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作者:一然    更新:2021-11-24 03:40
  她咬紧牙关,摔倒了又爬起来,一声不响,踉踉跄跄去追赶可能永远也追逐不到的杜鸣鹤。疼痛的时间太久,伤处已经麻木,反而不那么疼了。
  她疲惫不堪,走到一棵古松下,按着心口,精疲力竭地靠在树干上喘息,再也没有力气多走一步。四周静得可怕,没有一丝风吹响树枝,她靠在树干上,似乎找到了某种依靠,却一点也没发觉那棵古松已被锋利的斧子砍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她这一靠,无形中又加速了松树的倒塌。但她一点也不知道到自己处在危险地带,各种奇怪的念头纷至沓来,她的心灵徒劳地挣扎着,对那个冷酷的男人萌生了许多希望和企盼。空中拂过一丝秋风,她并没有真正听见什么声音,但她强烈地意识到危险的存在。
  那棵古松终于从缺口处断裂,她听到了古松倾倒的声音,目瞪口呆地看着松树倒下,竟忘了要躲避。就在这时,只听一声惊叫,有一条人影电射而来,劈空击出一掌。她整个身子立刻被一股排山倒海似的力量推了出去。她猝不及防,重重摔在地上,浑身简直要散架了似的,接着脑子里就像发生了巨大风暴,呜呜作响,轰鸣声不绝于耳。她感到胃里翻江倒海一般,极不舒服,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她好容易爬起来,脑子昏沉沉,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可是头晕眼花,栽倒在地。
  她这才忽然想起刚才发生的事,忍不住回头去看,这才真正意识到危险的可怕——适才她就在死亡边缘走了一遭,她这才感到后怕,吓白了脸。
  松针还在抖动,有个人倒在地上,小腿被树枝扫过,正在流血。雪拂兰神情茫然地望着他,突然惊醒过来,她不顾扭伤的脚脖子,一瘸一拐地奔到他身边。杜鸣鹤撕下一块衣襟,把小腿包扎起来,并没有理会她。她孤零零地呆在他身边,思绪万千,满怀痛苦地望着他。
  晨曦微露,天色昏暗,四野笼罩着一层雾霭。
  她眼巴巴地看着他,满心希望他能和她说一句话,但他什么也不说。她拼命克制惊恐和痛苦的心情,颤声道:“你……你没事吧?”杜鸣鹤淡淡道:“死不了。”雪拂兰歉疚万分,涩声道:“对……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杜鸣鹤道:“这棵松树已经摇摇欲坠了,你难道没发觉?”雪拂兰呐呐道:“我……我……”杜鸣鹤鼻子里笑了一声,什么也没说,慢慢站起身来。
  雪拂兰绝望透顶,疼痛麻木的脚终于支撑不住,她一下子坐在地上,嘶声道:“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瞧不起我?就因为我喜欢你么?难道喜欢你就得忍受你的刻薄和轻蔑?”声量越来越高,全身也抖得更加剧烈。她伏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这个时候他要是拔腿就走,她就真的追不上了。她使劲揪着草皮,没头没脑地扔了他一身,一边扔,一边流泪。
  杜鸣鹤默不做声地注视着她,忽然问道:“伤了哪只脚?”雪拂兰揉着眼睛,涩声道:“右……右脚……”杜鸣鹤蹲下身来,握住她的右脚踝,脱下她的鞋袜。她害羞地抽搐了一下,扭开了脸。杜鸣鹤看到她一只脚肿得像馒头,眼里掠过一丝痛惜之色——想到她方才就拖着这只脚走了那么远,他冷静的面容似乎也变得有些激动,眸子里藏着一丝歉疚。他在她脚上拿捏起来,她疼得皱眉蹙额,不停地把脚往里缩。杜鸣鹤皱眉道:“怎么这么不老实,别乱动!”
  雪拂兰含着眼泪,忍着剧痛,不吭一声,但是眼睛异常明亮,甚至还有些欢喜。杜鸣鹤耐心地帮她穿上鞋袜,忽然发现她腿上没有一丝儿伤痕,他愣了一下,心道:“她的伤好得这么快!”抬头看见雪拂兰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在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一条丝巾,道:“擦擦眼泪吧。”那是条粉红色的丝巾,渗透了浓郁的香气,显然是女人的东西。
  雪拂兰像接到了一块烙铁似的,立即抛回他怀里,怒道:“什么臭女人的,我才不要呢!”杜鸣鹤哑然失笑,道:“不要就算了。”又仔仔细细地收藏起来。雪拂兰气得直咬嘴唇,瞪着他不吱声。
  杜鸣鹤笑道:“怎么,你在吃我这个糟老头子的醋?”雪拂兰胸膛起伏,伸手要打他,他一闪身便躲开了,她重心不稳,一下子扑倒在地。杜鸣鹤笑道:“我好心好意救了你,你居然还要打我,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虽说如此,还是扶起她来。
  雪拂兰抓住他的手,仰头目不转睛地瞧着他,颤声道:“你……你有没有和……”杜鸣鹤略带嘲讽地看着她,道:“你想说什么?”雪拂兰涨红了脸,咬牙道:“你是不是每天都到捻花坞去?那儿到底有什么好?”杜鸣鹤漫不经心道:“女孩子当然不觉得好,可我是个男人,自然觉得妙不可言。”
  雪拂兰使劲咬了咬唇,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杜鸣鹤诧异道:“你这话问得蹊跷,请问我什么时候喜欢过你了?”雪拂兰愤怒而悲哀地看着他,幽幽道:“你说过你喜欢我,在司叔叔家里,你说过……在玉郎山的时候,你虽然没有说,可我感觉得到你对我的好……”
  杜鸣鹤目瞪口呆,瞠视着她,就像看着一个疯子,苦笑道:“你不是在说胡话吧?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雪拂兰怒道:“你……你不承认是不是为了方便去寻花问柳?”杜鸣鹤皱眉道:“你一定累坏了……”雪拂兰又抓起一把草皮,摔在他身上,恨恨道:“你这个坏蛋,坏蛋!”
  杜鸣鹤淡淡道:“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我劝你快走,趁我还能自控之前赶紧离开我,留在我身边很危险,你一定会后悔的……”雪拂兰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道:“我知道你是谁,我知道你是谁,你休想骗我……你明明没有死,为什么要骗我?”
  看到她伤心的样子,杜鸣鹤深深叹了口气,心有不忍,轻轻抱住她,她依偎在他怀里,死死抓着他的衣襟不放。他感到她全身都在颤抖,一半是因为寒冷,一般是因为痛苦。他本来还想调侃几句,见她这个样子,于心不忍,便问道:“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雪拂兰嘶声道:“你为什么还不承认?”杜鸣鹤皱眉道:“承认什么?”雪拂兰道:“承认你没有死,你就是江逸云!”杜鸣鹤吃了一惊,随即就笑了,道:“胡说八道!”
  雪拂兰颤声道:“你……你的笑容就像他,你说话的样子也像他……还有你的眼睛,特别是你痛苦时候的眼神,还有……还有你给我穿鞋的样子……你忘了么,你在玉郎山也是那么做的……”
  杜鸣鹤笑道:“真是荒唐,我都一把年纪了,第一次听到这么荒唐的故事!小姑娘,你的江逸云已经死了,你别胡思乱想了……”
  雪拂兰打了个哆嗦,无助地瞪大了眼睛,呆呆地凝视他,眼神是那么绝望,那么怅惘,然后慢慢地站起身来,慢慢地走了,背影显得孤独而又凄凉。
  杜鸣鹤望着她的背影,脸色逐渐变得苍白,眼中流露出无法形容的痛苦之色。
  楼角吹寒,城中笼着迷蒙的雾气,冷峻沉寂。雪拂兰呆呆地听着哀婉凄清的秋声,手脚冰冷僵硬,茫然走进城门。突听风声飒然,左侧的屋顶上突然掠出两条人影,均是黑衣黑巾,手执长剑,朝她身上刺来。其中一人剑法圆熟流利,剑剑节奏急促,几使人应接不暇,似有破竹之势,轻快流荡,极抑扬顿挫之致;另一人剑法奇诡险峭,兼苍劲之力,跌宕生姿。
  雪拂兰吃了一惊,慌忙后退。那两人穷追不舍,挟剑飞驰,如江河奔注,波涛翻卷,愈涨愈高,突遇万丈绝壁,飞泻而下,空谷传响。剑光闪烁于水面,隐含着忽聚忽散的青花,错落如雨,如碧玉晶莹。雪拂兰暗惊这两人剑法如此高超,参差绵密而又奇崛奔放,一面避其锋芒,一面揣测这两人的师承来历。但她忽然感到一股冷风袭上背心,眼角同时瞥见一条黑影无声扑来。她立即冲天飞起,扶摇直上。
  那人一掌落空,随即又拍出四掌,起势峻急,犹如悬泉飞瀑,气象雄阔,仿佛把宇宙笼入掌下,有上天下地,俯仰古今之气慨,功力所及,四表无穷。另两人趁机发起强攻,剑剑有千钧之力,破竹之势,力道、时机均拿捏得妙和无限,一脉贯通,浑然整体。几个照面过后,雪拂兰败象已露,只是仗着轻功过人,勉力自保。此时对方又有一人加入战局,手执双鞭,险怪幽僻,奇巧如鬼。
  雪拂兰一个不小心,背上挨了一鞭,衣裳绽裂,血痕顿现。她咬牙坚持,力图伺机脱身。但对方步法繁复多变,如云行水流,将她围得水泄不通。她暗自心惊,稍一分神,肩头被击个正着,身体骤然失重,整个人立即飞了出去。
  敌方相顾点头,两名剑手挺剑追击,眼看两道毒蛇般的剑光就要朝她当头劈落,猛听天外传来一声清啸,声振林木,上遏行云,红光倏然射来,无声无息,两人闪躲不及,红光正中剑尖,准头顿失,两人只觉虎口一阵酸麻,整条手臂变得毫无知觉,定睛一看,那两道红光原来不过是两朵随处可见的野花。
  两人心头一寒,眼角瞥见一道黑影凌空飞度,单手将雪拂兰抱在怀中,身法飘忽奇幻,宛如湍急的江流中摇曳不定的星影。
  这人突然出现,宛如浩浩长风,横渡四野,吹来冷冷的一股杀气,叫在场的所有人心惊胆寒。众人凝神细辨,只见这人一身黑衣,面垂黑纱,眼若寒星,手执花枝,萧散闲远的意态中隐约露出一种严峻的气息,不禁失声道:“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