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作者:金庸    更新:2021-11-24 03:08
  便在此时,只听得
  窗子呀的一声打开,我急忙缩头,眼前红光一闪,那件袈裟
  飘将下来,跟着窗子又即关上。眼看那袈裟从我身旁飘过,我
  伸手一抓,差了数尺,没能抓到。其时我只知父母之仇是否
  能报,系于是否能抓到袈裟,全将生死置之度外,我右手搭
  在崖上,左脚拚命向外一勾,只觉脚尖似乎碰到了袈裟,立
  即缩将回来,当真幸运得紧,竟将那袈裟勾到了,没落入天
  声峡下的万仞深渊中。”
  盈盈听他说得惊险,心想:“你若没能将袈裟勾到,那才
  真是幸运得紧呢。”
  岳灵珊道:“妈妈只道爹爹将剑谱掷入了天声峡中,其实
  爹爹早将剑法记熟,袈裟于他已然无用,却让你因此而学得
  了剑法,是不是?”林平之道:“正是。”
  岳灵珊道:“那是天意如此。冥冥之中,老天爷一切早有
  安排,要你由此而报公公、婆婆的大仇。那……那……那也
  很好。”
  林平之道:“可是有一件事,我这几天来几乎想破了头,
  也是难以明白。为甚么左冷禅也会使辟邪剑法?”岳灵珊
  “嗯”了一声,语音冷漠,显然对左冷禅会不会使辟邪剑法,
  全然没放在心上。林平之道:“你没学过这路剑法,不知其中
  的奥妙所在。那一日左冷禅与你爹爹在封禅台上大战,斗到
  最后,两人使的全是辟邪剑法。只不过左冷禅的剑法全然似
  是而非,每一招都似故意要输给你爹爹,总算他剑术根底奇
  高,每逢极险之处,急变剑招,才得避过,但后来终于给你
  爹爹刺瞎了双眼。倘若……嗯……倘若他使嵩山剑法,被你
  爹爹以辟邪剑法所败,那并不希奇。辟邪剑法无敌于天下,原
  非嵩山剑法之所能匹敌。左冷禅没有自宫,练不成真正的辟
  邪剑法,那也不奇。我想不通的是,左冷禅这辟邪剑法却是
  从哪里学来的,为甚么又学得似是而非?”他最后这几句话说
  得迟疑不定,显是在潜心思索。
  盈盈心想:“没有甚么可听的了。左冷禅的辟邪剑法,多
  半是从我教偷学去的。他只学了些招式,却不懂这无耻的法
  门。东方不败的辟邪剑法比岳不群还厉害得多。你若见了,管
  教你就有三个脑袋,一起都想破了,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她正欲悄悄退开,忽听得远处马蹄声响,二十余骑在官
  道上急驰而来。
  三十六伤逝
  盈盈生怕令狐冲有失,急展轻功,赶到大车旁,说道:
  “冲哥,有人来了!”
  令狐冲笑道:“你又在偷听人家杀鸡喂狗了,是不是?怎
  地听了这么久?”盈盈呸了一声,想到刚才岳灵珊确是便要在
  那大车之中,和林平之“做真正夫妻”,不由得满脸发烧,说
  道:“他们……他们在说修习……修习辟邪剑法的事。”令狐
  冲道:“你说话吞吞吐吐,一定另有古怪,快上车来,说给我
  听,不许隐瞒抵赖。”盈盈道:“不上来!好没正经。”令狐冲
  笑道:“怎么好没正经?”盈盈道:“不知道!”这时蹄声更加
  近了,盈盈道:“听人数是青城派没死完的弟子,果真是跟着
  报仇来啦!”
  令狐冲坐起身来,说道:“咱们慢慢过去,时候也差不多
  了。”盈盈道:“是。”她知令狐冲对岳灵珊关心之极,既有敌
  人来袭,他受伤再重,也是非过去援手不可,何况任由他一
  人留在车中,自己出手救人,也不放心,当下扶着他跨下车
  来。
  令狐冲左足踏地,伤口微觉疼痛,身子一侧,碰了碰车
  辕。拉车的骡子一直悄无声息,大车一动,只道是赶它行走,
  头一昂,便欲嘶叫。盈盈短剑一挥,一剑将骡头切断,干净
  利落之极。令狐冲轻声赞道:“好!”他不是赞她剑法快捷,以
  她这等武功,快剑一挥,骡头便落,毫不希奇,难得的是当
  机立断,竟不让骡子发出半点声息。至于以后如何拉车,如
  何赶路,那是另一回事了。
  令狐冲走了几步,听得来骑蹄声又近了些,当即加快步
  子。盈盈寻思:“他要抢在敌人头里,走得快了,不免牵动伤
  口。我如伸手抱他负他,岂不羞人?”轻轻一笑,说道:“冲
  哥,可要得罪了。”不等令狐冲回答,右手抓住他背后腰带,
  左手抓住他衣领,将他身子提了起来,展开轻功,从高粱丛
  中疾行而前。令狐冲又是感激,又是好笑,心想自己堂堂恒
  山派掌门,给她这等如提婴儿般抓在手里,倘若教人见了,当
  真颜面无存,但若非如此,只怕给青城派人众先到,小师妹
  立遭凶险,她此举显然是深体自己心意。
  盈盈奔出数十步,来骑马蹄声又近了许多。她转头望去,
  只见黑暗中一列火把高举,沿着大道驰来,说道:“这些人胆
  子不小,竟点了火把追人。”令狐冲道:“他们拚死一击,甚
  么都不顾了,啊哟,不好!”盈盈也即想起,说道:“青城派
  要放火烧车。”令狐冲道:“咱们上去截住了,不让他们过来。”
  盈盈道:“不用心急,要救两个人,总还办得到。”令狐冲知
  她武功了得,青城派中余沧海已死,余人殊不足道,当下也
  放宽了心。
  盈盈抓着令狐冲,走到离岳灵珊大车的数丈处,扶他在
  高粱丛中坐好,低声道:“你安安稳稳的坐着别动。”
  只听得岳灵珊在车中说道:“敌人快到了,果然是青城派
  的鼠辈。”林平之道:“你怎知道?”岳灵珊道:“他们欺我夫
  妻受伤,竟人人手执火把追来,哼,肆无忌惮之极。”林平之
  道:“人人手执火把?”岳灵珊道:“正是。”林平之多历患难,
  心思缜密,可比岳灵珊机灵得多,忙道:“快下车,鼠辈要放
  火烧车!”岳灵珊一想不错,道:“是!否则要这许多火把干
  甚么?”一跃下车,伸手握住林平之的手。林平之跟着也跃了
  下来。两人走出数丈,伏在高粱丛中,与令狐冲、盈盈两人
  所伏处相距不远。
  蹄声震耳,青城派众人驰近大车,先截住了去路,将大
  车团团围住。一人叫道:“林平之,你这狗贼,做乌龟么?怎
  地不伸出头来?”众人听得车中寂静无声,有人道:“只怕是
  下车逃走了。”只见一个火把划过黑暗,掷向大车。
  忽然车中伸出一只手来,接住了火把,反掷出来。
  青城众人大哗,叫道:“狗贼在车里!
  狗贼在车里!”车中突然有人伸手出来,接住火把反掷,
  令狐冲和盈盈自是大出意料之外,想不到大车之中另有强援。
  岳灵珊却更大吃一惊,她和林平之说了这许久话,全没想到
  车中竟有旁人,眼见这人掷出火把,手势极劲,武功显是颇
  高。
  青城弟子掷出八个火把,那人一一接住,一一还掷,虽
  然没伤到人,余下青城弟子却也不再投掷火把,只远远围着
  大车,齐声呐喊。火光下人人瞧得明白,那只手干枯焦黄,青
  筋突起,是老年人之手。有人叫道:“不是林平之!”另有人
  道:“也不是他老婆。”有人叫道:“龟儿子不敢下车,多半也
  受了伤。”
  众人犹豫半晌,见车中并无动静,突然间发一声喊,二
  十余人一涌而上,各挺长剑,向大车中插去。
  只听得波的一声响,一人从车顶跃出,手中长剑闪烁,窜
  到青城派群弟子之后,长剑挥动,两名青城弟子登时倒地。
  这人身披黄衫,似是嵩山派打扮,脸上蒙了青布,只露
  出精光闪闪的一双眼珠,出剑奇快,数招之下,又有两名青
  城弟子中剑倒地。令狐冲和盈盈双手一握,想的都是同一个
  念头:“这人使的又是辟邪剑法。”
  但瞧他身形绝不是岳不群。两人又是同一念头:“世上除
  了岳不群、林平之、左冷禅三人之外,居然还有第四人会使
  辟邪剑法。”岳灵珊低声道:“这人所使的,似乎跟你的剑法
  一样。”林平之“咦”的一声,奇道:“他……他也会使我的
  剑法?你可没看错?”
  片刻之间,青城派又有三人中剑。但令狐冲和盈盈都已
  瞧了出来,这人所使剑招虽是辟邪剑法,但闪跃进退固与东
  方不败相去甚远,亦不及岳不群和林平之的神出鬼没,只是
  他本身武功甚高,远胜青城诸弟子,加上辟邪剑法的奇妙,以
  一敌众,仍大占上风。
  岳灵珊道:“他剑法好像和你相同,但出手没你快。”林
  平之吁了口气,道:“出手不快,便不合我家剑法的精义。可
  是……可是,他是谁?为甚么会使这剑法?”
  酣斗声中,青城弟子中又有一人被他长剑贯胸,那人大
  喝一声,抽剑出来,将另一人拦腰斩为两截。余人心胆俱寒,
  四下散开。那人一声呼喝,冲出两步。青城弟子中有人
  “啊”的一声叫,转头便奔,余人泄了气,一窝蜂的都走了。
  有的两人一骑,有的不及乘马,步行飞奔,刹那间走得不知
  去向。
  那人显然也颇为疲累,长剑拄地,不住喘气。令狐冲和
  盈盈从他喘息之中,知道此人适才一场剧斗,为时虽暂,却
  已大耗内力,多半还已受了颇重的暗伤。
  这时地下有七八个火把仍在燃烧,火光闪耀,明暗不定。
  这黄衫老人喘息半晌,提起长剑,缓缓插入剑鞘,说道:
  “林少侠、林夫人,在下奉嵩山左掌门之命,前来援手。”他
  语音极低,嗓音嘶哑,每一个字都说得含糊不清,似乎口中
  含物,又似舌头少了一截,声音从喉中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