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作者:金庸    更新:2021-11-24 03:12
  石破天左肘横过,封住了她这一拿,右手便去抓她肩头。丁当将被子往船板上一抛,回了一招,她知石破天内劲凌厉,手掌臂膀不和他指掌相接。霎时之间两人已拆了十余招。丁当越打越快,石破天全神贯注,居然一丝不漏,待拆到数十招后,丁当使一招‘龙腾爪’,直抓他头顶。石破天反腕格去,这一下出手奇快,丁当缩手不及,已被他五指拂中了手腕穴道,只觉一股强劲的热力自腕而臂,自臂而腰,直转了下去。这股强劲的内力又自腰间直传动至腿上,丁当站立不稳,身子一侧,便倒了下来,正好摔在薄被上。
  石破天童心大起,俯身将被子在她身上一裹,抱了起来,笑道:“你为什么扭我?我把你抛到江里喂大鱼。”丁当给他抱着,虽是隔着一条被子,也不由得浑身酸软,又羞又喜,笑道:“你敢1石破天笑道:“为什么不敢?”将她连人带被的轻轻一送,掷入船舱。
  丁当从被中钻了出来,又走到后梢。石破天怕她再打,退了一步,双手摆起架式。
  丁当笑道:“不玩啦!瞧你这副德性,拉开了架子,倒像是个庄稼汉子,那有半点武林高手的风度1石破天笑道:“我本来就不是武林高手。”丁当道:“恭喜,恭喜!你这套擒拿手法已学会了,青出于蓝,连我做师父的也已不是徒儿的对手了。”
  丁不三在船舱中冷冷的道:“要和雪山派高手白万剑较量,却还差着这么老大一截。”
  丁当道:“爷爷,他学功夫学得这么快。只要跟你学得一年半载,就算不能天下无敌,做你的孙女婿,却也不丢你老人家的脸了。”丁不三冷笑道:“丁老三说过的话,岂有改口的?第一、我说过他既要娶你为妻,永远就别想学我武艺;第二、我限他十天之内打败白万剑。再过得五天,他性命也不在了,还说什么一年半载?”
  丁当心中一寒,昨天晚上还想亲手去杀死石破天,今日却已万万舍不得石郎死于爷爷之手,但爷爷说过的话,确是从来没有不算数的,这便如何是好?思前想后,只有照着原来的法子,从这一十八路擒拿手中别出机谋。
  于是此后几天之中,丁当除了吃饭睡觉,只是将这一十八路擒拿手的诸般变化,反来覆去的和石破天拆解。到得后来,石破天已练得纯熟之极,纵然不借强劲的内力,也已勉强可和丁当攻拒进退,拆个旗鼓相当。
  第八天早晨,丁不三咳嗽一声,说道:“只剩下三天了。”
  丁当道:“爷爷,你要他去打败白万剑,依我看也不是什么难事。白万剑雪山派的剑法虽然厉害,总还不是我丁家的武功可比。石郎这套擒拿手练得差不多了。单凭一双空手,便能将那姓白的手中长剑夺了下来。他空手夺人长剑,算不算得是胜了?”
  丁不三冷笑道:“小丫头说得好不稀松!凭他这一点子能耐,便能将‘气寒西北’手中长剑夺将下来?我叫你乘早别发清秋大梦。就是你爷爷,一双空手只怕也夺不下那姓白的手中长剑。”丁当道:“原来连你也夺不下,那么你的武功我瞧……哼,哼,也不过……哼,哼1丁不三怒道:“什么哼哼?”丁当仰头望着天空,说道:“哼哼就是哼哼,就是说你武功了得。”丁不三道:“你说什么鬼话?哼哼就是说我武功稀松平常。”丁当道:“你自己说你武功稀松平常,可不是我说的。”丁不三道:“你哼哼也好,哈哈也好,总而言之,十天之内他不能打败白万剑,我就杀了这白痴。”
  丁当嘟起了小嘴,说道:“你叫他十天之内去打败白万剑,但若十天之内找不到那姓白的,可不是石郎的错。”丁不三道:“我说十天,就是十天。找得到也好,找不到也好,十天之内不将他打败,我就杀了这小白痴。”丁当急道:“现下只剩三天了,却到那里找白万剑去?你……你……你当真是不讲道理。”丁不三笑道:“丁不三若讲道理,也就不是丁不三了。你到江湖上打听打听,丁不三几时讲过道理了?”
  到第九天上,丁不三嘴角边总是挂着一丝微笑,有时斜睨石破天,眼神极是古怪,带着三分卑视,却有七分杀气。
  丁当知道爷爷定是要在第十天上杀了石郎,这时候别说石破天的武功仍与白万剑天差地远,就算当真胜得了他,短短两天之中,茫茫大江之上,却又到那里找这‘气寒西北’去?
  这日午后,丁当和石破天拆了一会擒拿手,脸颊晕红,她打了个呵欠,说道:“八月天时,还这么热1坐在石破天身边,指着长江中并排而游动的两只水鸟,说道:“天哥,你瞧这对夫妻水鸟在江中游来游去,何等逍遥快乐,若是一箭把雄鸟射死了,雌鸟孤苦伶仃的,岂不可怜?”石破天道:“我以前在山里打猎、射鸟的时候,倒也没想到它是雌是雄,依你这么说,我以后只拣雌鸟来射吧1丁当叹了口气,心道:“我这石郎毕竟痴痴呆呆。”又打个呵欠,斜身依着石破天,将头靠在他肩上,合上了眼。
  石破天道:“叮叮当当,你倦了吗?我扶你到船舱里睡,好不好?”丁当迷迷糊糊的道:“不,我就爱这么睡。”石破天不便拂她之意,便任由她以自己左肩为枕,只听得她气息悠长,越睡越沉,一头秀发擦在自己左颊之上,微感麻痒,却也是说不出的舒服。
  突然之间,一缕极细微的声音钻入了自己左耳,轻如蜂鸣,几不可辨:“我跟你说话,你只听着,不可点头,更不可说话,脸上也不可露出半点惊奇的神气。你最好闭上眼睛,假装睡着,再发出一些鼾声,以便遮掩我的话声。”
  石破天大感奇怪,还道她是在说梦话,斜眼看去,但见她长长的睫毛覆盖双眼,突击间左眼张开,向他霎了两下,随即又闭上了。石破天当前即省悟:“原来她要跟我说说几句秘密话儿,不让爷爷听见。”于是也打了个呵欠,说道:“好倦!”合上了眼睛。
  丁当心下暗喜:“天哥毕竟不是白痴,一点便透,要他装睡,他便装得真像。”又低声道:“爷爷说你武功低微,又是个白痴,不配做他的孙女婿儿。十天的期限,明天便到,他定要将你杀死。咱们又找不着白万剑,就算找到了,你也打他不过。唯一的法子,只有咱夫妇俩脱身逃走,躲到深山之中,让爷爷找你不到。”石破天心道:“好端端地,爷爷怎么会杀我,叮叮当当究竟是个小子,将爷爷的笑话也当了真,不过她说咱两个躲到深山之中,让爷爷找不到,那倒好玩得很。”他一生之中,都是二人共处深山,自觉那是自然不过的生涯,这些日子来遇到的事无不令他茫然失措,实深盼得能回归深山,想到此后相伴的竟是个美丽可爱的叮叮当当,不由得大是兴奋。
  丁当又道:“咱两个若是上岸逃走,定给爷爷追到,无论如何是逃不了的。你记好了,今晚三更时分,我突然抱住爷爷,哭叫道:‘爷爷,你饶了石郎,别杀他,别杀他/你便立刻抢进舱来,右手使‘虎爪手’,抓住爷爷的背心正中,左手使‘玉女拈针’拿住他后腰。记着,听到我叫‘别杀他’,你可得赶快动手,是‘虎爪手’和‘玉女拈针’。爷爷被我抱住双臂,一时不能分手抵挡,你内力很强,这么一拿,爷爷便不能动了。”
  石破天心道:“叮叮当当真是顽皮,叫我帮忙,开爷爷这样一个大玩笑,却不知爷爷会不会生气?也罢,她既爱闹着玩,我顺着她意思行事便了。想来倒是有趣得紧。”
  丁当又低声道:“这一抓一拿,可跟我二人生死攸关。你用左手摸一下我背心的‘灵台穴’,那‘虎爪手’该当抓在这里。”石破天仍是闭着眼睛,慢慢提起左手,在丁当‘灵台穴’上轻轻抚摸一下。丁当道:“是啦,黑暗之中出手要快,认穴要准,我拚命抱住爷爷,只能挨得一霎时间,只要他一惊觉,立时便能将我摔开,那时你万难抓得到他了。你再轻轻碰我后腰的‘悬枢穴’,且看对是不对。那‘玉女拈针’这一招,只用大拇指和食指两根中指,劲力要从指尖直透穴道。”石破天左手缓缓移下,以两根手指在他后腰‘悬枢穴’上轻轻搔爬了一下,他这时自是丝毫没有使劲,不料丁当是黄花闺女,份外怕痒,给他在后腰上这么轻轻一搔,忍不住榜的一声笑了出来,笑喝:“你胡闹1石破天哈哈大笑。丁当也伸手去他肋下呵痒。两人嘻嘻哈哈,笑作一团,把装睡之事全然置之脑后。
  这日黄昏时分,老梢公将船泊在江边的一个小市镇旁,上岸去沽酒买菜。丁当道:“天哥,咱们也上岸去走走。”石破天道:“甚好1丁当携了他手,上岸闲行。
  那小市镇只不过八九十家人家,倒有十来家是鱼行。两人行到市梢,眼看身旁无人。石破天道:“爷爷在船舱中睡觉,咱们这么拔足便走,岂不就逃走了?”他只盼尽早与丁当躲入深山。丁当摇头道:“那有这么容易?就是让咱们逃出十里二十里,他一样也能追上。”
  忽听得背后一人粗声道:“不错,你便是逃出一千里,一万里,咱们一样也能追上。”
  石破天和丁当回过头来,只见两名汉子从一棵大树后转了出来,向着二人狞笑。石破天识得这两人便是雪山派中的呼延万善和闻万夫,不由得一怔,心下暗暗惊惧。
  原来雪山派两名弟子在长江中发现了石破天的踪迹,上船动手,其一身受重伤。白万剑得报,分遣众师弟水陆两路追寻。呼延万善和闻万夫这一拨乘马溯江向西追来,竟在这小镇上和石破天相遇。呼延万善为人持重,心想自己二人未必是这姓石小子的对手,正想依着白师兄的嘱咐发射冲天火箭传讯,不料闻万夫忍耐不住,登时叫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