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作者:金庸    更新:2021-11-24 03:11
  阳
  教主突然暴毙,死因不明,原来是你下的手。”
  圆真森然道:“当年阳顶天武功高出我甚多,别说当年,
  只怕现下我仍然及不上他当年的功力……”周颠接口道:“因
  此你只有暗中加害阳教主了,不是下毒,便是如这一次般忽
  施偷袭。”圆真叹了口气,摇头道:“不是。我师妹怕我偷下
  毒手,不断向我告诫,倘若阳顶天被我害死,她决计饶不过
  我。她说她暗中和我私会,已是万分对不起丈夫,我若再起
  毒心,那是天理不容。阳顶天,唉,阳顶天,他……他是自
  己死的。”
  杨逍、彭莹玉等都“啊”了一声。
  圆真续道:“假如阳顶天真是死在我掌底指下,我倒饶了
  你们明教啦……”他声音渐转低沉,回忆着数十年前的往事,
  缓缓的道:“那一天晚间,我又和我师妹在秘道中相会,突然
  之间,听到左首传过来一阵极重浊的呼吸声音,这是从来没
  有的事,这秘道隐秘之极,外人决计无法找到入口,而明教
  中人,却又谁也不敢进入。我二人听到这呼吸声音,登即大
  吃一惊,便即悄悄过去察看,只见阳顶天坐在一间小室之中,
  手里执着一张羊皮,满脸殷红如血。他见到我们,说道:‘你
  们两个,很好,很好,对得我住啊!’说了这几句话,忽然间
  满脸铁青,但脸上这铁青之色一显即隐,立即又变成血红之
  色,忽青忽红,在瞬息之间接连变换了三次。杨左使,你知
  道这门功夫罢?”
  杨逍道:“这是本教的‘乾坤大挪移’神功。”周颠道:
  “杨逍,你也已练会了,是不是?”杨逍道:“‘练会’两字,
  如何敢说?当年阳教主看得起我,曾传过我一些神功的粗浅
  入门功夫。我练了十多年,也只练到第二层而已。再练下去,
  便即全身真气如欲破脑而出,不论如何,总是无法克制,阳
  教主能于瞬息间变脸三次,那是练到第四层了。他曾说,本
  教历代众位教主之中,第八代钟教主武功最高,据说能将
  ‘乾坤大挪移’神功练到第五层,但便在练成的当天,走火入
  魔身亡,自此之后,从未有人练到过第四层。”周颠道:“这
  么难?”铁冠道人道:“倘若不这么难,哪能说得上是明教的
  护教神功?”
  这些明教中的武学高手,对这“乾坤大挪移”神功都是
  闻之已久,向来神往,因此一经提及,虽然身处危境,仍是
  忍不住要谈上几句。
  彭莹玉道:“杨左使,阳教主将这神功练到第四层,何以
  要变换脸色?”他这时询问这些题外文章,却是另有深意,他
  知圆真只要再走上几步,各人便即一一丧生在他手底,好容
  易引得他谈论往事,该当尽量拖延时间,只要本教七高手中
  有一人能回复行动,便可和他抵挡一阵,纵然不敌,事机或
  有变化,总胜于眼前这般束手待毙。
  杨逍岂不明白他的心意?便道:“‘乾坤大挪移’神功的
  主旨,乃在颠倒一刚一柔、一阴一阳的乾坤二气,脸上现出
  青色红色,便是体内血液沉降、真气变换之象。据说练至第
  六层时,全身都能忽红忽青,但到第七层时,阴阳二气转于
  不知不觉之间,外形上便半点也瞧不出表征了。”
  彭莹玉生怕圆真不耐烦,便问他道:“圆真大师,我们阳
  教主到底是因何归天?”
  圆真冷笑道:“你们中了我的幻阴指后,我听着你们呼吸
  运气之声,便知两个时辰之内万难行功。想拖延时候,自行
  运气解救,老实跟各位说,那是来不及的。各位都是武学高
  手,便是受了再厉害的重伤,运了这么久的内息,也该有些
  好转了。却怎么全身越来越僵硬呢?”
  杨逍、彭莹玉等早已想到了这一层,但只教有一口气在,
  总是不肯死心。
  只听圆真又道:“那时我见阳顶天脸色变幻,心下也不免
  惊慌。我师妹知他武功极高,一出手便能致我们于死地,说
  道:‘顶天,这一切都是我不好,你放我成师哥下山,任何责
  罚,我都甘心领受。’阳顶天听了她的话,摇了摇头,缓缓说
  道:‘我娶到你的人,却娶不到你的心。’只见他双目瞪视,忽
  然眼中流下两行鲜血,全身僵硬,一动也不动了。我师妹大
  惊,叫道:‘顶天,顶天!你怎么了?’”
  圆真叫着这几句话时,声音虽然不响,但各人在静夜之
  中听来,又想到阳顶天双目流血的可怖情状,无不心头大震。
  圆真续道:“她叫了好几声,阳顶天仍是毫不动弹。我师
  妹大着胆子上前去拉他的手,却已僵硬,再探他鼻息,原来
  已经气绝。我知她心下过意不去,安慰她道:“看来他是在练
  一门极难的武功,突然走火,真气逆冲,以致无法挽救。’我
  师妹道:‘不错,他是在练明教的不世奇功“乾坤大挪移”,正
  在要紧关头,陡然间发现了我和你私下相会,虽不是我亲手
  杀他,可是他却因我而死。’
  “我正想说些甚么话来开导劝解,她忽然指着我身后,喝
  道:‘甚么人?”我急忙回头,不见半个人影。再回过头来时,
  只见她胸口插了一柄匕首,已然自杀身死。
  “嘿嘿,阳顶天说道:‘我娶到你的人,却娶不到你的心。’
  我得到了师妹的心,却终于得不到她的人。她是我生平至敬
  至爱之人,若不是阳顶天从中捣乱,我们的美满姻缘何至有
  如此悲惨下场?若不是阳顶天当上魔教教主,我师妹也决计
  不会嫁给这个大上她二十多岁之人。阳顶天是死了,我奈何
  他不得,但魔教还是在世上横行。当时我指着阳顶天和我师
  妹两人的尸身,说道:‘我成昆立誓要竭尽所能,覆灭明教。
  大功告成之日,当来两位之前自刎相谢。’哈哈,杨逍、韦一
  笑,你们马上便要死了,我成昆也已命不久长,只不过我是
  心愿完成,欣然自刎,可胜于你们万倍了。这些年来,我没
  一刻不在筹思摧毁魔教。唉,我成昆一生不幸,爱妻为人所
  夺,唯一的爱徒,却又恨我入骨……”
  张无忌听到他提到谢逊,更是疑神注意,可是心志专一,
  体内的九阳真气越加充沛,竟似四肢百骸无一处不是胀得要
  爆裂开来,每一根头发都好像胀大了几倍。
  只听圆真续道:“我下了光明顶后,回到中原,去探访我
  那多年不见的爱徒谢逊。哪知一谈之下,他竟已是魔教中的
  四大护教法王之一。我虽在光明顶上逗留,但一颗心全放在
  师妹身上,于你们魔教的勾当全不留心,我师妹也从不跟我
  说教中之事。我徒儿谢逊在魔教中身居高位,竟要他自己提
  到,我才得知。他还竭力劝我也入魔教,说甚么戮心同力,驱
  除胡虏,我这一气自是非同小可。但我转念又想:魔教源远
  流长,根深蒂固,教中高手如云,以我一人之力,是决计毁
  它不了的。别说是我一人,便是天下武林豪杰联手,也未必
  毁它得了。唯一的指望,只有从中挑拨,令它自相残杀,自
  己毁了自己。”
  杨逍等人听到这里,都不禁惕然心惊,这些年来个个都
  如蒙在鼓里,浑不知有大敌窥伺在旁,处心积虑的要毁灭明
  教,各人为了争夺教主之位,闹得混乱不堪,圆真这番话真
  如当头棒喝,发人猛省。
  只听他又道:“当下我不动声色,只说兹事体大,须得从
  长计议。过了几天,我忽然假装醉酒,意欲逼奸我徒儿谢逊
  的妻子,乘机便杀了他父母妻儿全家。我知这么一来,他恨
  我入骨,必定找我报仇。倘若找不到,更会不顾一切胡作非
  为。哈哈,知徒莫若师,谢逊这孩儿甚么都好,文才武功都
  是了不起的,便是易于愤激,不会细细思考一切前因后果
  ……”
  张无忌听到此处,心中愤怒再也不可抑制,暗想:“原来
  义父这一切不幸遭遇,全是成昆这老贼在暗中安排。这老贼
  不是酒后乱性,乃是处心积虑的阴谋。”
  只听圆真得意洋洋又道:“谢逊滥杀江湖好汉,到处留下
  我的姓名,想要逼我出来,哈哈,我哪会挺身而出?若要人
  不知,除非己莫为,谢逊结下无数冤家,这些血仇最后终于
  会尽数算到明教的帐上,他杀人之时偶尔遇到凶险,我便在
  暗中解救,他是我手中的杀人之刀,怎能让他给人毁了?你
  们魔教外敌是树得够多了,再加上众高手争做教主,内哄不
  休,正好一一堕在我的计中。谢逊没杀了宋远桥,虽是憾事,
  但他拳毙少林神僧空见,掌伤崆峒五老,王盘山上伤毙各家
  各派的好手不计其数,连他老朋殷天正天鹰教的坛主也害了
  ……好徒儿啊好徒儿。不枉我当年尽心竭力,传了他一身好
  武功!”
  杨逍冷冷的道:“如此说来,连你那师父空见神僧,也是
  你毒计害死的。”
  圆真笑道:“我拜空见为师,难道是真心的么?他受我磕
  了几个头,送上一条老命,也不算吃亏啊,哈哈,哈哈!”
  圆真大笑声中,张无忌怒发欲狂,只觉耳中嗡的一声猛
  响,突然晕了过去,但片刻之间,又即醒转。他一生受了无
  数欺凌屈辱,都能淡然置之,但想义父如此铁铮铮的一条好
  汉子,竟在成昆的阴谋毒计之下弄得家破人亡,身败名裂,盲
  了双目,孤零零在荒岛上等死,这等深仇大恨,岂能不报?
  他胸中怒气一冲,布满周身的九阳真气更加鼓荡疾走,真
  气呼出不能外泄,那乾坤一气袋渐渐膨胀起来,但杨逍等均
  在凝神倾听圆真的说话,谁也没留神这布袋已起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