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作者:金庸    更新:2021-11-24 03:09
  不知是名门闺秀呢,还是江湖上的侠女?”骆冰道:
  “陈当家的还没结亲呢。”周仲英就不言语了。
  骆冰笑道:“咱们几时喝绮妹妹的喜酒啊?”周仲英笑道:
  “这丫头疯疯癫癫的,谁要她啊?让她一辈子陪我老头子算
  啦!”骆冰笑道:“等咱们把四哥救出了,我和他给绮妹妹做个
  媒,包你老人家称心如意。”周绮急道:“你们再说到我身上,我
  一个儿要先走了。”三人微笑不语。
  隔了一会,徐天宏忽地噗哧一笑。周绮怒道:“你又笑甚么
  了?”徐天宏笑道:“我笑我的,跟你有甚么相干?”周绮心中最
  藏不下话,哼了一声,说道:“你笑甚么,当我不知道么?你们想
  把我嫁给那个陈家洛。人家是宰相公子,我们配得上么?你们
  大家把他当宝贝儿,我才不希罕哩。他和我爹打的时候,面子
  上客客气气,心里的鬼主意可多着呢。我宁可一辈子嫁不掉,
  也不嫁笑里藏刀、诡计多端的家伙。”周仲英又好气又好笑,不
  住喝止。可是周绮不理,连珠炮般,一口气说了出来。
  骆冰笑道:“好了,好了!绮妹妹将来嫁个心直口快的豪爽
  英雄。这可称心如意了吧?”周仲英笑道:“傻丫头口没遮拦、也
  不怕七爷和文奶奶笑话。好啦,大家睡一忽儿吧,天亮了好赶
  路。”四人从马背取下毡被,盖在身上,在大树下卧倒。
  周绮轻声向父亲道:“爹,你可带着甚么吃的?我饿得慌。”
  周仲英道:“没带呀。咱们明儿早些动身,到双井打尖吧。”不一
  会,鼾声微闻,已睡着了。周绮肚子饿,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看
  身旁的骆冰似已入了睡乡,忽见徐天宏轻轻起来,走到马旁。
  周绮好奇心起,偷眼凝视,黑暗中见他似是从包袱中取了
  甚么物事,回来坐下,将毡被拥在身上,竟吃起东西来。周绮翻
  了个身,不去看他。哪知这小子十分可恶,不但吃得啧啧有声,
  而且频频“唔唔”的表示赞赏。周绮忍不住斜眼瞧去,不看倒也
  罢了,这一看不由得馋涎欲滴,饥火难忍,只见他手中拿着白
  白的一块,大口咬嚼,身旁还放着高高的一叠,分明是肃州的
  名产烘饼。原来他在杏花搂时去楼下一转,就是买这东西。周
  绮一路上和他抬杠为难,这时哪能开口问他讨吃,心想:“快些
  睡着,别尽想着吃。”岂知越想睡越睡不着,忽然间酒香扑鼻,
  这家伙无法无天,竟仰起了头,在一个小葫芦中喝酒。
  周绮再也沉不住气了,喝道:“三更半夜的喝甚么酒?要喝
  也别在这里。”徐天宏道:“成!”放下酒葫芦就睡倒了。这人可
  真会作怪,酒葫芦上的塞子却不塞住,将葫芦放在头边,让酒
  香顺着一阵阵风送向周绮。原来他在肃州杏花楼上冷眼旁观,
  见周绮酒到杯干,是个好酒的姑娘,是以这般作弄她一下。
  这一来可把周绮气得柳眉倒竖,俏眼圆睁,要发作实在说
  不出甚么道理,不发作哪里忍得下去,翻了一个身,将眼睛、鼻
  子、嘴巴都埋在毡被之中,但片刻间便闷得难受,再翻过身来,
  月光下忽见父亲枕边两枚大铁胆闪闪生光,一想有了,悄悄伸
  手过去取了一个铁胆,对准酒葫芦掷去,噗的一声,将葫芦打
  成数片,酒水都流上徐天宏的毡被。
  他这时似已入睡,全没理会。周绮见父亲睡得正香,骆冰
  也毫无声息,偷偷爬起身来,想去取回铁胆,哪知刚一伸手,徐
  天宏忽地翻了个身,将铁胆压在身下,跟着便鼾声大作。
  周绮吓了一跳,缩手不迭,她虽然性格豪爽,究竟是个年
  轻姑娘,怎敢伸手到男子身底下去?可是不拿吧,明朝这矮子
  铁胆在手,证据确实,告诉了父亲,保管又有一顿好骂,无可奈
  何,只得回来睡倒。正在这时,忽听得骆冰嗤的一笑,周绮羞得
  脸上直热到脖子里,刚才走到徐天宏身边,敢情都给她瞧见
  啦,心中七上八下,一夜没好睡。
  第二日她一早就醒,一声不响,缩在被里,只盼天永远不
  亮,可是不久周仲英和骆冰便都起来,过了一会,徐天宏也醒
  了,只听得他“啊哟”一声,道:“硬硬的一个甚么东西?”周绮忙
  缩头入被,又听他说道:“啊,老爷子,你的铁胆滚到我这里来
  啊!啊哟,不好,酒葫芦打碎啦!对了,定是山里的小猴儿闻到
  酒香,要想喝酒,又见到你的铁胆好玩,拿来玩耍,一不小心,
  将葫芦打了个粉碎。这小猴儿真顽皮!”周仲英哈哈大笑,道:
  “老弟爱说笑话,这种地方哪有猴子?”骆冰笑道:“若不是猴
  子,那定是天上的仙女了。”
  两人说了阵笑话,周绮听他们没提昨晚之事,总算放了
  心,可是徐天宏绕着弯儿骂她猴子,心下更是着恼。徐天宏将
  烘饼拿出来让大家吃,周绮赌气不吃。
  到了双井,四人买些面条煮来吃了。出得镇来,徐天宏与
  骆冰忽然俯身,在一座屋子墙脚边细看。周绮凑近去看,见墙
  脚上用木炭画着些乱七八糟的符号,就似顽童的乱涂一般,周
  绮心想这又有甚么好看了,忽听骆冰喜道:“西川双侠已发现
  四哥行踪,跟下去了。”周绮问道:“你怎知道?这些画的是甚么
  东西?”骆冰道:“这是我们会里互通消息的记号,是西川双侠
  画的。”说着用脚擦去墙脚上的记号,道:“快走吧!”
  四人得知文泰来已有踪迹,登时精神大振,骆冰更是笑逐
  颜开,倍增妩媚。四人一口气奔出四五十里路,打尖息马之后,
  又再赶路。次日中午,在七道沟见到余鱼同留下的记号,说已
  赶上西川双侠。骆冰经过数日休养,腿伤已经大好,虽然行路
  还有些不便,但已不必扶杖而行,想到不久就可会见丈夫,哪
  里还忍耐得住,一马当先,疾驰向东。
  傍晚时分赶到了柳泉子,依骆冰说还要赶路,但徐天宏记
  得陈家洛的嘱咐,劝道:“咱们不怕累,马不成啊!”
  骆冰无奈,只得投店歇夜,在炕上翻来覆去的哪里睡得
  着?半夜里窗外淅淅沥沥的竟下起雨来。蓦地想起当年与丈
  夫新婚后第三日,奉了老当家之命,到嘉兴府搭救一个被土豪
  陷害的寡妇,功成之后,两人夜半在南湖烟雨楼上饮酒赏雨。
  文泰来手携新妇,刀击土豪首级,打着节拍,纵声高歌,此情此
  景,寒窗雨声中都兜上心来。
  骆冰心想:“七哥顾念周氏父女是客,不肯贪赶路程,我何
  不先走?”此念一起,再也无法克制,当下悄悄起身,带了双刀
  行囊,用木炭在桌上留了记号,要徐天宏向周氏父女代为致
  歉,见周绮在炕上睡得正熟,怕开门惊醒了她,轻轻开窗跳出,
  去厩里牵了马,披了油布雨衣,纵马向东。雨点打在火热的面
  颊上,只觉阵阵清凉。
  黎明时赶到一个镇甸打尖,看坐骑实在跑不动了,只得休
  息了半个时辰,又赶了三四十里路,忽然那匹马前蹄打了个
  蹶。骆冰吃了一惊,忙一提缰绳,那马总算没跌倒,知道再赶下
  去非把马累死不可,不敢再催,只得缓缓而行。
  走不多时,忽听得身后蹄声急促,一乘马飞奔而来。刚闻
  蹄声,马已近身,骆冰忙拉马向左一让,眼前如风卷雪团,一匹
  白马飞掠而过。这马迅捷无伦,马上乘者是何模样全没看清。
  骆冰一惊,“怎地有如此好马?”见那马奔跑时犹如足不践土,
  一形十影,当真是追风逐电,超光越禽,顷刻间白马与乘者已
  缩成一团灰影,转眼已无影无踪。
  骆冰赞叹良久,见马力渐复,又小跑一阵,到了一个小村,
  只见一户人家屋檐下站着一匹马,遍身雪白,霜鬣扬风,身高
  腿长,神骏非凡,突然间一声长嘶,清越入云,将骆冰的坐骑吓
  得倒退了几步。骆冰一看,正是刚才那匹白马,旁边一个汉子
  正在刷马,她心中一动,暗道:“我骑上了这匹骏马,还怕赶不
  上大哥?”这样的好马,马主必不肯卖,说不得,只好硬借。只是
  马主多半不是寻常之辈,说不定武功高强,倒要小心在意。”
  她自幼随着父亲神刀骆元通闯荡江湖,诸般巧取豪夺的
  门道无一不会,无一不精,当下计算已定,从行囊中取出火绒,
  用火刀火石打了火,将绒点燃,一提缰,拍马向白马冲去,飞刀
  脱手,噗的一声,钉上屋柱,已割断系着白马的缰绳。这时所乘
  坐骑也已奔近,骆冰左手将火绒塞入自己坐骑耳中,随手提起
  行囊,右手一按马鞍,一个“潜龙升天”,飞身跳上白马马背。白
  马一惊,纵声长嘶,如箭离弦,向前直冲了出去。
  掷刀换马。取囊阻敌,这几下手势一气呵成,干净利落,直
  如迅雷陡作,不及掩耳。马主出其不意,呆了一呆,骆冰的坐骑
  耳中猛受火灸,痛得发狂般乱踢乱咬,阻住马主当路。那马主
  果是一副好身手,纵身跃过鹰马,直赶出去。这时骆冰早已去
  得远了,见有人赶出,勒马转身,囊里拈出一锭金子,挥手掷
  出,笑道:“咱们掉一匹马骑骑,你的马好,补你一锭金子吧!”
  那人不接金子,大叫大骂,撒腿追来。
  骆冰嫣然一笑,双腿微一用力,白马一冲便是十余丈,只
  觉耳旁风生,身边树木一排排向后倒退,小村镇甸,晃眼即过。
  奔驰了大半个时辰,那马始终四足飞腾,丝毫不见疲态,不一
  会道旁良田渐多,白杨处处,到了一座大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