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作者:聂云岚    更新:2021-11-24 03:20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是古训。一个女孩子,去学什么刀,舞什么剑,流入江湖,哪还有清白!我看李慕白倒称得上是个义士。娇龙她父亲也是这般说的。”
  王妃举起酒怀说:“休去管这些是非,我如见到俞姑娘,我就劝她到蒙古去。”
  众女眷虽都不解王妃这话是何意,但却已察觉到她已经厌听再谈俞李之事了。
  宴毕,王妃携着玉娇龙的手来到堂外石阶上,让她观赏王府花园景色。玉娇龙举眼望去,见整座花园点缀布置虽无特别出奇之处,但却大得惊人。花园中心有一圆形水池,池中耸立一排高约丈余的太湖石,远远望去,倒也绰约多姿。水池四围游廊曲槛,蜿蜒如带。亭台楼阁,东西对称。满园古柏,行列参差,疏密有致。
  因是雪后方晴,满园覆雪,明净耀眼,特别增添一种情趣。围着花园有一条宽大的道路,从花园西端笔直延伸过来,绕过园东角落,又向西端直伸过去。玉娇龙心想:这大概就是嫂嫂所说的跑马道了。玉娇龙指着马道对王妃说:“这道又直又长,跑马都可以了。”
  王妃说:“这正是王爷专门修来跑马的。”
  玉娇龙趁机央求说:“听说王妃最善驰骋,又闻王爷有匹宝马,王妃何不乘兴一试,为大家开开眼界,也壮壮我等胆量。”
  王妃奇异地望着玉娇龙说:“你也有此兴致?!女眷中要看我骑马的你还是第一人。”于是她便欣然应允了。
  王妃率领着众女眷来到花园,一会儿,马倌已将马备好牵来。那马全身赤色,从头到尾一丈二尺有余,身高约在五尺开外,胸宽腿曲,鬃毛分披,蹄颈有如螂腰,昂首睥睨,凝神欲奋,神骏已极。玉娇龙一眼便认出这是一匹西宛名马,心里也不禁暗暗称赞。
  随侍在旁的香姑走过来轻声在玉娇龙耳边说:“我看这匹马也算不得什么,哈里木就有一匹这样的马,比这匹马还神气。”
  玉娇龙没有答理她,唇边却浮起了一丝笑意。
  王妃约束众女眷离开跑道,让大家站到道旁一条岔路上去。
  然后,她走到那马的身旁,从马倌手中接过缰绳,踏上银蹬,翻身上马,并不挥鞭,只将双腿一夹,缰绳一收,那马便长嘶一声,奋起四蹄,直向东端飞驰而去。马蹄溅起道上积雪,有如喷出一道白烟。到了东端尽头,绕了个半圆,又在对面跑道上向西端飞奔过去。王妃身着绛色衣裙,头包绿色绸帕,端坐马上,并不弯腰,身子和马背紧紧粘在一起。赤马绛裳,在满园白雪中,有如一道流星穿击而去。众女眷中,不断发出一阵阵惊叹之声,一个个站在那里看得呆了。
  玉娇龙搀扶着玉母站在众女眷的最前面。香姑侧着身子站在玉娇龙身边。玉娇龙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王妃在马上身段举止;香姑则不时回过头来察看众官眷们的神清;玉母则每到心悸处便轻轻念了声“阿弥陀佛”。
  玉娇龙对王妃的骑术也暗暗赞服。
  那马绕园一圈,转过西端又迅猛地向这边驰来。只见它鬃毛飞飘,四蹄腾起,势欲凌空而来。当那马跑到离小路岔口前面约三四丈之地,忽地从道旁的古柏上坠下几团雪来,正好落在马头前面,那马受惊,猛的将头一偏,竟离开了跑道,直向小路上猛冲过来。眼看已经冲到玉母前面,闪躲已来不及,王妃慌极,拼出全力将缰绳猛往怀中一勒,那马顿时前蹄腾空,整匹马身都直立起来。玉母已因受惊闪跌在地,正好倒在马腹下面,只要马蹄落地,纵不殒命也将踏成重伤。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玉娇龙挺身迎上,趁马的前身从空中落下来时,猛地闪到旁边,顺势向马的前胸腿上击了一掌,那马头失去重心,整个前身便从空中被击横过去。然后她又飞快地转过身来去扶玉母。这一解危救险举动,不过几眨眼功夫,众女眷已被惊得有如瓦解一般,谁也没有看清。
  当玉娇龙和香姑扶起玉母时,王妃已下马来到玉夫人跟前,她苍白了脸,深感歉疚他说:“惊坏夫人了,这都是我的罪过。”
  玉夫人由于过份受惊,一时答不上话。玉娇龙只用手理理鬓发,神色自若他说:“王妃不必介意,家母歇歇就会好的。”
  王妃张大眼睛望着玉娇龙,她心里真感到惊奇极了。适才她在马上处于极端慌乱之中,但对这一瞬间所发生的一切却看得清清楚楚。玉娇龙临危不怯奋身上前,这是出于孝心所使,虽亦难能可贵,毕竟属于人情;乘机击马,解救亲危,则纯属机智,身手之迅敏,用力之猛巧,则决非一般女子所能为。这些本来就已经使王妃惊叹不已的了,她更没有料到,在刚受一场大惊之后,玉娇龙仍如没事一般,竟是那般平静,那般自若,王妃心里涌起一团云,她真正感到难解了。
  这时,众女眷也围了前来,不住问长问短,王妃与玉娇龙搀扶着玉母回到后堂,命仆送来一碗参汤,亲自守着玉夫人喝下后,王妃当着玉夫人夸叹玉娇龙说:“娇龙适才扭为,真称得上是大智大勇了。”
  玉娇龙谦逊地一笑说:“一时情急,哪里还容得他顾,得免于难,还是托王妃之福,哪里称得上大智大勇。”
  王妃抚着玉娇龙的肩膀沉思片刻,便从自己的手腕上退下翡翠玉镯一只,亲自给玉娇龙戴上,说:“这玉镯本为一对,乃我父王心爱之物,一只赐给了我妹妹,这只赐给了我,十五年来我一直戴在手上,赠给你留个忆念!”
  玉娇龙谢过王妃,又回身问玉母道:“母亲还心悸否?”
  玉母充满疼爱他说:“心里已平静多了。适才也真难为了你,这也足见你一片孝心。
  要是伤着你哪里,如何得了!“玉娇龙说:”‘临难毋苟免’不正是母亲曾经教导过来的。凶已化吉,母亲就不必再挂在心了。“
  玉母点点头,欣慰地笑了。
  玉娇龙趁王妃高兴,转了转念头,若不经意地对王妃说:“听说王爷府上有两宝,刚才王妃骑的那匹马大概就是其一吧!还有一宝又是什么呢?”
  王妃说:“除了那匹赤龙驹,还有一柄宝剑,是老王爷传下来的。”
  玉娇龙说:“王爷准是经常佩在身边的。”
  王妃说:“不,那剑一直桂在书房里。王爷不喜佩剑。”
  玉娇龙不再谈宝剑的事了,正要把话题转开,王妃却兴致勃勃他说:“走,我带你到书房去看看那柄剑,书房离此不远,就在西厢。”
  玉娇龙犹豫了下,胆怯地说:“多谢王妃殊宠,只是我不识剑,我也害怕摸兵刃。”
  王妃笑了笑,说:“那就不看也罢。”
  大家又闲叙一阵,已过未时,玉夫人便起身告辞了。
  王妃携着玉娇龙的手,亲自送了出来。在回廊上,王妃轻声问主娇龙道:“你哪来那么大的气力,竟能一下将我的赤龙驹推开?”玉娇龙说:“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当时也是糊里糊涂的。”
  出了府门,玉娇龙最后给王妃行礼告辞时,她也轻轻地对王妃说了句:“赤龙驹易惊眼,王妃今后要多在意。”说完,她对王妃笑笑,便扶着玉母上车走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京城早已残雪化尽,玉府花园内已见古柏转翠,柳发新枝,一日,玉夫人的哥哥兵部侍郎黄天赐来玉府告诉玉夫人说,玉帅请调回京之事,已蒙皇上恩准。
  圣诏已于月前驰送西疆,大约再过三五个月,玉帅便可回京了。闻此喜讯,玉府一家当然高兴万分,只有香姑反而闷闷不乐。晚间,玉娇龙趁香姑送茶上楼来时问她道:“全家上下人等都为大人即将回京之事称庆,你如何反而闷闷怏怏?”
  香姑说:“这一来,我伯再也难回西疆了。”
  玉娇龙说:“西疆你已无亲人,还恋它则甚?!”
  香姑说:“我生长在西疆,那儿虽然有坏人,但好人更多,比在京城自在。”
  玉娇龙觉得香姑说得情真意切,也触动起她对西疆的情怀,那令人心旷神怡的草原,使人惊心动魄的沙漠,以及那神秘的树林,温暖的小屋,消魂的帐篷……,她陷入沉思。
  过了许久,才抬起头来安慰香姑说:“我也想念西疆,以后我设法送你回到西疆。”香姑明知玉小姐是说着玩的,但她还是笑了。玉娇龙同时补了一句:“我是真心的。”这一下,香姑收了笑容,玉娇龙却笑了。
  春去夏来,端午刚过,正是满园树木绿叶荫浓的时刻,玉大人回京来了。玉府里顿时热闹起来。玉大人在京的亲戚、同僚、世谊、窗友,纷纷前来拜访、慰劳,真是车马盈门,络绎不绝。整整忙了半个来月,眼看刚刚才安静下来,不料玉大人又被朝廷授为九门提督,并提督河北军务卫戍京畿。这消息很快传遍京城,确实引起一番轰动,又给玉府带来一番热闹。除了那班亲友同僚又纷纷前来王府祝贺外,还有那些各营统领,各门千总以及署内大小官员、文武巡捕都来叩府参见请安,这又足足忙了半月,玉夫人才得稍稍舒缓过来。一日晨起,玉大人对镜整冠,偶见鬓边又添了许多白发,不胜感慨地对玉夫人说:“世人常言‘五福不言贵’,今日始信其言之不诬也。”
  玉夫人说:“我看你应酬更比公务劳烦,这也是京城令人烦厌处。”
  这时,恰好玉娇龙进房给二老请安来了,她也插话说:“父亲一月来忽的变老许多,似这样劳损,还不如回西疆去。”
  玉大人拈着须踱了几步说:“班定远立功西域,到了年老尚多次上书要求归汉,叶落归根,人性亦然。我想再为皇上驰驱几年,告老辞朝后便闭门谢客,各自修身养性,一切炎炎凉凉都不管了。”
  玉大人说罢,进了丫环送来的一碗八宝粥和几块鲜酥,便乘马到衙署视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