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作者:韩涛    更新:2021-11-24 03:26
  他心中惧怕到了极点,若不是穴道被封,动弹不得,早就拔腿逃跑。
  风霁月的伤势也不轻,大口喘着气,道:“好一个壮士断腕,不过臂膀虽断,毒气已然攻心,大罗神仙也救不活你。”
  孙士功自断一臂,本想以此保住性命,但听了风霁月这句话,心中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他由惊生惧、由惧变恨,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大叫道:“罢了!咱们一道死吧。”拼起最后余劲,举左掌向风霁月当头直劈。
  风霁月毫无还手之力,他挺直胸膛,不架不挡。只见孙士功的手掌拍到离他头顶半尺之处,忽然软软地垂了下来,口中狂喷鲜血,一头载倒在地上,就此一动不动,竟已毒发身亡。
  前后不过半柱香功夫,铁衣山庄两大护法先后毙命。风霁月虽然力毙两个强敌,也已使尽了平生之力,尤其最后毒杀孙士功,实是孤注一掷,此刻再也支撑不住,将身子靠着木柱,缓缓坐倒。
  不知过了多久,后院的大火渐渐熄了。几间茅屋梁断柱塌,付之一炬,只剩下大厅与风霁月的寝室因草圃隔住火势,幸而保存了下来。
  风霁月闭目静坐良久,渐渐恢复了几分力气。他站起身,望了一眼四周,见自己苦心经营的这片世外桃源毁于一旦,心中百感交集,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十六年来,我退隐江湖,以求掩人耳目,哪想到仍逃不过这一劫数。罢了,时也命也,还复何言!”走到狄梦庭身边,骈指一戳,解了他的穴道。
  狄梦庭穴道被封得久了,周身气血不畅,又躺了好一阵,手脚才恢复知觉,扶着墙慢慢站起。他生平第一次经历这等惊变,宛若身在恶梦之中,事情虽已过去,兀自浑浑噩噩的,怔怔望着师父,不知该如何是好。
  风霁月道:“庭儿,你……你……”他重伤之下,勉强凝聚真力为狄梦庭解穴,牵动内伤,因此一句话还未说完,胸腹之间便觉一阵剧痛,又喷出一口鲜血。
  狄梦庭吓了一大跳,急忙上前扶住师父,道:“师父,您伤势怎么样?我……我这便去拿‘龙阳大还丹’好么?要不然我……我用‘六脉伏针’为您护住心脉?”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取出金针。
  风霁月却摇头说道:“不用费事了。‘龙阳大还丹’炼制不易,我心脉已经断损,于事无补,何必糟蹋灵药?”
  狄梦庭知道心脉断损,那是无药可医,吓得手脚冰冷,口中只道:“师父,您……您……您……”
  风霁月微微一笑,道:“人活百年,谁无一死?师父这一生无甚作为,唯救人无数,却也不枉了。庭儿,你现在扶我到后堂寝室去。”
  狄梦庭扶着风霁月走到后堂寝室。这间屋中仅有一页小窗,光线甚暗,风霁月进屋吩咐道:“庭儿,你把桌上的蜡烛点亮。”
  狄梦庭在风霁月门下学医十余年,从未进过师父的寝室,一直充满好奇之心。当下将桌上的蜡烛点燃,只见屋中摆设甚是简单,仅有一床一桌一柜一椅,唯一与众不同的是墙上挂着一幅画。他借着烛光,见画上所绘是一座破庙,一个青袍大汉跪在地上,怀中抱着一个年轻妇人。那大汉长相凶恶,满脸悲愤之色,妇人却面容极美,半倚在大汉怀里,眼光中流露出无限凄婉与依恋的神色。在两人下角还绘着一个人,躺在地上,手中握着一个医囊。狄梦庭凝目细看,见那人面孔清瘦,正是师父风霁月。这幅画纸色已变淡黄,为时至少已在十年以上。
  风霁月默默凝视这幅画,出神半晌,道:“庭儿,有件事在师父心底埋藏了十几年,现在大限将至,可以告诉你了。”他指了指画中的人物,道:“这个青袍大汉叫萧铁棠,是江湖中最厉害的杀手,这位夫人是他的结发娘子。至于下面那人,不说你也瞧得出来,便是师父了。”
  狄梦庭点了点头,抬头望着师父。
  风霁月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方才铁衣山庄来人下书,说要为江湖除害,邀请我与他们联手对付萧铁棠。唉,我与铁衣山庄虽然没什么交情,可也没有过节,今日断然回绝此事,不惜击杀铁衣山庄两大护法,结下这等深仇。庭儿,你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狄梦庭道:“莫非……莫非这位萧……萧大侠是一个英雄好汉,师父不肯违背道义加害于他?又或他与您有故?待您有恩?”
  风霁月摇头道:“萧铁棠一介杀手,为害江湖,杀人无数,算什么英雄好汉?你叫他萧大侠,若让旁人听到,定以为你与他有交情,只怕过不了半日,便已身首异处了。”
  狄梦庭一惊,道:“说错一句话,便叫人身首异处,哪有这么强凶霸道的?”
  风霁月道:“若不强凶霸道,还叫什么江湖了?不过,话又说回来,难怪世人恨他惧他,萧铁棠冷面无情,一口剑纵横天下,鲜有人能挡得住他连环三击。当年你师叔觉果禅师与他一言不和,便被他生生斩下头颅,就连师父这条腿,也是断在他的掌下。”
  狄梦庭不禁“啊”了一声,他一直以为师父的腿是天生残疾,今日才知道其中竟有隐情,心中大为不解,问道:“既然萧铁棠如此狠毒,您为什么不与铁衣山庄联手除了这个祸害。”
  风霁月脸上肌肉一阵扭曲,神情极是苦痛,显然此言触到了他心中的痛处,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师父这一生治病救人,从未做过愧心之事,唯有那一夜……那一夜啊……”说到这里,他脸色一片黯然,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正文 第二章 往事如烟
  小屋之中烛光闪烁不定,映得风霁月脸上时明时暗,他目光望着烛火,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缓缓说道:“说来那是十六年前的事了,那时师父出道不久,在江湖上以八支金针行医治病,赢得医林第一圣手的名声。人在盛名之下,总难免心高气傲,只觉天下之大,除了你师祖之外,谁也不及我的本事高强。
  “那一年腊月,北风刮得正紧。我从一位任满回籍的京官家中出诊回来,天色已经很晚了,我自己驾着一辆马车,正行到半路,马车忽然停住,我挥鞭催马快走,哪知连挥数鞭,那马只是嘶声长鸣,却再也不能向前半尺。
  “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探头向后望去,只见一个青袍大汉,肩上背着一个大包裹,左手抱着一个小包裹,右手拉住了大车的车尾。那马给我催得急了,低头弓腰,四蹄一齐发力,但大汉拉着车尾,大车竟似钉牢在地下一般,动也不动。此人神力,实足惊人。
  “我大惊之下,以为遇到劫道的强梁,不加思索便一马鞭抽了过去,这一鞭力透鞭梢,心想纵然抽不到他,也要逼他松手放开车尾。哪知那大汉身子不动,单臂向后一拽,竟如摧枯拉朽般,把马车生生断成两截,我这一鞭抽空了,身体也不由自主被甩下车来。
  “我趴在地上还想挣扎,那大汉走到我的身边,将我劈手抓起,挟在肋下飞奔而去。说来惭愧,当时我自觉不可一世,然而落在那大汉手中,却连三岁的娃娃也不如,被他带到半里地外的一座破庙之中。
  “我心里害怕之极,心想若无刻骨仇恨,谁会在这种鬼天气赶来劫持我?偏偏又想不出曾在哪里得罪过此人,心中惶恐不安,不知他要用什么毒辣手段对付我。哪知那大汉进庙之后,将我放在地上,道:‘风神医,在下从数百里之外赶来,有急事相求,实在等不及登门拜访,失礼之处,望请海涵。’一边说,一边拾柴升火。他坐在火堆之旁,小心翼翼地打开两个包裹,原来那大包裹中竟是一个美艳妇人,小包裹中是个男婴。”
  狄梦庭听师父的故事越讲越奇,心中却已猜到,那大汉定是萧铁棠。
  风霁月续道:“我见那大汉相貌凶恶,说话却甚为有礼,又听他有求于我,便定下心来,走到火堆旁。见那少妇微有昏厥之状,想是染了什么疾病之后挨不得辛苦。那男婴却极有精神,瞪着大眼睛四下乱看,比常儿健壮得多。
  “我心中的惧意尽去,好奇心随之大起。见那少妇容颜佳丽,神色闲雅,与那大汉殊不相配。又见她眉间与人中隐隐罩着一层黑气,不禁叫了声:‘啊哟!小夫人敢是中了毒么?’
  “那大汉忙道:‘是啊,久闻您医术如神,能否救我娘子一命?’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青布小囊,倒出七八颗夜明珠,道:‘我夫妻久居穷乡僻壤,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这几颗明珠是我娘子的陪嫁之物,便作医酬了。请风神医为她悉心救治!’
  “我虽然不在乎医酬贵贱,但这几颗明珠均有拇指大小,浑圆温润,光彩晶莹,每一颗都是希世之珍,何况数颗?我一边接下明珠,一边为少妇诊脉,便知她是中了一种‘碧盏莲’之毒,本来算不了什么,只是中毒之后耽搁得久了,致使毒气攻心,治起来需多花些功夫。
  “我胸中有数,取出金针,正要为她灸穴排毒。便在这时候,庙外忽然传来一阵阴笑声,那笑声忽高忽低,若断若续,钻入耳中极不舒服,尤其黑夜中听来,令人毛骨悚然。我不由得一惊,问道:‘怎么回事?’那大汉双眉一皱,眼中突现的杀气吓了我一跳,他恨声说道:‘这伙儿狗贼追杀于我,却又不敢与我正面对敌,暗地里下毒害我娘子,要趁我无暇分心之刻致我死命。我已经躲了三天,想不到他们阴魂不散,竟追到了这里。’”
  听到这里,狄梦庭心中暗想:“萧铁棠虽不是好人,但追杀他的这伙儿人行事卑鄙,难道便算好人了?”这念头在他心中一闪,却没敢叫师父看出。
  风霁月道:“当时我也是血性肝胆,听了那大汉之言,又见他一家人病幼可怜,登时起了同情之心,道:‘尊夫人的伤势可禁不得惊吓,我出去跟那伙儿人说,是非曲直,自有天道公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