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作者:金庸    更新:2021-11-24 03:08
  文泰来一艺通百艺通,运
  起劲力将绳索当软鞭使,势劲力疾,向着众人头脸横扫而至。
  众人出其不意,不及抵挡,急急低头避让。那童兆和吃过文泰
  来的苦头,见他上来时早避在众人背后,躲得远远的,惟恐他
  还要拚命,找自己晦气,哪知越在后面越吃亏,前面的人一低
  头,他待见绳索打到,避让已自不及,急忙转身,绳索贯劲,犹
  如铁棍,呼的一声,结结实实的打在背上,登时扑地倒了。
  侍卫瑞大林和言家拳掌门人言伯乾一个拿刀、一个手持
  双铁环,分自左右抢上。余鱼同提气在石级上点了两脚,纵身
  而上,手挥金笛,和总兵成璜打在一起。成璜使开齐眉棍法,棍
  长笛短,反被余鱼同逼得连连倒退。骆冰以长刀撑着石级,一
  步一步走上来,快到顶时,只见地窖口一个魁梧汉子叉腰而
  立,她钻起飞刀向那人掷去。那人不避不让,待飞刀射至面前,
  伸出三根手指握住刀柄,其时刀尖距他鼻尖已不过寸许。骆冰
  见此人好整以暇,将她飞刀视若无物,倒抽了一口凉气,舞起
  双刀,傍到丈夫身边。
  那人正是张召重,眉头微皱,他不屑拔剑与女子相斗,便
  以骆冰那柄刃锋才及五寸的飞刀作匕首用,连续三下作进手
  招数。骆冰步武不灵,但手中双刀家学渊源,仍能紧封门户。相
  拒四五合,张召重左臂前伸,攻到骆冰右臂外侧,向左横掠,把
  她双刀拦在一边,运力一推,骆冰立脚不稳,又跌入地窖。
  那边文泰来双战两名好手,伤口奇痛,神智昏迷,如发疯
  般乱归狂打。余鱼同施展金笛却已抢得上风。张召重见他金
  笛中夹有柔云剑法,笛子点穴的手法又是本门正传,好生奇
  怪,正要上前喝问,哪知余鱼同一招“白云苍狗”,待成璜闪开
  避让,突然纵入地窖。原来他见骆冰跌入地窖,也不知是否受
  伤,忙跳入救援。
  骆冰站了起来,余鱼同问道:“受伤了么?”骆冰道:“不碍
  事,你快出去帮四哥。”余鱼同道:“我扶你上去。”
  成璜提督熟铜棍在地窖口向下猛挥,居高临下,堵住二
  人。文泰来见爱妻不能逃脱,自己已不能再行支持,脚步踉跄,
  直跌到成璜身后,当即伸手在他腰间一点,成璜登时身子软
  了,被文泰来拦腰抱住,喝声:“下去!”两人直向地窖中跌去。
  成璜被点中了穴道,已自动弹不得,跌入地窖后,文泰来
  压在他身上,两人都爬不起来。骆冰忙伸手把文泰来扶起。他
  脸上毫无血色,满头大汗,向她勉强一笑,“哇”的一声,一口鲜
  血吐上她衣襟。余鱼同明白文泰来的用意,大叫:“让路,让
  路。”
  张召重见余鱼同武功乃武当派本门真传,又见文泰来早
  受重伤,他自重身份,不肯上前夹攻,是以将骆冰推入地窖后
  不再出手,哪知变起俄顷,成璜竟落入对方手中,这时投鼠忌
  器,听余鱼同一叫,只得向众人挥手,让出一条路出来。
  从地窖中出来的第一个是成璜,骆冰拉住他衣领,短刀刀
  尖对准他的后心。第三是余鱼同,他一手扶着骆冰,一手抱住
  文泰来。四个人拖拖拉拉走了上来。骆冰喝道:“谁动一动,这
  人就没命。”四人在刀枪丛中钻了出去,慢慢走到后园门口。骆
  冰眼见有三匹马缚在柳树上,心中大喜,暗暗谢天谢地。这三
  匹马正是吴国栋等来堵截后门时所骑。
  张召重眼见要犯便要逃脱,心想:“成璜这脓包死活关我
  何事?我把文泰来抓回北京,那才是大功一件。”拾起文泰来丢
  在地下的绳索,运起内力,向外抛去。绳索呼的一声飞出,绕住
  了文泰来,回臂一拉,将文泰来拉脱了余鱼同之手。骆冰听得
  丈夫一声呼叫,关心则乱,早忘了去杀成璜,回身来救丈夫,她
  腿上受伤,迈不了两步,已跌倒在地。文泰来叫道:“快走!快
  走!”骆冰道:“我跟你死在一起。”文泰来怒道:“你刚才答应听
  我话的……”话未说完,已被瑞大林等拥上按住。余鱼同飞身
  过来,抱住骆冰,直闯出园门。一名捕快抡铁尺上前阻拦,余鱼
  同飞起一脚,踢得他直跌出五六步去。
  骆冰见丈夫被捕,已是六神无主,也不知身在何处。余鱼
  同抢到柳树边,把她放上马背,叫道:“快放飞刀!”这时言伯乾
  及两名捕快已追出园门,骆冰三把飞刀连珠般发出,惨叫声
  中,一名捕快肩头中刀。言伯乾呆得一呆,余鱼同已将三匹马
  的马缰扯开,自己骑上一匹,把第三匹马牵转马头,向着园门,
  挥金笛在马臀上一击,那马受痛,向言伯乾等直冲过去,把追
  兵都挡在花园后门口。混乱之中,余鱼同和骆冰两骑马奔得远
  了。张召重等捉到要犯文泰来,欢天喜地,谁也无心再追。
  骆冰神不守舍的伏在马上,几次要拉回马头,再进铁胆
  庄,都给余鱼同挥鞭抽她坐骑,继续前行。直奔出六七里地,见
  后面没人追来,余鱼同才不再急策坐骑。
  又行了三四里,四乘马迎面而来,当先一人白须飘动,正
  是铁胆周仲英。他见到余骆两人,很是诧异,叫道:“贵客留步,
  我请了医生来啦。”骆冰恨极,一柄飞刀向他掷去。
  周仲英突见飞刀掷到,大吃一惊,毫无防备之下不及招
  架,急忙俯身在马背上一伏,飞刀从背上掠过。在他背后的二
  弟子安健刚忙挥刀挡格,飞刀斜出,噗的一声,插在道旁一株
  大柳树上,夕阳如血,映照刃锋闪闪生光。周仲英正要喝问,骆
  冰已张口大骂:“你这沽名钓誉、狼心狗肺的老贼!你们害我丈
  夫,我和你这老贼拚了。”她边骂边哭,手挥双刀纵马上前。周
  仲英给她骂得莫名其妙。安健刚见这女人骂他师父,早已按捺
  不住,挥单刀上前迎敌,被周仲英伸手拦住,叫道:“有话好
  说。”
  余鱼同劝道:“咱们想法子救人要紧,先救四哥,再烧铁胆
  庄。”骆冰一听有理,掉转马头,一口唾沫恨恨的吐在地下,拍
  马而走。
  周仲英纵横江湖,待人处处以仁义为先,真所谓仇怨不敢
  多结,朋友不敢少交,黑白两道一提到铁胆周仲英,无不竖起
  大拇指叫一声“好”,哪知没头没脑的给这个青年女子掷一柄
  飞刀,再加一阵臭骂,真是生平从所未有之“奇遇”。他见骆冰
  怨气冲天,存心拚命,心知必有内情,查问赶到镇上请医的庄
  丁,只说大奶奶和孟爷在家里好好待客,并没甚么争闹。
  周仲英好生纳闷,催马急奔,驰到铁胆庄前。庄丁见老庄
  主回来,忙上前迎接。周仲英见各人神情特异,料知发生了事
  端,飞步进庄,一连串的叫道:“叫健雄来!”庄丁回道:“孟爷保
  着大奶奶、小少爷到后山躲避去了。”周仲英一听,更是诧异。
  几名庄丁七张八嘴的说了经过,说公差刚把文泰来捕走,离庄
  不久,想来一干人不走大路,因此周仲英回来没遇上。众庄丁
  道:“公差去远后,已叫人去通知孟爷,想来马上就回。”
  周仲英连问:“三位客人躲在地窖里,是谁走漏风声?”庄
  丁面面相觑,都不敢说。周仲英大怒,挥马鞭向庄丁劈头劈脸
  打去。安健刚见师父动了真怒,不敢上前相劝。周仲英打了几
  鞭,坐在椅中直喘气,两枚大铁胆呛啷啷的弄得更响。众人大
  气也不敢出,站着侍侯。
  周仲英喝道:“大家站在这里干么?快去催健雄来。”说话
  未毕,孟健雄已自外面奔进,叫道:“师父回来了。”周仲英从椅
  中一跃而起,嘶声道:“谁漏了风声,你说,你……”孟健雄见师
  父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和平日豪迈从容的气度大不相同,哪里
  还敢直说,犹豫了一下道:“是鹰爪子自己发现的。”周仲英左
  手一把抓住他衣领,右手挥鞭,便要劈脸打去,终于强行忍住,
  怒道:“胡说!我这地窖如此机密,这群狗贼怎会发现?”孟健雄
  不答,不敢和师父目光相对。周大奶奶听得丈夫发怒,携了儿
  子过来相劝。
  周仲英目光转到宋善朋脸上,喝道:“你一见公差,心里便
  怕了,于是说了出来,是不是?”他素知孟健雄为人侠义,便杀
  了他头也不会出卖朋友,宋善朋不会武艺,胆小怕事,多半是
  他受不住公差的胁逼而吐露真相。宋善朋见到老庄主的威势,
  似乎一掌便要打将过来,不由得胆战心惊,说道:“不……不是
  我说的,是……是小……小公子说的。”
  周仲英心中打了个突,对儿子道:“你过来。”周英杰畏畏
  缩缩的走到父亲跟前。周仲英道:“那三个客人藏在花园的地
  窖,是你跟公差说的?”周英杰在父亲面前素来不敢说谎,却也
  不敢直承其事。周仲英挥起鞭子,喝道:“你说不说?”周英杰吓
  得要哭又不敢哭,眼睛只望母亲。周大奶奶走近身来,劝道:
  “老爷子别生气啦,就算女儿惹你生气,这小儿子乖乖的在家,
  你凶霸霸的吓他干么呀?”周仲英不去理她,将鞭子在空中吧
  的一抖,叫道:“你不说,我打死你这小杂种。”周大奶奶道:“老
  爷子越来越不成话啦,儿子是你自己生的,怎么骂他小杂种?”
  孟健雄等一干人听了觉得好笑,但都不敢笑出来。周仲英把妻
  子一推,说道:“别在这罗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