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作者:一然    更新:2021-11-24 03:40
  澹台西楼站在一块突兀崚嶒的礁石上,倾听海浪拍岸的汩汩声。冷雪雯轻轻跳到他身边,嫣然一笑,道:“你瞧。”澹台西楼看了看她手中的鲜花,微笑道:“这还不是岛上最美的花,你应该再往林子里走走。”
  冷雪雯惊讶道:“你怎么知道?难道你不是第一次来?”
  澹台西楼道:“这地方我已经来了四五次了。”冷雪雯越发诧异,道:“为什么?这地方难道有什么秘密不成?”澹台西楼笑笑道:“这地方是有秘密,只不过我不知道而已。”
  冷雪雯疑惑地望了他半晌,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端木夫人那艘金碧辉煌的楼船正缓缓驶向天边,不禁讶然道:“端木夫人要去哪?”
  澹台西楼道:“琢石山庄。”冷雪雯道:“你不去么?”澹台西楼道:“我在等他们加满清水,好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冷雪雯道:“我要去南海珠玑岛。”澹台西楼皱了皱眉,道:“你去那儿做什么?”
  冷雪雯道:“去找个人……”
  澹台西楼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脸色渐渐变得沉重。
  船驶出海岛没多久就遇到了风暴,满天雨剑,海上急湍甚箭,猛浪若奔,船身落叶一般在浪尖涛底沉浮。风平浪静之后,水手却告知冷雪雯船身在暗礁上撞出了一个大洞,要求冷雪雯赶紧坐小船离开。
  冷雪雯无奈之下只好答应,经过澹台西楼屋子时发现澹台西楼居然还没有醒。她惊讶道:“这么危险你们怎么还不叫醒他?”
  那水手冷冷道:“这不劳姑娘操心!”
  冷雪雯唯恐澹台西楼受伤害,抢进屋里,却发现澹台西楼被人下了迷药,不省人事。她吃了一惊,怒斥道:“你们想干什么?”长袖一挥,将那水手击昏,俯身背起澹台西楼,从窗口一跃而下,稳稳落在他们为她准备好的小船上。
  海上的风暴固然可怕,长时间的阳光暴晒也万难忍受。冷雪雯全身几乎已被烤干,嘴唇也已干裂。她两眼布满血丝,拼命划船,划得两只手都是血泡。澹台西楼至今未醒,这该死的迷药药性厉害得可怕。她生怕他被太阳烤伤,早就脱下一件衣裳给他盖在身上。
  船舱里积聚的雨水渐渐蒸发干净,幸亏她有先见之明,昨晚把身上所有可以蓄水的巾帕之类的东西统统蘸了水,她不时用这些湿巾润泽他干裂的嘴唇,自己则咬牙忍受,一滴也舍不得沾。她本以为很快就可以上岸,划出一天一夜之后,却离岸上越发远了。她现在肚子里空荡荡的,饿得前心贴后背,可最难受的还是没有水喝。阳光暴晒下,她裸露的肌肤被烤得通红,火烧火燎般疼痛。
  这时远处曲曲折折的传来一阵笙歌,她不期一怔。这是那种只有在山温水软、风月撩人之地才有的笙乐,在这茫茫大海、炎炎烈日之中,何来如此靡靡之音?
  一艘雕梁画栋的楼船乘风破浪而来,风帘翠幕,金碧辉煌,但闻繁弦翠管,竞奏新声。舱中人影摇摇,有女子芳烈清脆的嗓音婉转唱道:“曲阑干外天如水,昨夜还曾倚。当初明月比佳期,长向月圆时候、望人归。罗衣著破前香在,旧意谁教改?一春离恨懒调弦,犹有两行闲泪、宝筝前。”
  冷雪雯无心吟赏这撩人的小调,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逐渐驶近的画舫。这是那种只在西子湖中、秦淮河上才可能出现的画舫,专供名士豪杰、鸿儒巨贾携妓冶游,吟赏烟霞、醉听箫鼓,此际出现,未免不合时宜,但又显得格外神秘莫测。画舫的阴影慢慢将她笼罩,她发现这条船比她曾经见过的最大一艘还要大出一倍,这船体积虽然庞大,行速却疾如劲风。
  船头立着一名白袍老者,精元内敛,神情傲岸,在他身后垂手侍立着一条壮汉,状极恭谨。船还在二十丈开外,那汉子猛一抬头,冷雪雯正觉这人目光犀利得可怕,他已飞身掠起,须臾便逼到眼前。冷雪雯见他来势太猛太快,难以抵御,下意识想要后退,但她这条船实在太小,根本无路可退。
  这人眼看一扑便要得手,目中露出狂喜之色,哪知冷雪雯整个人忽然飘飘飞起,沿着船沿凭空向后移开了三尺。这人一击不中,右手立即抽出背后长剑,同时左手拔出腰间佩刀,那刀背厚刃薄,刀身狭长,虽不宜砍劈剁削,挑扎切割却极为便利。他握刀在手,厉叱一声,一片刀幕撒向冷雪雯周身大穴,狭长的刀锋瞬间即逼上冷雪雯咽喉,刀尖则反挑她右腕脉门,右手三尺长剑荡起一道寒光,浑若乌云压顶,这一出手,冷静如冷雪雯也不免悚然心惊。
  刀剑齐出,天地俱焚!
  普天下能够一心二用,刀剑齐施且两者均臻化境者,横竖不过忽地狂魔岳倚风一人。此人虽然年仅四旬,已独领江北二十年风骚,身经大小百战,从未败过,而且素性高傲,平生与人交手,必定要先让上一招,今日居然破了惯例,一照面就下杀手,委实出人意外。
  冷雪雯微一沉吟,了然于胸。去年中秋,她在大名府曾狠狠教训了三个使双刀的少年。岳倚风最为护短,那三名少年想必是他的得意门徒。须知平常人一心一用尚且未必能成大事,何况一心两用?岳倚风踏遍大江南北苦觅骨质资质俱佳的幼童为徒,好容易找到三个可塑之材,却被她举手间废掉了两个,叫他如何不恨之入骨?
  岳倚风含怒出手,果然石破天惊。冷雪雯不敢硬接,纤腰微折,身形居然从滴水不漏的攻势中滑出。岳倚风一怔手腕抖动,一口刀幻化成无数光点,洒向冷雪雯前胸;右手起处,剑光暴涨,犹如长江大河,滚滚而来。冷雪雯只一转身,便又从封锁严密的刀光剑网中脱身。岳倚风两招失手,却连对方的身法都未能看清,心中固然吃惊,法度仍然丝毫不乱,一招紧过一招。
  冷雪雯体迅飞凫,动辄无常,进退难料,远望如轻云蔽月,流风回雪,其中变化万端,不可蠡测。船身虽小,她飘动游走,竟然不显局促,岳倚风连环七式,相继落空。
  岳倚风雄视江湖,纵横二十余年,想不到今日痛下杀招,居然连对方一片衣袂也没沾上,心中无名火起,刀剑挥舞,整个人凌空下击。明明一招就要得手,偏又扑了个空,气不打一处,长剑拄地,身躯陡然变成怪蟒翻身,刀锋斜划对方下盘,他对冷雪雯这两条腿简直恨入骨髓,决意要将她双腿砍下,以解心头之恨,是以出手又快又狠,毒辣绝伦。
  冷雪雯斜身避过,但她忘了自己身在船中,这一退便退到了船舷边上,一脚踩空,立刻栽下海去。岳倚风喜出望外,乘机抢攻,不料冷雪雯凌空翻了个身,竟又掠到他背后,食中二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一阵金铁交鸣,刀剑相击,碰撞出数点火星。她眉头微皱,才知自己体力远比想象中虚弱得多,否则这一弹之下,长剑断无不脱手之理。
  岳倚风暗暗吃惊,想不到这年纪轻轻的少女竟有如此功力,当下不容她稍事喘息,手中怪刀向她右腿急砍。冷雪雯面色一沉,左手搭上他手腕,忽然劈手夺去他手中怪刀,轻轻一推,便将他推出数尺远,一连三个动作,急如闪电。她冷冷将刀掷入海中,眼神充满轻蔑。岳倚风纵横半生 ,几曾见过此等劲敌,怒喝声中,暗淡剑锋寒光闪动,挽起数十朵碗大的剑花,将冷雪雯全身封裹严实。这正是他横绝天下的“天罗地网”,出道二十年,只在十二年前遭遇毒箭杀手时用过此招。
  画舫中乐曲更加绮靡,少女的曼声低吟越发销魂。
  只听嗤的一声巨响,宛如裂帛,接着又听岳倚风一声惨叫,他忽然被抛上半空,衣衫俱裂,掌中长剑却又到了冷雪雯手里。眼看岳倚风就要跌落海中,那个白袍老者突然电射而出,轻轻搭住他的臂膀,将他送回甲板上。冷雪雯手未动,长剑却已射出,淡淡道:“还你剑。”
  白袍老者在船头落下,衣袂不惊,落地时却劲风飒飒,生生将冷雪雯迫退一步。冷雪雯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打量着对方,道:“前辈莫非是北海渔人的师尊,玄冥真君?”
  白袍老者捋须一笑道:“年纪轻轻,居然有此等眼力,实属难得。”脸色忽然一沉,“颛孙我剑那个老狐狸与你有何渊源?”冷雪雯淡淡道:“这与前辈何干?”玄冥真君冷笑道:“待老夫将你生擒,看你说是不说!”语声中骤然出手。
  画舫中有人道:“冯老前辈万勿伤她性命。”这声音说不出的冷酷和傲慢,听在耳里,宛如千万把刀子在割刺一般,叫人难受。冷雪雯心念方转,玄冥真君一双手掌已到了她天灵盖前。她耸然失色,没料到对方出手如此迅捷而又悄然无声,令人防不胜防。她深吸了口气,眼前一花,对方手掌滑到她肩头捏她的琵琶骨,这一变招更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她身形方动,对方料准了她的退路,一晃就到了她身后。
  玄冥真君身材高大,行动处竟轻如飞花,出手更是宛如鬼魅,冷雪雯不觉吓出一身冷汗,冲天飞起,躲过这一击。
  这时舱中缓步踱出一人,身材瘦削,身穿走龙五色云锦青袍,腰束玉带,脚上蹬着一双锦缘帛皱皮靴,头上戴着一顶鎏金珍珠冠,俨然王孙公子,举手投足间,气度高华,咄咄逼人。而他的面容则令人不寒而栗——谁也没见过如此冷峻的一张脸,这张脸仿佛是有人用最锋利的刀子在最坚硬的冰岩上刻出来的,每一根线条都浸渍着冷酷、残忍和骄傲,无须作色,威仪自见。
  看到他,冷雪雯不知为何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