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作者:一然    更新:2021-11-24 03:40
  蒙面女子没想到对方挨了自己一掌还若无其事,两掌击到,力道又如此沉厚,不免暗暗心惊,回掌封架,手若游鱼,搭向对方脉门。
  这一招来得太快太突然,于怜香看得动容失色,脱口叫道:“翻云覆雨手!”
  翻云覆雨手乃剑门江家妙绝天下的独门武功,据他所知,天下无人能闪躲得开。但那绿衣女子非但闪躲开了,而且手掌一翻,赫然也是一式“翻云覆雨手”回敬了过去。
  除了剑门江家之外,天下还有何人会使翻云覆雨手?这两名女子究竟与剑门江家有何关联?
  蒙面女子连出杀着,两人近身肉搏,出掌时都是曲臂回肘,每发一掌均只相距七八寸之远,但掌力却都强劲之极。绿衣女子进退裕如,驰骋奔突,一任自然,大开大合,大起大落,沉郁凝重而又灵动恣肆。她出掌无声,掌风如刀,冷气迫人,对方化解时虽则游刃有余,仍觉奇寒彻骨,难以忍受。半个时辰过去,两人拆了百余招,仍然分不出胜负高低,只一味僵持。
  于怜香只见两团影子都在急速旋转,乍分乍合,发出密如连珠的声响。他凝神注目,饶是目力过人,也分辨不清。双方交手多时,从岸边斗到江面,又从江面斗回到岸边,猛然间又同时在江畔落下,也不知过了几百招。
  绿衣女子眉头微皱,凌空虚踏一步,推出一掌。她这一推之势,力道惊人,漫说是对方一人,就是十个人,也能被她生生推开。不料掌上骤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她反撞回来,她一时失措,竟被硬生生迫退七八尺远。对方一声冷笑,她整个人立刻被震飞,宛如断线风筝,朝驿桥上狠狠撞去,倘若果真撞在坚固无比的桥上,后果不堪设想。
  于怜香大惊失色,待要去救,绿衣女子已撞上了桥身,他心里凉了半截。哪知她身子刚刚触及桥身,所有力道便忽然一起消失,她贴住桥身缓缓下滑,蓦地急速旋起,如秋雁回空,一掌击向蒙面女子右肩。对方不动声色,接下这一招,冷笑道:“好得很,想不到你的武功又精进了许多,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虚晃一招,冲天飞入泊在江心的楼船,楼船帆桨并举,霎时间便去远了。
  于怜香望着楼船远去,猛觉有两道目光冷冷地从脸上掠过。他回过神来,看见那绿衣女子临江而立,面纱已失,远处的渔火在她脸上闪过,和她的眼睛重叠,微微闪亮,美得无法形容。她面容秀曼绝俗,而神情冷艳,映照四堵,更非凡夫俗子所能想象。
  她冷冷道:“你居心不良,毁我清誉,本应小事惩罚,念在你方才偶有善念,且饶你一回。还不快走!”声音清幽悦耳,给人以如置空山、如饮冰泉之感。
  于怜香眼睁睁看着她乘船离去,悻悻然正准备离开,忽然想道:“看来冷雪雯一直和她在一起,而她早就发现了我,所以躲了起来……她到底是谁,和冷雪雯又是什么关系?方才那个女人又是谁?”
  对一个男人来说,初恋情人总是难忘的。江逸云已经整整十年不曾见过她了。这十年来,说从没想起过她,那绝对是自欺欺人,不过他的确从未想过再度与她重逢,对他而言,这已毫无意义。但他突然收到一封来自千里之外的信函,信中的署名曾让他刻骨铭心。分别十年后再看到这个名字,他已失去了当年的狂热和激情——现在他正走向她,还在数十丈开外,他就能看见水晶帘后那个朦胧而又熟悉的身影,一种无法形容的感情,既欢愉又痛苦,霎时间攫住了他,他内心深处竟又充满了爱恋、渴望、激情和冲动。他不觉放慢了脚步,引路的侍儿回眸一笑,轻轻打起帘子。他忽然感到胸口憋闷,一股强大的魔力将他紧紧攫住,竟和当年同她幽会时一样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水墨芳倚着栏杆凝望远处的溪流,听到脚步声,蓦地回过头来。十年的岁月似乎未在她脸上留下任何印迹,她依旧明艳。她穿着一袭轻飘飘的纱衣,空濛得有如海里的云。
  看到她如此真切地出现在面前,江逸云心中好似掠过一道闪电,一种久违了的欲念便像烈火一样燃烧起来。他慢慢走近她,就像走近一丛缤纷怒放的鲜花,那神秘的甜香令他心神俱醉。
  她温柔地瞧着他,目光中满含着似水柔情,仿佛是从当年那些温馨往事里一直延续下来。她手腕上戴着的那副手镯还是他最初送给她的定情之物,这副手镯唤醒了深埋心底的回忆,一切都历历在目,那逝去的春天又在他心中幻化出万紫千红。
  他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当他还只是个十来岁的轻狂少年时,只要一看到她,目光就再也无法移开,一颗心就抑制不住地狂跳;当她靠近他时,一种陌生的、强大的力量就会控制他,充塞他的胸臆,令他窒息。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时,就像被闪电击中似的,呆坐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双唇僵硬,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哪个女人能让他产生这种着魔的狂乱的感觉,再也没有。
  水墨芳的眸子熠熠发光,让他微微颤栗,感觉到她的柔情像蛛丝一样缠绕着他,这爱越来越紧地缠住他,使他恍惚置身于灿烂的阳光底下。他心潮起伏,几乎想上前拥抱她,但他克制住了,微微一笑道:“想不到我们还能再见面,你好么?”
  水墨芳嫣然道:“一个月前,去给灵鱼先生祝寿时我就见过你,只是你没有注意到我而已……”她的声音就像从心灵深处飘曳出来似的,悠长圆润,婉转动听。
  江逸云道:“你为什么找我?”
  水墨芳轻声道:“你救了我孩子的命,我想好好谢谢你……你忘了么,半个月前,有一个青衣妇人抱着一个危在旦夕的孩子夜闯寒碧山庄……”
  江逸云微微一怔,道:“那是你的孩子?”
  水墨芳微笑点头,目不转睛地凝视他。这十年来,他发生了多么惊人的改变啊!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第一次看到一个令她心动的男人。她后悔自己没有早知道他的改变,一个月前看到他,她就知道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她不该失去他,不该在长达十年的日子里从来没有想过再见他一面——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冷酷而骄傲的少年了,他变得如此镇定从容,如此捉摸不透。她不知道自己能否重新赢得他的心,但她打算试一试。
  江逸云同样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含情脉脉的眼神足以唤起他对那些美好时光的留恋。她脸上浮着一抹红晕,就像明净的天空飘荡着薄薄的娇艳的朝霞。他心跳加速,全身似乎突然燥热起来,一种模糊的欲火悄悄袭上心头。但他很快控制了住自己,微微一笑,道:“他现在好了么?”
  水墨芳心念转动,道:“好多了,但我今天找你来,是为了新月教唯一的后人。”
  江逸云道:“久闻新月教已于三十年前覆灭,想不到还有后人。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水墨芳道:“我就是新月教唯一的后人。”
  江逸云丝毫也不吃惊,皱眉道:“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水墨芳道:“当然有关,难道你不知道你爹三十多年前就欠了新月教主一个天大的人情么?”
  江逸云全身一震,道:“你说什么?”
  水墨芳缓缓道:“我这有一封你爹当年写给新月教主的信,信中说了,剑门江氏永世不忘新月教主的恩情,今后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新月教主有难,剑门后人甘受驱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江逸云惊愕不已,心中意念回旋,半晌方道:“我能看看那封信么?”
  水墨芳微笑道:“你当然可以看,你若不信,还可以请你娘看——这件事你娘是知道的。而且我还有你爹的信物,这是绝对假不了的。”
  江逸云淡淡道:“真假姑且不论,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水墨芳注视着他,一字字道:“求你送我到南海珠玑岛去。”她炽热的眼光犹如神秘的火焰,在他心中燃烧,吸引着他的目光;她身上馥郁的香气轻轻飘来,缠绵甜蜜,渗透到他的肌骨之中。
  江逸云面无表情,冷冷道:“你这也算求我么?”
  水墨芳柔声道:“难道不算么?”
  江逸云淡淡一笑,道:“你连我爹都搬出来了,我还能说什么?”
  水墨芳嫣然道:“那你是答应了?”
  江逸云淡淡道:“我得好好想想。南海珠玑岛藏着不少新月教的财宝,送你去珠玑岛可比赴汤蹈火难多了,武林中多的是耳目众多的厉害角色,稍不留神就死无葬身之地。”
  水墨芳叹了口气,轻轻道:“你真的不肯么?”
  江逸云看着她道:“以你玫瑰金殿圣女的身份,还用得着我么?”
  水墨芳咬了咬唇,柔声道:“我只是个女人,我需要一个强大的男人来帮我……你要知道,我一个人是做不到的——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决没有要害你的意思。为什么你不问问你娘呢?”
  山川风景好,自古金陵道。
  于怜香慢悠悠地行进在林阴道中,阳光暖洋洋地照在他身上,林子里莺声呖呖。他不易满足,却比谁都活得开心,这是因为别人是在用东西填无底洞,他们以为洞里装得下他们想要的一切,却不知道这些东西早已漏光;而他却是在垒宝塔,他欲望高,只不过是希望把塔砌得高些。他很悠闲,也很神气,就是偶尔想到冷雪雯和那个绿衣女子,会有些许遗憾。
  他叹了口气,在马背上伸了个懒腰,抬头看见前边不远处有一个少女匆匆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