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作者:一然    更新:2021-11-24 03:40
  众人见澹台西楼温文尔雅,雍容大度,想不到出手如此辛辣,不免心惊胆寒。雪拂兰惊愕地看着他,委实没料到他竟这般冷酷。澹台西楼拉起她的手,道:“我们走吧。”正说着,蓦闻一声断喝:“哪里走!”这一声大喝内力深厚,声遏行云。
  澹台西楼微微一怔,风声微响,他面前已多了三个人,当先一人面色焦黄,疏眉朗目,仿佛落拓相士,抑郁寡欢。这人目注澹台西楼,道:“敝人阎若璩,幸会阁下,但灵犀乃敝上心爱之物,还请阁下莫要夺爱。”才与此人打了个照面,澹台西楼已感到一股浓重的杀气扑面而来,令他衣袂猎猎作响,心头寒意顿生。他淡淡一笑道:“久闻阎先生刀法无双,我今天倒要见识见识。不过灵犀乃世间罕见的宝马,它若看不上我们,抢也抢不走。”
  阎若璩早就看见灵犀对澹台西楼百般依恋,心中暗暗称奇,他见多了楚更苹在灵犀面前的窘态,自然知道楚更苹征服不了灵犀,只是食人之禄忠人之事,他别无选择。他微微欠身,道:“如此只有得罪了。”
  他身后两人忽然跳了出来,挥拳直取澹台西楼要害之处。他们自以为抢尽先机,讵知对方双掌已出,正击在他们拳头上,若非眼明手快,急忙收拳,拳头早被击得粉碎。澹台西楼双掌击出,反客为主,出招如风,招数精妙奇幻,每一招都只用一半,下半招骤生变化,诡秘古怪,均属众人生平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十招已过,两人非但讨不着一丝便宜,反倒被逼得左支右绌,只觉四面八方都是澹台西楼的身影,左面飞来一脚,右边击来一掌,前面戳来一指,后面挥来一拳,诸般手段具备,两人手忙脚乱,只能双掌翻动,运力护体,只守不攻。
  萧潇按捺不住,忽然抄起索绍琳的剑,一剑刺向澹台西楼后心。他这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却忘了旁边还有一个雪拂兰,猛觉虎口一震,长剑突然脱手飞出,面门一窒,似有冷风拂过,登时失去知觉。
  阎若璩微微蹙眉,忽见澹台西楼使出一式“翻云覆雨手”,将那两人点倒,顿时失色,惊呼道:“翻云覆雨手!公子莫非姓江?”
  澹台西楼看了他一眼,神色自若,慢慢道:“阁下认错人了,我不姓江。”
  阎若璩犹豫道:“那么公子又怎么会翻云覆雨手?”
  澹台西楼道:“阁下也许看错了,我用的并不是翻云覆雨手。”索绍琳接口道:“他也许会错,我也许会错,但不可能我们两人同时看错,何况公子一连用了三次……”
  澹台西楼面无表情道:“你们怎能如此确定?”索绍琳道:“我们都曾见过江君远使用,绝不会弄错。”澹台西楼淡淡笑道:“是么?”微微欠身,“抱歉,失陪了。”
  阎若璩索绍琳眼睁睁看着他们乘车离去,居然没有阻拦。
  就在灵犀即将随之而去的当口,只听远处响起一声高亢的啸声,灵犀顿足,侧耳倾听良久,突然冲着啸声传来的方向撒蹄狂奔而去。它奔跑的速度是惊人的,然而稳定飘忽。
  这一变故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等到想起要去追,灵犀早已绝尘而去,杳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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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二)
  楚更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七零八落的属下,他怒不可遏。什么时候武林中又冒出这么一个角色,他居然一无所知。他觉得自己的尊严严重受损,阴着脸质问道:“阎先生,难道你也不是那人的对手?”
  阎若璩欠身道:“公子是知道的,老朽不能与剑门之人为敌。”楚更苹哼道:“你怎知他一定就是剑门之人?”阎若璩道:“老朽无能,不敢冒险。”
  楚更苹目光一扫,冷冷道:“真是个天大的笑话,你们这么多人居然降不住一个连万儿都没有的文弱书生!我就不信这个人有这么大能耐?”阎若璩道:“但灵犀最终并没有随着那人而去。”楚更苹诧道:“那它哪去了?”
  阎若璩道:“老朽只听见一阵啸声响起,灵犀便循声去了。老朽臆测,想必是一个灵犀更为熟悉的人到了,它才会不顾一切地追去……”
  楚更苹皱眉道:“那会是谁?若说熟悉,江逸云无疑是灵犀最为熟悉的人了,但不可能是他,他明明身负重伤,在寒碧山庄躺着呢……”屏退众人,背着手在庭院中踱步,凝神思忖。
  踱了几个来回,他忽然记起过几天是兰儿的生日,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兰儿了。想到兰儿,他又想起了江逸云。他面无血色,浑身发抖,他第一次感到有种可怕的东西侵入了他的领地,在他的四周,只要他一抬眼,就可以看到。而当他呼吸的时候,嗅到的仿佛也是那种神秘的来自黑暗的气息。他的喉咙充满了苦味,他感到愤怒,可是却不知道该向谁发泄,他想反击,可也不知道该向谁出手……他的眼睛渐渐变得冷酷,他全身的每一根肌肉都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紧张。
  屋檐下悬垂着一个神秘而奇特的金铎,清风吹动洒满金色阳光的树叶,让人心里涌起难言的感动。澹台西楼专注地望着那个金铎,他是一个很懂得欣赏美的人,在别人被如画的美景迟钝了惊艳之心后,他仍然可以从许多不起眼的小东西上发现深刻隽永的意蕴。
  雪拂兰听着清脆的金铎声,眼睛却望着远处高高飘扬着的经幢,在枯树的映衬下,显得越发凄凉。她看着桌上的一碟珍珠桂花圆子,不觉又想起江逸云。无论何时何地,她总是对他念念不忘。他真的就那么好么?内敛,克制,过分的彬彬有礼,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沉寂宁静的表情……最令她心痛的是他始终眷念着冷雪雯,无论何时何地,哪怕在他拥着她的时候,他的眼睛里也仍然残留着对冷雪雯至死不渝的爱——所以她不由自己地会想这样一个问题:倘若冷雪雯真的没有死,他会不会再看她一眼?他是不是完全把她当作了冷雪雯的替身?他所有对她表现出来的柔情实际上都是为了那个在他心中永远不死的冷雪雯?
  她正在胡思乱想,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打断了她的思路,她扭头看了看,附近有人在高谈阔论,也不知说起什么,说话人眉飞色舞。她微微蹙眉,只听其中一人道:“依老兄所言,江逸云这一回是必死无疑了?”她听得心头一震,一阵痉挛霎时传遍全身。
  另一人淡淡道:“重伤之外又中了剧毒,焉有活路?”
  她打了个冷战,整颗心被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怖揪得紧紧的,额头沁出一片冷汗,冰凉冰凉的,正想走过去问个究竟,冷不防有人在她肩上拍了一拍,她悚然回头,看清是穆犹欢,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脸色发青。
  穆犹欢目光中有种阴森的欣喜,似笑非笑道:“雪姑娘,别来无恙乎?”雪拂兰有些心慌意乱,一时间无言以对。穆犹欢看着澹台西楼,淡淡道:“想不到在这里遇上你。”
  雪拂兰想不到他们竟然相识,瞪大了眼睛望着澹台西楼。
  澹台西楼只是淡淡一笑。
  穆犹欢道:“父亲很是挂念你,叫你游历够了就赶紧回去……”
  澹台西楼看了对方一眼,仍只淡淡一笑道:“是么?”他的目光有一种奇特的洞察力,这种洞察力来自于他的孤独,当尘世中人都在集市中闹得沸反盈天不可开交时,他独自远远地站在郊野,他眼中之所以常常充满寂灭感,只是因为他看破了一切。别人的高傲更多是一种矫情,没有人能像他那样藐视一切,真正地俯视一切,他的理智如蛇形草上,不沾不着,寒气逼人而又敏锐无比。他早已看透了这个世界的微不足道和虚张声势。他长身而起,径直离去。
  雪拂兰亦随之站起,穆犹欢带着一种比发怒更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慢慢道:“殿下也要随他去么?”她唯恐被他绊住,急忙拉住澹台西楼。他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她的脸倏地红了起来,轻轻咬着唇。
  穆犹欢微带妒意,淡淡道:“你倒是左右逢源。”雪拂兰瞪着他,不吭声。穆犹欢道:“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有多么不想和我在一起,现在我总算明白了。”雪拂兰低了头,轻轻道:“你太危险……”穆犹欢道:“难道你会感到害怕么?”雪拂兰道:“我就是害怕。”
  穆犹欢似乎有些愠怒,阴郁地注视着她,一言不发。
  她的眸子掠过一丝阴影,转身要走。穆犹欢眼中骤然闪出那种令人心悸的寒光,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低声道:“我风尘仆仆地来找你,你就这样一走了之?”他神情激昂而狂热,这赋予他的话一种冷酷可怕的说服力。雪拂兰默不做声,脸色显得更加苍白。但是从一阵阵微微的颤栗中,他感觉到她去意已决。他再一次感到愤怒和耻辱,手上不觉使了劲,箍得她手臂生疼。她挣扎了一下,掰开他的手指,躲到于怜香背后。穆犹欢怒不可遏,几乎想一掌将她击毙。得不到的东西,毁掉是最好的办法。但他接触到澹台西楼的眼神,那种稳定而冷静的目光令他多少有些忌讳。他冷冷地看了雪拂兰一眼,拂袖而去。
  雪拂兰打了个寒噤,默默无言。澹台西楼凝神注视着她,柔声道:“我们走吧。”雪拂兰置若罔闻,半晌没有回应。他惊讶地看着她朝坐在窗口的两个背负长剑的武林中人走去,低声询问什么。他听不清她在再问什么,只听见那两人瓮声瓮气地回答“是,没错”“不知道”,然后就看见她浑身发颤,几乎无法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