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作者:一然    更新:2021-11-24 03:40
  江逸云苦笑道:“我就那么可笑么?”
  她瞥了他一眼,低头偷笑。此处树木参天,光线幽暗,江逸云看不清这少女的模样,只觉她煞是可爱,笑声一片天真,并无丝毫嘲弄之意。他叹了口气道:“你爬到树上去做什么?”
  那少女笑道:“看月亮啊!”江逸云道:“在地上不能看么,非得到树顶去?”那少女摇头道:“大不一样。”从袖子里拉出一方罗帕,“你脸上有脏东西,擦一擦吧。”
  江逸云没有去接,道:“反正全身都脏了,何苦再弄脏你的罗帕?”
  那少女道:“你若不把脸擦干净,我恐怕要笑破肚子了,到时候你一定会生气的——你拿着吧。”
  江逸云笑了笑道:“谢谢你。”接过去擦了擦脸上的泥水,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道:“雪拂兰,雪花的雪,拂尘的拂,幽兰的兰。”
  江逸云道:“你的名字真好听……”这时正好有一缕月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渗漏下来,照亮了她的半边脸颊,这个侧面是如此熟悉,他的心颤栗了一下,笑容立即在脸上凝结了。
  她转过脸来,笑道:“你怎么了?”
  她这一转头,江逸云就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的模样,仿佛地下封闭千年的冰窖突然洞开,毫无防范的他一下子掉了下去,全身的血液顿时变得冰冷。刹那之间,思绪已历经千万种复杂的变化,最后终于凝结成一种震惊、狂喜、疑虑、恐惧交织而成的情感。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一张令他魂牵梦萦、彻夜难眠的脸,那是一张他甘愿用三生性命去交换只求今生再见一面的脸!他想喊,喉咙却像堵住了什么似的,喊不出声。他的视线忽然模糊起来,周围的一切似乎变得毫无意义,他甚至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呆呆凝视着雪拂兰笑容可掬的脸庞。他胸口憋闷得喘不过气来,颤声道:“雯儿,雯儿……”他一面呼唤她,一面伸手拉她入怀。雪拂兰惊愕地瞪大眼睛,半天没回过神来。
  江逸云心头狂跳,感到无法形容的欢喜,他紧紧搂着她,语无伦次地诉说着自己对她的爱恋和这两年经受的种种痛楚。雪拂兰终于听明白了,急忙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雯儿,我不是!”她一面说,一面想把他推开。但他更加用力地把她抱住,涩声道:“你还在怪我么,雯儿,难道你还不能原谅我么?雯儿,雯儿……”
  她挣扎着要推开他铁钳子一样的手臂,但他箍得越来越紧,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脸色苍白,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之色,但她忽然觉得脸上一阵冰凉,好像有什么东西滑过自己的脸颊,定睛一看,愕然发现竟是江逸云的泪水。她呆住了,心里涌起一种悲哀之意: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他这样的男人落泪?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竟然到如今还如此热烈?她忘了挣扎,只是怔忡地望着他的脸,油然生出一种为之心碎的感觉。
  江逸云全身发抖,俯下头来,搜索她的嘴唇。他的泪冰冷,他的唇火热,他的吻甜蜜而疯狂。雪拂兰闭着眼睛,心里又难过又害怕。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和男人这么亲密,而且她明明知道正在吻她爱抚她的这个男人完全是因为误会。她感觉他的吻越来越狂热,他仿佛全身都要爆裂了似的,用尽全力搂紧她,仿佛想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中去。她害怕极了,竭尽全力把他推开,颤声道:“你……你认错人了,我……我不是你所说的那个雯儿……”
  江逸云惊愕地望着她,她脸色苍白,惊慌失措,显得无辜而又无助。他慢慢冷静下来,久久地注视她,歉然道:“对不起……我冒犯你了……我……”
  雪拂兰勉强笑了笑,咬着唇轻轻道:“我知道你难过……我……我不怪你……”一扭身跑开了。
  江逸云懊悔无地,追了两步,又停下来,失魂落魄地坐下,心乱如麻,简直不敢相信世间竟有长得和冷雪雯一模一样的女子。
  寒水碧走上草场,看见江逸云在青青弥眼的茵茵碧野上纵横驰骋,马如游龙,横空出世,夭矫神骏,他一身红袍,衣袖飘舞,风神绝世。寒水碧不禁看傻了眼,喃喃道:“这小子今天怎么了,居然这么张狂……这可真不像他……”
  江逸云策骑驰骤,跃马飞射,踔厉风发,宛然天人。
  寒水碧看着他翻身下马,带着几分酸,悠悠道:“你什么时候弄了这么一身红袍穿着?”江逸云道:“昨晚掉到水池里去,沾了一身泥,这件衣裳是司侯爷差人送来的……”寒水碧斜着眼睛上下打量他,笑道:“你穿这个颜色还真他妈的好看!”
  江逸云笑了笑,道:“脱下来你穿如何?别这么酸溜溜的好不好?”寒水碧叹道:“我能不酸溜溜的么?风头都被你抢光了,和你站在一起,我简直灰头土脑!”江逸云假装没听见,扭头去看灵犀吃草。
  这一日风烟俱净,天山共色。
  寒水碧东张西望,满嘴胡说八道,江逸云却惘然若失,置若罔闻。寒水碧回头看了他一眼,诧异地皱了皱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十丈高的观台上有一紫衣少女凭栏远眺,隔得太远,看不清那少女的模样,只觉伊人骨骼如水,身姿如画。他忍不住笑了,拍拍江逸云的肩膀,笑嘻嘻道:“动心了?”
  江逸云猛省道:“什么?”寒水碧一脸贼笑,道:“你在看什么?”江逸云道:“没什么。”寒水碧道:“那位姑娘是何许人也?”江逸云道:“哪位姑娘?”寒水碧哼道:“你当我是瞎子?就是站在观台上的那个穿紫衣的姑娘!”江逸云不自然地笑了笑,道:“不知道。”
  寒水碧瞪着他道:“真的?”江逸云道:“我只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但确实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寒水碧道:“你为什么不问问?咦,你看到了么,司虏尘和她在一起,看样子还很亲热,糟了,莫非是司虏尘的姘头?”
  江逸云微微皱眉,他适才根本没留意到司虏尘。他定睛良久,心中思绪万千。
  妖闭门虽然日渐式微,但钟盛如在江湖中却始终是令人谈虎变色的人物。当年冷雪雯为救金筱寒独闯妖闭门已经令妖闭门颜面扫地,偏偏江湖中还有人存心不良,故意勾起钟盛如对江逸云的恨意,而滕望青口无遮拦,在酒楼中信口开河,又把钟盛如大大得罪了一通。
  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心头,钟盛如发了疯似的在司虏尘府里寻找江逸云,发誓要将他毙于掌下。但他根本没见到江逸云,只看见寒水碧优游来去。他暴喝一声,振臂而起,居然从十丈高的牌楼上一跃而下,衣袖膨胀,如天神下凡,观者无不骇然失色。他在人群头顶飞掠而过,势若惊雷,不消半刻便追上了寒水碧。寒水碧听得脑后风声,身形斜斜飞起,空中连翻三个大筋斗。
  钟盛如大喝一声:“哪里去!”大袖挥动,一股劲风当胸推出。寒水碧身形陡纵,闪躲开去,心念转动,立刻又折了回来,仍旧落在钟盛如面前,笑吟吟道:“阁下这是何意?”钟盛如面色阴沉,眼中顿现杀机,强烈的杀气陡然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怒声道:“江逸云在什么地方?”这一声大喝宛若雷霆,震得人心头狂跳。
  寒水碧不为所动,笑笑道:“不知道。”钟盛如盯着对方,一言不发,右手突然抬起,屈指一弹,“嗤”的一声,寒水碧身前半尺处的地面突然碎裂,裂痕一直波及到他脚底。他心头一凛,笑道:“阁下果然是天人神功,惊世骇俗。”钟盛如冷冷道:“少废话,你说不说?”寒水碧道:“我一向不出卖朋友。”
  钟盛如冷笑道:“是么?”屈指又是一弹,寒水碧脚下的地面骤然坼裂,这一指正好弹在他两脚之间,震得他脚底发麻。他依旧岿然不动,笑容可掬。钟盛如冷冷道:“你当真要替他出头?”
  寒水碧道:“就算是吧。”钟盛如道:“你以为你有多大斤两?”寒水碧道:“阁下不妨称称看。”
  钟盛如冷哼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并不见他双手有什么动作,身形已凌空飞起。他动作并不激烈,可是手掌一出,四周花木枝叶摇落,如遭飓风。一股浓重的杀气挟着掌力,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寒水碧当头击落。他一出手,围观之人已忍不住一连打了三个寒噤;掌风让人骤然感到死亡的苦味,沉闷得简直让人无法喘息。掌风乍起,四周顿时一片死寂。众人只听见自己的心扑扑狂跳。
  寒水碧自觉好像突然变成一个死人,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觉眼前狂风飒飒,花木乱摇。在这样可怕的掌风中,轻举妄动无异于自取灭亡,所以他并不急于出手,连退数尺,凝神应战。
  钟盛如身形回空,一连攻出七掌。浓烈的杀气,雄浑的掌力,将方圆十丈之内封得滴水不漏。众人面露惧色,连连退后,衣衫猎猎飞动,几乎无法立足。
  寒水碧凛然心惊,方知传言不虚,对方的功力比他想象中不知高深了多少倍。他不敢大意,腾挪跌宕,连闪六掌,他身法虽然灵活迅疾,左肩仍被最后一掌掌风扫过,隐隐作痛。
  而钟盛如仿佛有无穷功力,七掌过后,身形非但没有下坠,反而又向上拔起,大鹏般俯冲下来,掌风如刀,空中飞舞的木叶忽然间变成数不清的利剑,向寒水碧周身射来。
  寒水碧暗叫不妙,身子骤然向下一缩,右手一翻,袖中飞出一柄软剑,嗤的一声立刻将密不透风的掌风划破,他手腕一振,长剑迎风舞动,剑气萧萧,将激射而来的木叶悉数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