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作者:金庸    更新:2021-11-24 03:11
  原
  来这“金蚕蛊毒”乃天下毒物之最,无形无色,中毒者有如
  千万条蚕虫同时在周身咬啮,痛楚难当,无可形容。武林中
  人说及时无不切齿痛恨。这蛊毒无迹象可寻,凭你神功无敌,
  也能被一个不会半点武功的妇女儿童下了毒手,只是其物难
  得,各人均只听到过它的毒名,此刻才亲眼见到鲜于通身受
  其毒的惨状。
  张无忌又问:“你将金蚕蛊毒藏在折扇之中,怎会害到了
  自己?”鲜于通道:“快……杀了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说到这里,伸手在自己身上乱抓乱击,满地翻滚。张
  无忌道:“你将扇中的金蚕蛊毒放出来害我,却被我用内力逼
  了回来,你还有甚么话说?”
  鲜于通尖声大叫:“是我自己作孽……我自作孽……”伸
  出双手扼在自己咽喉之中。想要自尽。但中了这金蚕蛊毒之
  后,全身已无半点力气,拚命将额头在地下碰撞,也是连面
  皮也撞不破半点。这毒物令中毒者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偏
  偏又神智清楚,身上每一处的痛楚加倍清楚的感到,比之中
  者立毙的毒药,其可畏可怖,不可同日而语。
  当年鲜于通在苗疆对一个苗家女子始乱终弃,那女子便
  在他身上下了金蚕蛊毒。但仍盼他回心转意,下的分量不重,
  以便解救。鲜于通中毒后当即逃出,他也真工于心计,逃出
  之时,竟偷了那苗家女子的两对金蚕,但逃出不久便即瘫倒。
  恰好胡青牛正在苗疆采药,将他救活。鲜于通此后依法饲养
  金蚕,制成毒粉,藏在扇柄之中。扇柄上装有机括,一加揿
  按,再以内力逼出,便能伤人于无形。他适才一动手便即受
  制,内力使发不出,直到张无忌撒手相让,他立即使出一招
  “鹰扬蛇窜”,扇柄虚指,射出蛊毒。
  幸得张无忌内力深厚无比,临危之际屏息凝气,反将毒
  气喷回,只要他内力稍差,那么眼前在地下辗转呼号之人,便
  不是鲜于通而是他了。他熟读王难姑的“毒经”,深知这金蚕
  蛊毒的厉害,暗中早已将一口真气运遍周身,察觉绝无异状,
  这才放心,眼前鲜于通如此痛苦,不禁起了恻隐之心,但想:
  “救是可以相救,却要他亲口吐露自己当年的恶行。”朗声道:
  “这金蚕蛊毒救治之法,我倒也懂得,只是我问你甚么,你须
  老实回答,若有半句虚言,我便撒手不理,任由你受罪七日
  七夜,到那时肉腐见骨,滋味可不好受。”
  鲜于通身上虽痛,神志却极清醒,暗想:“当年那苗家女
  子在我身上下了此毒之后,也说要我苦受折磨七日七夜之后,
  这才肉腐见骨而死,怎地这小子说得一点不错?”可是仍不信
  他会有蝶谷医仙胡青牛的神技,能解此剧毒,说道:“你……
  救不了我的……”
  张无忌微微一笑,倒过折扇,在他腰眼中点了一点,说
  道:“在此处开孔,倾入药物后缝好,便能驱走蛊毒。”鲜于
  通忙不迭的道:“是,是!一点儿也……也……不错。”张无
  忌道:“那么你说罢,你一生之中,做过甚么亏心事。”鲜于
  通道:“没……没有……”张无忌双手一拱道:“请了!你在
  这儿躺七天七夜罢。”鲜于通忙道:“我……我说……”可是
  要当众述说自己的亏心事,究是大大的为难,他嗫嚅半晌,终
  于不说。
  突然之间,华山派中两声清啸,同时跃出二人,一高一
  矮,年纪均已五旬有余,手中长刀闪耀,纵身来到张无忌身
  前。那身矮老者尖声说道:“姓曾的,我华山派可杀不可辱,
  你如此对付我们鲜于掌门,非英雄好汉所为。”
  张无忌抱拳说道:“两位尊姓大名?”那矮小老者怒道:
  “谅你也不配问我师兄弟的名号。”俯下身来,左手便去抱鲜
  于通。张无忌拍出一掌,将他逼退一步,冷冷的道:“他周身
  是毒,只须沾上一点,便和他一般无异,阁下还是小心些罢!”
  那矮小老者一怔,只吓得全身皆颤,却听鲜于通叫道:
  “快救我……快救我……白垣白师哥,是我用这金蚕蛊毒害死
  的,此外再也没有了,再也没亏心事了。”
  他此言一出,那高矮二老以及华山派众人一齐大惊。矮
  老者问道:“白垣是你害死的?此言可真?你怎说他死于明教
  之手?”
  鲜于通叫道:“白……白师哥……求求你,饶了我……”
  他一面惨叫,一面不住的磕头求告,叫道:“白师哥……你死
  得很惨,可是谁叫你当时那么狠狠逼我……你要说出胡家小
  姐的事来,师父决不能饶我,我……我只好杀了你灭口啊。白
  师哥……你放了我……你饶了我……”双手用力扼迫自己的
  喉咙,又道:“我害了你,只好嫁祸于明教,可是……可是……
  我给你烧了多少纸钱,又给你做了多少法事,你怎么还来索
  我的命?你的妻儿老小,我也一直给你照顾……他们衣食无
  缺啊。”
  此刻日光普照,广场上到处是人,但鲜于通这几句哀求
  之言说得阴风惨惨,令人不寒而栗,似乎白垣的鬼魂真的到
  了身前一般。华山派中识得白垣的,更是惊惧。
  张无忌听他如此说,却也大出意料之外,本来只要他自
  承以怨报德、害死胡青牛之妹,哪知他反而招供害死了自己
  的师兄。却不知胡青羊虽是因他而死,毕竟是她自尽,鲜于
  通薄幸寡德,心中一直也未觉如何惭愧,白垣却是他亲手加
  害。当时白垣身中金蚕蛊毒后辗转翻滚的惨状,今日他一一
  身受,脑海中想到的只是“白垣”两字,又惊又痛之下,便
  像见到白垣的鬼魂前来索命。
  张无忌也不知那白垣是甚么人,但听了鲜于通的口气,知
  他将暗害白垣的罪行推在明教的头上,华山派所以参与光明
  顶之役,多半由此而起,朗声说道:“华山派各位听了,白垣
  白师父并非明教所害,各位可错怪了旁人。”
  那高大老者突然举刀,疾往鲜于通头上劈落。张无忌折
  扇伸出,在他刀上一点,钢刀荡开,拍的一下,掉在地下,直
  插入土里一尺有余。那高老者怒道:“此人是本派叛徒,我们
  自己清理门户,你何必插手干预?”张无忌道:“我已答应治
  好他身上蛊毒,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贵派门户纷争,尽可
  待回归华山之后,慢慢清理不迟。”
  那矮老者道:“师弟,此人之言不错。”飞起一脚,踢在
  鲜于通背心“大椎穴”上,这一脚既踢中了他穴道,又将他
  踢得飞了起来,直掼出去,拍挞一声,摔在华山派众人面前。
  鲜于通穴道上受踢,虽然全身痛楚不减,却已叫喊不出
  声音,只是在地下挣扎扭动。他自有亲信的门人弟子,但均
  怕沾到他身上剧毒,谁也不敢上前救助。
  那矮老者向张无忌道:“我师兄弟是鲜于通这家伙的师
  叔,你帮我华山派弄明白了门户中的一件大事,令我白垣师
  侄沉冤得雪,谢谢你啦!”说着深深一揖。那高老者跟着也是
  一揖。张无忌急忙还礼,道:“好说,好说。”
  矮老者举刀虚砍一刀,厉声道:“可是我华山派的名声,
  却也给你这小子当众毁得不成模样,我师兄弟跟你拚了这两
  条老命!”高老者也道:“我师兄弟跟你拚了这两条老命。”敢
  情他身材虽然高大,却是唯那矮老者马首是瞻,矮老者说甚
  么,他便跟着说甚么。
  张无忌道:“华山派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偶尔出一个败
  类,不碍贵派威名。武林中不肖之徒,各大门派均在所难免,
  两位何必耿耿于怀?”高老者道:“依你说是不碍的?”张无忌
  道:“不碍的。”高老者道:“师哥,这小子说是不碍的,咱们
  就算了罢!”他对张无忌颇存怯意,实是不敢和他动手。
  矮老者厉声道:“先除外侮,再清门户。华山派今日若是
  胜不得这小子,咱们岂能再立足于武林之中?”高老者道:
  “好!喂,小子,咱们可要两个打你一个了。你要是觉得不公
  平,那便乘早认输了事。”矮老者眉头一皱,喝道:“师弟,你
  ……”
  张无忌接口道:“两个打我一个,那再好也没有了,倘若
  你们输了,可不能再跟明教为难。”高老者大喜,大声道:
  “咱们两个打你一个,那你决计活不了。我师兄弟有一套两仪
  刀法,变化莫测,联刀攻敌,万夫莫当。我就只担心你定要
  单打独斗,一个对一个。你既肯一个对我们两个,那是输定
  了,说过的话,可不许反悔。”张无忌道:“我决不反悔便是,
  老前辈刀下留情。”高老者道:“我刀下是决不容情的。我们
  这路两仪刀法一施展,越来越凌厉,那可没甚么客气。我瞧
  你这小子人也不坏,砍死了你,倒怪可怜的……”
  矮老者怒喝:“师弟,少说一句成不成?”高老者道:”少
  说一句,当然可以。不过我是先行提醒他,叫他留神,咱师
  兄弟这套两仪刀法,乃是反两仪,式式不依常规……”矮老
  者厉声喝道:“住口!”转头向张无忌道:“请接招!”挥刀便
  砍了过去。
  张无忌举起鲜于通那柄折扇,按在他刀背上一引。高老
  者大声叫道:“喂,喂!不成,不成!这个样子,咱们宁可不
  比。”张无忌道:“怎么?”高老者道:“这把扇子中有毒,不
  小心溅了开来,可不是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