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作者:金庸    更新:2021-11-24 03:09
  迎面一人独臂单剑,不是追魂夺命
  剑无尘道人是谁?张召重和他交过手,知道红花会中以此人武
  功最高,自己尚逊他一筹,不由得暗暗叫苦,情急智生,直冲而
  前,“白虹贯日”、“银河横空”,两记急攻,仗着剑利,乘对方避
  而不架,已然抢到无尘西首。
  无尘刚一侧身让剑,右手长剑“无常抖索”、“煞神当道”,
  两记厉害招数已经递出,两招紧接,便似一招。张召重虽然转
  到下山路口,竟是无法脱身,挥剑解开两招,猛喝一声,左手扬
  处,两把芙蓉金针分打无尘左右。他想这独臂道人武功精纯,
  金针伤他不到,但他不是用剑击挡,就得后跃躲过,但教缓得
  一缓,自己就可逃开,只须摆脱了此人,拚命下冲,别人再也阻
  挡不住。
  无尘猜到他用意,竟走险招,和身下扑,长剑直刺,点向他
  右脚,这一记是追魂夺命剑中罕用之招,称为“怨魂缠足”,专
  攻敌人下三路。张召重大吃一惊,宝剑“流星堕地”,直立向下
  挡架。无尘不待招老,剑尖着地一撑,只听得背后一阵沙沙轻
  响,金针落地,身子纵起,跃至张召重头顶,长剑“庸医下药”,
  向下挥削。张召重右肩侧过,“彩虹经天”,宝剑上撩,无尘早已
  收剑落地,刷刷两声,“判官翻簿”、“吊客临门”,两招攻了过
  来。这一来,他又已占到西首,将张召重逼在内侧。
  这时张召重但求挡过敌剑,更无余暇思索脱身之计,只是
  见招拆招,俟机削他长剑,转眼间两人又拆了三四十招。无尘
  见他受伤之余,仍然接了自己数十招,心头焦躁,剑光闪闪,连
  走险着,张召重奋力抵挡,渐感应接为难。再拆数招,无尘大喝
  一声:“撤剑!”一招“阎王掷笔”,长笑声中,张召重右腕中剑,
  当啷一声,凝碧剑落地。他只一呆,被无尘飞脚踢中左胯,登时
  跌倒。
  无尘纵过去正待接住,张召重倏地跳起,劈面一拳,无尘
  举剑待削,忽想:“这一剑将他一只手削了下来,他再难和总舵
  主比武,这样的对手十分难找,未免扫了总舵主的兴致。”要知
  武艺高强之人,旗鼓相当的对手可遇而不可求。无尘爱武成
  癖,心想陈家洛也是一般,一剑已然削下,忽又凝招不发。张召
  重情急拚命,乘他稍一迟疑,左掌在右肘一托,右拳弯处,已向
  他左腰打到。无尘只有一臂,左边防御不周,加之拳法较弱,见
  敌拳打到,疾忙侧身闪避,拳力虽消,竟是没有避开,一拳给打
  在腰上,剧痛之下,退出数步。张召重头也不回,拔足飞奔。
  无尘大怒,随后赶来,眼见他已奔到下峰山道,无尘剑法
  精绝,素来不用暗器,见他便要逃下山去,心想今日若给此人
  逃脱,红花会威名扫地,再也顾不得他的死活,平剑一挺,便要
  使出“五鬼投叉”绝招,长剑正要脱手,忽然出边滚出一个人
  来,迅疾如风,抱住张召重双足。两人搂作一团,跌倒在地。
  无尘疾忙收剑,看清楚抱住张召重的是十弟章进。只见两
  人翻翻滚滚,举拳互殴。杨成协和蒋四根又奔了过来,三人合
  力把他牢牢按住。
  骆冰取出绳索,将他双手当胸缚住,想起他在铁胆庄率众
  擒拿丈夫之恨,对准他鼻子便是呼的一拳。陈家洛明道:“四
  嫂,且慢!”骆冰第二拳才不再打。
  陈家洛走近身来。张召重骂道:“你们倚仗人多,张老爷今
  日落在你们匪帮手里,要杀便杀,皱一皱眉头的不是好汉。”王
  维扬也走了过来,骂道:“我和你近日无冤,往日无仇,你怕卑
  鄙手段被我宣扬出去,竟要把老头子活埋了,嘿嘿,火手判官,
  你也未免太毒了些。”石双英冷冷的道:“这就是他自己掘的
  坑,把他照样埋了便是。”群雄轰然叫好。
  张召重虽然一副傲态,但想到活埋之惨,不禁冷汗满面。
  陈家洛道:“服不服了?你认输服错,发誓不与红花会作对,那
  么大伙儿瞧在你陆师哥面上,饶你一条性命。”张召重兀自强
  项,大声道:“要杀便杀,何必多言?你们使用诡计,怎能叫人心
  服?”陈家洛道:“好,你倒是条硬汉子,我一刀给你送终,免了
  活埋之苦。”拔出短剑,走近他面前,说道:“你当真不怕死?”张
  召重苦笑道:“给我一个爽快的!”闭目待死。陈家洛一挥手,短
  剑刺到他胸前,突然哈哈一笑,手腕一翻,割断了缚住他双手
  的绳索。
  这一下不但张召重出于意料之外,群雄也均愕然。陈家洛
  道:“这次擒住你,我们确是使了计谋。你虽该死,但今日杀你,
  谅你做鬼也不心服。好吧,你走路便是,只要你痛改前非,日后
  尚有相见之地。要是仍然怙恶不悛,红花会又何惧你张召重一
  人。第二次落在我们手里,教你死而无怨。”
  章进、骆冰、杨成协、常氏兄弟等等都叫了起来:“总舵主,
  放他不得!”陈家洛把手一摆,道:“他师兄陆老前辈于咱们有
  恩,咱们无可报答。红花会恩仇分明,今日放他师弟,也算是对
  他一番心意。”群雄听总舵主这么说,也就不言语了,各对张召
  重怒目而视。
  张召重向陈家洛一拱手道:“陈当家的,咱们再见了。”说
  罢转身要走。徐天宏叫道:“姓张的,且慢走!”张召重停步回
  头。徐天宏道:“你就这样走了不成?”
  张召重登时醒悟,向群雄作了个团团揖,说:“陈当家的大
  仁大义,我张召重不是不知好歹之人,本来约定三个月之后比
  武,在下不是各位对手,要回去再练武艺。这场比武算我认栽
  了。”这番话软中带硬,点明你们胜我只不过仗着人多,将来决
  不就此罢休。群雄听出他话中之意,更是着恼。
  周绮叫道:“红花会总舵主放你走,这是他大人大量。我倒
  要问你,你到铁胆庄来,若有本事拿人,也就罢了,干么诱骗我
  一个无知无识的小弟弟?我不是红花会的人,也没受过你师兄
  甚么好处。今日要为兄弟报仇。”举起单刀,扑上来就要拚斗。
  张召重心下为难,单是这个年轻姑娘当然不足为惧,但眼
  前放着这许多高手,这姑娘一败,旁人岂有坐视之理?争斗再
  起,不知如何了局,当下跳开一步,连避周绮两刀。
  周绮第三刀使的是一招“达摩面壁”,当头直劈下来,刀势
  劲急。张召重无奈,右手“春风拂柳”,在她脸前虚势一扬,待她
  将头一偏,左手就来夺刀,心想夺下她刀后,好言交代几句,再
  将刀交还,她总不能再提刀砍杀。不料周绮并不缩刀,手臂反
  而前伸,单刀疾劈。张召重伸食中双指从下向上在她手肘“曲
  池穴”上一戳,周绮手臂剧震,一柄刀直飞上天。
  徐天宏疾窜而上,挡在她身前,单拐“铁锁横江”在张召重
  面前一晃,反手将单刀递给了周绮。周仲英大刀挥动,阻住张
  召重退路,安健刚也挺刀上前,四人已成夹击之势。
  眼见混战将作,忽听得山腰间有人扬声大叫:“住手,住
  手!”众人回头望去,只见南面山路上两人疾驰上峰,一人穿
  灰,一人穿黑,均是轻功极佳,奔跑迅速。众人都感惊诧。
  转眼间两人奔上山来,众人认出穿黑的是绵里针陆菲青,
  欢呼上前相迎。穿灰袍的是个老道,背上负剑,面目慈祥,群雄
  都不认识。陆菲青正待引见,张召重忽然奔到老道跟前,作了
  一揖,叫道:“大师哥,多年不见,你好!”群雄一听,才知这是武
  当派掌门人马真、金笛秀才余鱼同的师父,纷纷上前见礼。
  陆菲青道:“马师兄和我刚赶到孤山,遇见了马善均马大
  爷。他知我们不是外人,说起狮子峰比武之约。我们连忙赶
  来。”四下一望,见无人死伤,大为放心。
  马真和王维扬以前曾见过面,虽无深交,但相互佩服对方
  武功,至于红花会群雄,早听余鱼同说过,神交已久,相见都很
  欢喜,互道仰慕,竟把张召重冷落在一旁。
  张召重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不由得十分尴尬。马真早已
  闻知这师弟的劣迹,满腔怒火,本想见了面就举出本派门规,
  重加惩罚,却见他衣上鲜血斑斑、脸色焦黄,目青鼻肿,极为狼
  狈,不由得一阵心酸,道:“张师弟,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张
  召重悻悻的道:“我一个人,他们这许多人,自然就是这个样
  子。”
  群雄一听,无不大怒。周绮第一忍耐不住,叫道:“还是你
  不错?马师伯、陆师伯,你们倒评评这个理看!”手执单刀,又要
  冲上去动手。周仲英一把托住,说道:“现在两位师伯到了。武
  当派素来门规谨严,我们听两位师伯吩咐就是!”这两句话分
  明是在挤迫马真。
  马真望望陆菲青,望望张召重,忽然双膝一曲,跪在周仲
  英和陈家洛面前。群雄大骇,连称:“马老前辈,有话好说,快请
  起来!”忙把他扶起。
  马真心中激荡,哽哽咽咽的道:“各位师兄贤弟,我这个不
  成才的张师弟,所作所为,实在是天所不容。我愧为武当掌门,
  不能及时清理门户,没脸见天下武林朋友。我……我……”咽
  喉塞住,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对陆菲青道:“陆师弟,你把我
  的意思向各位说吧!”陆菲青道:“我师兄知道了我们这位张大
  人的好德行之后,气得食不下咽、睡不安枕,不过……不过总
  是念在过世的师父份上,斗胆要向各位求一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