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作者:金庸    更新:2021-11-24 03:08
  盈盈道:“那林平之的事,你又如何向你过世的小师妹交
  代?”令狐冲搔头道:“这是我最头痛的事,你最好别提,待
  我见机行事便是。”盈盈微微一笑,不再说了。
  两人在两座墓前行了礼,相偕离去。
  三十七迫娶
  令狐冲和盈盈出得山谷,行了半日,来到一处市镇,到
  一家面店吃面。
  令狐冲筷子上挑起长长几根面条,笑吟吟的道:“我和你
  还没拜堂成亲……”盈盈登时羞得满脸通红,嗔道:“谁和你
  拜堂成亲了?”令狐冲微笑道:“将来总是要成亲的。你如不
  愿,我捉住了你拜堂。”盈盈似笑非笑的道:“在山谷中倒是
  乖乖的,一出来就来说这些不正经的疯话。”令狐冲笑道:
  “终身大事,最是正经不过。盈盈,那日在山谷之中,我忽然
  想起,日后和你做了夫妻,不知生几个儿子好。”盈盈站起身
  来,秀眉微蹙,道:“你再说这些话,我不跟你一起去恒山啦。”
  令狐冲笑道:“好,好,我不说,我不说。因为那山谷中有许
  多桃树,倒像是个桃谷,要是有六个小鬼在其间鬼混,岂不
  是变了小桃谷六仙?”
  盈盈坐了下来,问道:“哪里来六个小鬼?”一语出口,便
  即省悟,又是令狐冲在说风话,白了他一眼,低头吃面,心
  中却十分甜蜜。
  ‘令狐冲道:“我和你同上恒山,有些心地龌龊之徒,还
  以为我和你已成夫妻,在他自己的脏肚子里胡说八道,只怕
  你不高兴。”这一言说中了盈盈的心事,道:“正是。好在我
  现下跟你都穿了乡下庄稼人的衣衫,旁人未必认得出。”令狐
  冲道:“你这般花容月貌,不论如何改扮,总是惊世骇俗。旁
  人一见,心下暗暗喝采:‘嘿,好一个美貌乡下大姑娘,怎地
  跟着这一个傻不楞登的臭小子,岂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了?’待得仔细多看上几眼,不免认出这朵鲜花原来是日月神
  教的任大小姐,这堆牛粪呢,自然是大蒙任小姐垂青的令狐
  冲了。”盈盈笑道:“阁下大可不用如此谦虚。”
  令狐冲道:“我想,咱们这次去恒山,我先乔装成个毫不
  起眼之人,暗中察看。如果太平无事,我便独自现身,将掌
  门之位传了给人,然后和你在甚么秘密地方相会,一同下山,
  神不知,鬼不觉,岂不是好?”
  盈盈听他这么说,知他是体贴自己,甚是喜欢,笑道:
  “那好极了,不过你上恒山去,尤其是去见那些师太,只好自
  己剃光了头,也扮成个师太,旁人才不起疑。冲哥,来,我
  就给你乔装改扮,你扮成个小尼姑,只怕倒也俊俏得紧。”令
  狐冲连连摇手,道:“不成,不成。一见尼姑,逢赌必输。令
  狐冲扮成尼姑,今后可倒足了大霉,那决计不成。”盈盈笑道:
  “大丈夫能屈能伸,却偏有这许多忌讳。我非剃光你的头不
  可。”
  令狐冲笑道:“扮尼姑倒也不必了,但要上见性峰,扮女
  人却是势在必行。只是我一开口说话,就给听出来是男人。我
  倒有个计较,你可记得恒山磁窑口翠屏山悬空寺中的一个人
  吗?”盈盈一沉吟,拍手道:“妙极,妙极!悬空寺中有个又
  聋又哑的仆妇,咱们在悬空寺上打得天翻地覆,她半点也听
  不到。问她甚么,她只是呆呆的瞧着你。你想扮成这人?”令
  狐冲道:“正是。”盈盈笑道:“好,咱们去买衣衫,就给你乔
  装改扮。”
  盈盈用二两银子向一名乡妇买了一头长发,细心梳好了,
  装在令狐冲头上,再让他换上农妇装束,宛然便是个女子,再
  在脸上涂上黄粉,画上七八粒黑痣,右腮边贴了块膏药。令
  狐冲对镜一看,连自己也认不出来。盈盈笑道:“外形是像了,
  神气却还不似,须得装作痴痴呆呆、笨头笨脑的模样。”令狐
  冲笑道:“痴痴呆呆的神气最是容易不过,那压根儿不用装,
  笨头笨脑,原是令狐冲的本色。”盈盈道:“最要紧的是,旁
  人倘若突然在你身后大声吓你,千万不能露出马脚。”
  一路之上,令狐冲便装作那个又聋又哑的仆妇,先行练
  习起来。二人不再投宿客店,只在破庙野祠中住宿。盈盈时
  时在他身后突发大声,令狐冲竟充耳不闻。不一日,到了恒
  山脚下,约定三日后在悬空寺畔聚头。令狐冲独自上见性峰
  去,盈盈便在附近游山玩水。
  到得见性峰峰顶,已是黄昏时分,令狐冲寻思:“我若径
  行入庵,仪清、郑萼、仪琳师妹她们心细的人多,察看之下,
  不免犯疑。我还是暗中窥探的好。”当下找个荒僻的山洞,睡
  了一觉,醒来时月已天中,这才奔往见性峰主席无色庵。
  刚走近主庵,便听得铮铮铮数下长剑互击之声,令狐冲
  心中一动:“怎么来了敌人?”一摸身边暗藏的短剑,纵身向
  剑声处奔去。兵刃撞击声从无色庵旁十余丈外的一间瓦屋中
  发出,瓦屋窗中透出灯光。令狐冲奔到屋旁,但听兵刃撞击
  声更加密了,凑眼从窗缝中一张,登时放心,原来是仪和与
  仪琳两师姊妹正在练剑,仪清和郑萼二人站着旁观。
  仪和与仪琳所使的,正是自己先前所授、学自华山思过
  崖后洞石壁上的恒山剑法。二人剑法已颇为纯熟。斗到酣处,
  仪和出剑渐快,仪琳略一疏神,仪和一剑刺出,直指前胸,仪
  琳回剑欲架,已然不及,“啊”的一声轻叫。仪和长剑的剑尖
  已指在她心口,微笑道:“师妹,你又输了。”
  仪琳甚是惭愧,低头道:“小妹练来练去,总是没甚么进
  步。”仪和道:“比之上次已有进步了,咱们再来过。”长剑在
  空中虚劈一招。仪清道:“小师妹累啦,就和郑师妹去睡罢,
  明日再练不迟。”仪琳道:“是。”收剑入鞘,向仪和、仪清行
  礼作别,拉了郑萼的手推门出外。她转过身时,令狐冲见她
  容色憔悴,心想:“这个小师妹心中总是不快乐。”
  仪和掩上了门,和仪清二人相对摇了摇头,待听得仪琳
  和郑萼脚步声已远,说道:“我看小师妹总是静不下心来。心
  猿意马,那是咱们修道人的大忌,不知怎生劝劝她才好。”仪
  清道:“劝是很难劝的,总须自悟。”仪和道:“我知道她为甚
  么不能心静,她心中老是想着……”仪清摇手道:“佛门清净
  之地,师姊别说这等话。若不是为了急于报师父的大仇,让
  她慢慢自悟,原亦不妨。”
  仪和道:“师父常说:世上万事皆须随缘,半分勉强不得;
  尤其收束心神,更须循序渐进,倘若着意经营,反易堕入魔
  障。我看小师妹外和内热,乃是性情中人,身入空门,于她
  实不相宜。”仪清叹了口气,道:“这一节我也何尝没想到,只
  是……只是一来我派终须有佛门中人接掌门户,令狐师兄曾
  一再声言,他代掌门户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更要紧的是,岳
  不群这恶贼害死我们师父、师叔……”
  令狐冲听到这里,大吃一惊:“怎地是我师父害死她们的
  师父、师叔?”
  只听仪清续道:“不报这深恨大仇,咱们做弟子的寝食难
  安。”仪和道:“我只有比你更心急,好,赶明儿我加紧督促
  她练剑便了。”仪清道:“常言道:欲速则不达,却别逼得她
  太过狠了。我看小师妹近日精神越来越差。”仪和道:“是了。”
  两师姊妹收起兵刃,吹灭灯火,入房就寝。
  令狐冲悄立窗外,心下疑思不解:“她们怎么说我师父害
  死了她们的师父、师叔?又为甚么为报师仇,为了有人接掌
  恒山门户,便须督促仪琳小师妹日夜勤练剑法?”凝思半晌,
  不明其理,慢慢走开,心想:“日后询问仪和、仪清两位师姊
  便是。”猛见地下自己的影子缓缓晃动,抬头望月,只见月亮
  斜挂树梢,心中陡然闪过一个念头,险些叫出声来,心道:
  “我早该想到了。为甚么她们早就明白此事,我却一直没想
  到?”
  闪到近旁小屋的墙外,靠墙而立,以防恒山派中有人见
  到自己身影,这才静心思索,回想当日在少林寺中定闲、定
  逸两位师太毙命的情状:
  其时定逸师太已死,定闲师太嘱咐我接掌恒山门户之后,
  便即逝去,言语中没显露害死她们的凶手是谁。检视之下,二
  位师太身上并无伤痕,并非受了内伤,更不是中毒,何以致
  死,甚是奇怪,只是不便解开她们衣衫,详查伤处。
  后来离少林寺出来,在雪野山洞之中,盈盈说在少林寺
  时曾解开二位师太的衣衫查伤,见到二人心口都有一粒钉孔
  大的红点,是被人用针刺死。当时我跳了起来,说道:“毒针?
  武林之中,有谁是使毒针的?”盈盈说道:“爹爹和向叔叔见
  闻极广,可是他们也不知道。爹爹又说,这针并非毒针,乃
  是一件兵刃,刺入要害,致人死命。只是刺入定闲师太心口
  那一针,略略偏斜了些。”我说:“是了,我见到定闭师太之
  时,她还没断气。这针既是当胸刺入,那就并非暗算,而是
  正面交锋。那么害死两位师太的,定是武功绝顶的高手。”盈
  盈道:“我爹爹也这么说。既有了这条线索,要找到凶手,想
  亦不难。”当时我伸掌在山洞石壁上用力一拍,大声道:“盈
  盈,我二人有生之年,定当为两位师太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