,只是由白变作了黑色。
  阿清就站在柱子边上,被阳光照到,只觉眼前一片光亮,所有的事物都亮得有些不可逼视,愣了一下,蓦地尖叫一声,往后急退,不留神脚下一拌,她那样好的功夫竟摔了个跟头。
  石付大吃一惊,冲上前去扶她,叫道:“小姐,怎么了?”
  阿清拼命推开他伸来的手,双脚乱蹬,不住后退,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草丛,叫道:“那……那是什么?”
  石付听她叫得凄厉,心中也是惶然,拾起根木头小心挑开野草,只见被草掩盖的石阶上,端端正正的放着颗头骨,被风雨浸湿得久了,已变得跟周围的泥尘一般颜色。
  石付道:“小姐,只是颗头骨,别怕,别怕。”
  “不……不是!它……它在动!”
  石付壮起胆子,拾起块石头丢过去,砸在头骨上,“吱”的一声,一只硕大的老鼠蹿出眼窝,飞速钻入草中不见了。
  “小姐,是老鼠,跑了,不用怕了。”
  阿清好半天才定下神来。她抹一把脸上的汗,撑了一下想站起来,却觉手脚酸软。石付忙上前搀她起来。她在战场尸堆了待惯了,死在自己手里的人也有好几十,却不知为何独独不敢去瞧这颗头骨,仿佛刚才那一瞬,那双空洞的眼窝已将自己所有小心隐藏的心思完全看透了一般。
  石付扶她走出厅院,阿清轻轻推开了他,走到马车前。她望着远方黛色的山峦,半响,突然道:“道曾……毕竟救过我一命,还是……还是……”
  石付躬身道:“是!小人自会安排。”
  阿清回到店里时天已经晚了。她只觉身心俱疲,饭也不想吃。但随即还要给小钰送吃的去,只得强打精神,提了饭菜上楼。她推开房门,见小钰正呆呆地坐在床上,见有人进来,身子一颤,待看清楚是阿清,犹豫了一阵,总算没有缩回被子里。
  阿清见她似乎神色好了一些,心中稍安,再看靠窗的桌上,却发现那瓶子里最终只留下一枝铃兰,斜斜地歪在瓶里。灯火中,铃兰的影子映在墙上,不住跳动,仿佛想借着夜风飞去一般。
  阿清怔怔地看了一阵,转头对小钰柔声道:“小兔兔,来啊,姐姐给你带东西来吃了。”
  小钰伸出头来,问道:“阿绿呢?她怎么还没有找来?她还真是笨呢。”
  阿清听了眼圈微红,低着头把篮子里的碗筷摆在小几上,一面道:“小兔兔乖,阿绿昨天晚上来过了呢。不过她见你睡得那么熟,没叫醒你,又回去了。她……总要隔些日子才能再来看小兔兔了。来,吃点东西吧,你看,姐姐买的好吃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