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作者:碎石    更新:2021-11-24 03:51
  也因为这一仗,天下都称:得慕容二虎者得天下。慕容氏如今两雄在手,这中原啊,我看迟早是他的。”
  劳氏本是鲜卑拓拔部落,流落到江南后为掩人耳目才改姓劳。虽然与慕容氏并非一个部落,但终究听到鲜卑族壮大心中高兴,便笑道:“真有这么神勇,那可多好。最好一路打过来,灭了晋国,把汉人也变成奴隶,哈哈,我们做回主人看看。”
  赫老头听了这话,却摇了摇头,默然不语。劳付见了他神色,奇道:“怎么?老人家觉得不能么?如今汉人多庸碌,只知道躲在江南富饶之乡苟且。朝廷上下也全是些蝇营苟且之人,整日为了争权夺势斗得不可开交。枉有祖逖、刘琨这样的大将,却反被猜忌排斥,客死他乡。这样的国家,有何不可征服的?”
  赫老头依然沉默,良久,方叹了一口气。
  “汉人……有孔子啊。”
  “孔子?不就是个死了的文人吗?如今武力得天下,一个文人有什么用?”
  赫老头眉头紧紧皱着,脸上的皱折在朝阳照耀下更显得沟壑纵横。他有些颓然地道:“你不明白的,小伙子。其实论起血统来,我们这些胡人的祖先是夏人,得之于禹,那才是天下的正统,只不过后来被东夷商部落灭了,从此开始了牧羊放马的流亡生活。再后来秦王得天下,铸长城,又将我们流放到河套一带,彻底与汉人隔开。汉人无论骑马、力量、箭术都不及我们,却为何总能尽占天下?就是因为有孔子,有这么根弦,系着忠孝礼义,连着千秋万世,也就连着寰宇海内的心。什么时候我们能出这么一个人,那我们也是中原之主了。哎,高祖皇帝虽然一字不识,却一生敬重孔子,我们羯人眼看就在中原站稳脚跟了,可惜后继无人,忽忽数十年,就这么灭族了……你不明白的呀。”
  一行人在路上行了两天,来到东平城外。东平城原是黄河边上的一个驻兵的城,虽说大致位在赵国中心,但离开襄城、邺城等真正大动乱的地方还颇有些距离。如今靠近襄邺二城的渡港口岸大多已被对峙的汉胡军队封锁,加之双方均大肆屠杀异族平民,往来黄河两岸的行旅客商们奔走不迭,纷纷涌向了还算大体太平的东平城,几月之间,这地方反倒热闹起来。所谓乱世好赚钱,天南地北的亡命徒们如蚁聚蝇群般纷纷赶来,在这战火之地,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劳氏俩兄弟都是在江湖上跑熟了的人,左右打点,没费多大功夫便过了汉人设立的关卡,却不忙进城,先来到东平旁的济水边。这里离东平城还有些距离,往来的都是期望在乱世中发些横财的商贩。虽然到处战乱,但这些要钱不要命的贩子们各有门路,是以济水河道中的船依旧帆撸相连,往来如梭。劳氏兄弟各自找了熟人,安排船只去了。
  阿清身子稍好了一点,执意起来送赫老头等人。她待劳氏兄弟去寻船时,将赫老头叫到一边,递给他一包银子。赫老头满面涨红,打死不收。阿清抓住他的手,低声道:“老伯,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赫老头道:“丫头,你如果还当我是羯人,是你同族长辈,你只管说,我但有能做到的地方,一定替你做到。”
  阿清盯着他的眼,轻声道:“若老伯能见到石韬大人,请替我传一句话,就说清河还在,日后必来寻他!”
  赫老头浑身一颤,叫道:“您……您果然是清河……”见阿清使劲摇手,总算明白得快,伸手捂住了嘴,就要下跪。阿清托着他,道:“阿清此间还有件事未了,完了就上东莱,请他老人家不要担心我。”
  赫老头激动一阵,迅速冷静下来,道:“是,是!小人就算肝脑涂地,亦不负所托!小人乃赵国史官,忠心不贰,请……请姑娘放心!”
  忽听河边一阵喧哗,众人一惊,只见沿着河岸的船纷纷向岸边靠来,岸上也有无数人在奔走,有的忙着拉缆绳,有的忙着搬走靠岸太近的货物。更有十几名官兵在内中大声吆喝,隔得远了,也听不清喊些什么。
  赫老头变了脸色,叫道:“姑娘,你先走!小人在这里守着,死也不会透露姑娘的半点消息!”
  阿清观察了一下,摇头道:“别急,不想是抓拿我们的……似乎在赶船靠岸……你们先暂时避一下。”
  赫老头等人忙躲到马车上去,阿清本就穿着男子的衣服,当下弄散了头发遮住脸,悄悄混入躁动的人群,向河边走去。
  只见河边的人越围越多,连官兵都多了起来,十几名骑兵不住跑来跑去,挥舞手中的鞭子,叫道:“退后,都他妈退后!妈的,想要吃鞭子了是吧!”更有几队步兵沿着河岸布岗,五步一人,从码头一直延伸到一里之外。
  阿清正在纳闷,忽地有人在身后咳嗽一声,道:“少爷,还不回去?老爷叫你了。”
  阿清没想到会是叫自己,并不回头。直到有人轻轻拉了自己一下,她猝然而惊,手掌一翻,拍在那人手臂上。那人忍着痛道:“少爷,我是劳付!”
  阿清一回头,果然是劳付。劳付道:“少爷,这里人多,老爷说了,叫您先回去。”说着使个眼色。
  阿清会意,跟着他又慢慢挤出人群,向码头外走去。劳付低声道:“小姐,这里这么危险,你怎么跑来了?”
  阿清道:“就是不知道这些人要做什么,我才过来看看的。”劳付道:“小姐往河上游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阿清扭头看去,只见上游的河道上,不知什么时候远远的驶来几艘官船。当先几艘倒也罢了,中间有一艘四层大船,单是主帆就有三面。它那硕大的船身几乎撑满整个河道,难怪要将码头附近的民船全部赶到岸边。最高的桅杆之上,一面大旗迎风招展,上面大大的写着“孙”字。
  周围人声鼎沸,许多跑了一辈子船的人都没见过如此大的船,虽然官差就在旁边,也不禁议论纷纷。有人道:“孙大人的排场可真不得了,我看赵国灭了,他的日子好象更红火了。”
  另有人笑道:“你知道个屁,这叫乱世好赚钱嘛,我看孙大人大概又找到新的靠山了吧……”
  正说着,只听一阵阵古怪的声音从那船的方向传来,随着那船渐次逼近,那声音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似乎是上百人同时在呼喊着。但阿清和劳付两人站的地方看过去,除了那船,就是码头边的房屋和人脑袋,什么也看不见。劳付见阿清脸上疑惑的表情,凝神听了一阵,道:“是号子,小姐,这是拉纤的人喊的号子。”
  阿清冷冷地道:“听出来了。都是我们羯人。”
  劳付见她脸色越来越白,忙道:“小姐,看样子马上军队就要过来了,我们还是先回避一下要紧。”
  阿清叹了口气,道:“你别担心,我的处境我自己清楚。”转身回到马车旁。
  此时劳全也已回来,说是已经安排妥当。船老大是羌人,除了认钱就只认规矩,管你运的是死人还是活物。不过现下官兵封了码头,只有到下游接人。众人便又乘着官兵们都在码头,迅速驾车赶到上船的地方。
  几个羯人都换了汉装,迅速上了船,赫老头走在最后,要进船舱时突然回头,咬破食指,滴血入江。阿清知道他在向自己以血盟誓,欣慰之余,想到也不知这几个老人是否真能活着再见到族人,眼角不觉湿了,向他深深一躬。
  阿清直站到船影消失在江尽头,方转身回车,对劳氏兄弟道:“两位小哥,一路承蒙照顾,小女子也实在不知如何谢才好。此去东平,凶多吉少,怕连累了两位小哥,就送到这里,快些回吧。”
  劳氏兄弟闻言一起跪了。劳付道:“小姐,你是我族的大恩人,说这些话简直折杀我等。来的时候,族长已经说了,让我二人终生侍奉小姐,自那时起,我二人就已经是小姐的奴仆,岂有让主人涉险而置身事外之理?”
  阿清吃了一惊,道:“不不,这怎么能……我……我是羯人,不知何时就会没命,你们还是快回罢!”
  劳付劳全交换一个眼色,“咣啷”一声拔出刀,都架在脖子上,一起道:“那日若不是小姐出手相救,不单我劳付横死,我们劳氏一族也早灭亡了。小姐对我等实有再造之恩。我们拓拔人侍人唯忠,小姐如今不要,定是嫌我俩拖累了小姐,我二人还有何面目偷活人世?不如这就随了劳家祖先去!”用力一拉。
  阿清飞起一脚,踢开两人手中长刀,但两人脖子上已留下一道细小的伤口。两人毫不退缩,盯着阿清。阿清回退两步,靠在车上,胸口起伏不定,终于道:“好罢!大不了一死,就不要死在自己刀下了。从今天起,赐你二人石姓,都跟着我吧!”抽出腰间匕首,在腕间一划,淌出血来。
  两人大喜,在地上连连顿首,爬起身也拿过匕首,割破手腕,以血立誓。三人收拾停当,掉头直往东平城而去。
  “咣——”
  随着一声破哑的锣响,张三爷昂然而出。他穿一件黑锻衣,手拿一把白描锦绣江山扇,头上一顶不伦不类的白软帽,象征公义。他迈步走入场中,团团一揖,眼角瞥了瞥分别站在两首的两个赤裸上身的汉子,郎声道:“各位,各位!今儿是我们阮老爷的喜日子,我张三先在这里讨个头彩。”向着南厢二楼揖了一礼,笑嘻嘻地道:“阮老爷,是五姨娘了吧?”
  二楼厢房里有人笑骂道:“是第十个,他妈的,非要给老子折一半,你什么居心,故意寒碜老子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