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作者:金庸    更新:2021-11-24 03:11
  这是我峨
  嵋派呼召同门的讯号,我看到后自是大为惊慌,沉吟良久,自
  忖我虽和丁师姊失和,但曲不在我,我也没做任何欺师叛门
  之事,今日说不定同门遇难,不能不加援手。于是依据讯号
  所示,一直跟到了凤阳。”
  “在凤阳城中,又看到了讯号,我携同不儿,到了临淮阁
  酒楼,只见酒楼上已有七八个武林人士等着,崆峒派的圣手
  伽蓝简捷、华山派薛公远他们三个师兄弟都在其内,可是并
  无峨嵋同门。
  “我和简捷、薛公远他们以前见过的,问起来时,原来他
  们也是看到同门相招的讯号,各自赶到这儿赴约,到底为了
  甚么事,却是谁也不知。
  “这日等了一天,不见我峨嵋派同门到来,后来却又陆续
  到了几人,有神拳门的、有丐帮的,都说是接到同门邀约,到
  临淮阁酒楼聚会。第二天又有几个人到来,但个个是受人之
  约,没一个是出面邀约的。大家商量,都起了疑心:莫非是
  受了敌人的愚弄?
  “可是我们聚在临淮阁酒楼上的一十五人,包括了九个门
  派。每个门派传讯的记号自然各不相同,而且均是严守秘密,
  若非本门中人,见到了决不知其中含意。倘若真有敌人暗中
  布下阴谋,难道他竟能尽知这九个门派的暗号么?我一来带
  着不儿,生怕遇上凶险;二来我也确是不愿和同门相见,既
  见并非同门求援,当下带了不儿便想回家。
  “我正要走下酒楼,忽听得楼梯上笃笃声响,似是有人用
  棍棒在梯级上敲打,跟着一阵咳嗽之声,一个弓腰曲背、白
  发如银的老婆婆走了上来。她走几步,咳嗽几声,显得极是
  辛苦,旁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扶着她左臂。我见那老婆
  婆年老,又是身有重病,便闪在一旁,让她先走上来。那小
  姑娘神清骨秀,相貌甚是美丽。那婆婆右手撑着一根白木拐
  杖,身穿布衣,似是个贫家老妇,可是左手拿着的一串念珠
  却是金光灿烂,闪闪生光。我凝神一看,只见那串念珠的每
  一颗念珠,原来都是黄金铸成的一朵朵梅花……”
  张无忌听到这里,忍不住的插口道:“那老婆婆便是金花
  的主人?”纪晓芙点头道:“不错!可是当时却有谁想得到?”
  她从怀中取出一朵小小的金铸梅花,正和张无忌曾拿去给胡
  青牛所看的那朵一般无异。张无忌大奇,他这几天来一直记
  挂着那个“金花的主人”,料想他不知是个多么狰狞可怖、凶
  恶厉害的人物,但听纪晓芙如此说,却是个身患重病的老婆
  婆,实大出他意料之外。
  纪晓芙又道:“那老婆婆上得楼来,又是大咳了一阵,那
  小姑娘道:“婆婆,你服颗药罢?”那老婆婆点头,小姑娘取
  出个瓷瓶,从瓶中倒出一颗药丸,老婆婆慢慢咀嚼了咽下,接
  连说了几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她一双老眼半闭半开,
  喃喃的道:“只有十五个,嗯,你问问他们,武当派和昆仑派
  的人来了没有?’
  “她走上酒楼之时,谁也没加留神,但忽然听到她说了那
  两句话,几个耳朵灵的江湖朋友一齐转过头来,待得见到是
  这么一个老态龙钟的贫妇,都道是听错了话。那小姑娘朗声
  道:‘喂,我婆婆问你们,武当派和昆仑派有人来了没有?’众
  人都是一呆,谁也没有回答。过了片刻,崆峒派的简捷才道:
  ‘小姑娘,你说甚么?’那小姑娘道:‘我婆婆问:为甚么不见
  武当派和昆仑派的弟子?’简捷道:‘你们是谁?’那老婆婆弯
  着腰又咳嗽起来。
  “突然之间,一股劲风袭向我胸口。这股劲风不知从何处
  而来,却迅捷无比,我忙伸掌挡格,登时胸口闭塞,气血翻
  涌,站立不定,便即坐倒在楼板之上,吐出了几口鲜血。我
  在茫无所措之中,但见那老婆婆身形飘动,东按一掌,西击
  一拳,中间还夹着一声声的咳嗽,顷刻间将酒楼上其余一十
  四人尽数击倒。她出手如此突如其来,身法既快,力道又劲,
  我们一十五人竟没一个能还得一招半式,每人不是穴道被点,
  便是受内力震伤了脏腑。那老婆婆左手连扬,金花一朵朵从
  她念珠串上飞出,一朵朵的分别打在十五人的臂上。她转过
  身来,扶着那小姑娘,说道:‘阿弥陀佛!’便颤巍巍的走下
  楼去。只听得她拐杖着地,发出缓慢的笃笃之声,一步步远
  去,偶尔还有一两声咳嗽从楼下传来。”
  纪晓芙说到这里,杨不悔已编好了一个花冠,笑嘻嘻的
  走来,道:“妈,这个花冠给你戴。”说着给母亲戴在头上。
  纪晓芙笑了笑,继续说道:“当时酒楼之中,一十五人个
  个软瘫在楼板上,有的还能呻吟几声,有的却已是上气不接
  下气……”杨不悔惊道:“妈,你在说那个恶婆婆么?别说,
  别说,我怕得很。”纪晓芙道:“乖孩子,你再去采花儿编个
  花冠,给无忌哥哥戴。”
  杨不悔望着张无忌,问道:“你喜欢甚么颜色的?”张无
  忌道:“要红色的,嗯,还要些白色的,越大越好。”杨不悔
  张开双手道:“这样大么?”张无忌道:“好,就是这么大。”杨
  不悔拍手走开,说道:“我编好了你可不许不戴。”
  纪晓芙续道:“我在昏昏沉沉之中,只见十多人走了过来,
  都是酒楼中的酒保、掌柜的、厨子等等,将我们抬入了厨房。
  不儿这时早已吓得不住声的大哭,跟在我身旁。那掌柜的手
  中拿着一张单子,指着简捷道:‘在他头上涂这药膏。’便有
  个酒保将事先预备停当的药膏涂在简捷头上。那掌柜看看单
  子,指着一人道:‘砍下他的右手,接在他左臂上。’两名厨
  师取过利刀,依言施行。他说到我的时候,幸好没甚么古怪
  的苦刑,只喂我服了一碗甜甜的药水。我明知其中必有剧毒,
  但当时只有受人摆布的份儿,如何能够反抗?
  “我们一十五人给他们希奇古怪的施了一番酷刑之后,那
  掌柜的说道:‘你们每人都已身受不治之伤,没一个能活得过
  十天半月。但金花的主人说道:她老人家跟你们原本无冤无
  仇,瞧你们可怜见儿的,便大发慈悲,指点一条生路,你们
  赶快到女山湖畔蝴蝶谷去,恳求一个号称‘蝶谷医仙’的胡
  青牛施医。要是他肯出手,那么每人都有活命之望,否则当
  世没一人能救你们性命。这胡青牛又有个外号,叫作‘见死
  不救’,你们若不是死磨烂缠,他是决计不肯动手的。你们跟
  胡青牛说,金花的主人不久就去找他,叫他及早预备后事罢!’
  他说完之后,更详细指明路径,大伙儿便到了这里。”
  张无忌越听越奇,道:“纪姑姑,如此说来,那临淮阁酒
  楼中的掌柜、厨师、酒保等一干人,都是那恶婆婆的一伙了?”
  纪晓芙道:“看来那些人都是她的手下,那掌柜的按照恶
  婆婆单子上书明的法子,对我们施这些酷刑。直到今天,我
  还是半点也不明白,为甚么那恶婆婆要干这桩怪事?她若跟
  我们有仇,要取我们性命原是举手之劳。倘是存心要我们多
  吃些苦头,想出这些恶毒的法儿来痛加折磨,为甚么又指点
  我们来向胡先生求医?又说她不久便来找胡先生寻仇,难道
  用这些千奇百怪的法儿将我们整治一顿,是为了试一试胡先
  生的医道?”
  张无忌沉吟半晌,说道:“这个金花婆婆既要来跟胡先生
  为难,按理说,胡先生原该将你们治好,齐心合力,共御大
  敌。否则他口说不肯施治,为甚么又教了我各种解救的方术,
  施用起来,确是甚具灵效,这么说,那是他明里不救、暗中
  假手于我来救人了。可是他教我治好了你们,半夜里却又偷
  偷前来下毒,令你们死不死、活不活的。真是奇怪之极了。”
  两人商量良久,想不出半点缘由。杨不悔已编了一个大
  花冠,给张无忌戴在头上。
  张无忌道:“纪姑姑,以后除非是我亲手给你端来的汤药,
  你千万不可服用。晚上你手边要放好兵刃,以防有人加害。眼
  前你还不能便去,等我再配几剂药给你服了,内伤无碍之后,
  乘早带了不悔妹妹逃走罢。”
  纪晓芙点点头,又道:“孩子,这姓胡的居心如此叵测,
  你跟他同住,也非善策,不如咱们一起走罢。”张无忌道:
  “嗯,他一向对我倒是挺好的。他本来说,要治好我身上阴毒
  之后,再将我害死,但他既然治不好,自也不用出手害我了。
  本来咱们这时便走,最是稳妥,但如何医治姑姑内伤,我还
  有几处不明,须得再请教胡先生。”纪晓芙道:“他既在暗中
  下毒害我,那么教你的方术只怕也是故意不对。”
  张无忌道:“那又不然。胡先生教我的法子,却又效验如
  神这中间的是非,我是分辨得出的。奇就奇在这里。我本来
  想,那金花的主人要来为难胡先生,他身在病中,我可不能
  在他有难之时离他而去。但胡先生的病显然是假装的。”
  当天晚上,张无忌睁眼不睡,到得三更时分,果然又听
  到胡青牛悄悄从房中出来,到纪晓芙的茅棚中去下毒。这般
  过了三日,纪晓芙因不服毒药,痊愈极快。简捷、薛公远他
  们却好了又发,反反复复,有几个脾气暴躁的已然大出怨言,
  说张无忌的医道太过低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