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作者:金庸    更新:2021-11-24 03:07
  寻到嵩山派剑法的图形,学了十
  余招,心道:“衡山派的绝招刚才还有十来招没使,我给他夹
  在嵩山派剑法之中,再突然使几招本门剑招,说不定便能搞
  得他头晕眼花。”不等田伯光相呼,便出洞相斗。
  他剑招忽而嵩山,忽而衡山,中间又将华山派的几下绝
  招使了出来。田伯光连叫:“古怪,古怪!”但拆到二十二招
  时,终究还是将刀架在令狐冲颈中,逼得他弃剑认输。
  令狐冲道:“第一次我只能接你五招,动脑筋想了一会,
  便接得你十八招,再想一会,已接得你二十一招。田兄,你
  怕不怕?”田伯光笑道:“我怕甚么?”令狐冲道:“我不断潜
  心思索,再想几次,便能接得你三十招了。又多想几次,便
  能反败为胜了,那时我就算不杀你,你岂不是糟糕之极?”田
  伯光道:“田某浪荡江湖,生平所遇对手之中,以令狐兄最为
  聪明多智,只可惜武功和田某还差着一大截,就算你进步神
  速,要想在几个时辰之中便能胜过田某,天下决计没这个道
  理。”
  令狐冲道:“令狐冲浪荡江湖,生平所遇对手之中,以田
  兄最为胆大妄为,眼见得令狐冲越战越强,居然并不逃走,难
  得啊难得。田兄,少陪了,我再进去想想。”
  田伯光笑道:“请便。”
  令狐冲慢慢走入洞中,他嘴上跟田伯光胡说八道,似乎
  满不在乎,心中其实越来越担忧:“这恶徒来到华山,决计不
  存好心。他明知师父、师娘正在追杀他,又怎有闲情来跟我
  拆招比武?将我制住之后,纵然不想杀我,也该点了我的穴
  道,令我动弹不得,却何以一次又一次的放我?到底是何用
  意?”
  料想田伯光来到华山,实有个恐怖之极的阴谋,但到底
  是甚么阴谋,却全无端倪可寻,寻思:“倘若是要绊住了我,
  好让旁人收拾我一众师弟、师妹,又何不直截了当的杀我?那
  岂不干脆容易得多?”思索半晌,一跃而起,心想:“今日之
  事,看来我华山派是遇上了极大的危难。师父、师娘不在山
  上,令狐冲是本门之长,这副重担是我一个人挑了。不管田
  伯光有何图谋,我须当竭尽心智,和他缠斗到底,只要有机
  可乘,便即一剑将他杀了。”心念已决,又去观看石壁上的图
  形,这一次却只拣最狠辣的杀着用心记忆。
  待得步出山洞,天色已明,令狐冲已存了杀人之念,脸
  上却笑嘻嘻地,说道:“田兄,你驾临华山,小弟没尽地主之
  谊,实是万分过意不去。这场比武之后,不论谁输谁赢,小
  弟当请田兄尝一尝本山的土酿名产。”田伯光笑道:“多谢了!”
  令狐冲道:“他日又在山下相逢,你我却是决生死的拚斗,不
  能再如今日这般,客客气气的数招赌赛了。”田伯光道:“像
  令狐兄这般朋友,杀了实在可惜。只是我若不杀你,你武功
  进展神速,他日剑法比我为强之时,你却不肯饶我这采花大
  盗了。”令狐冲道:“正是,如今日这般切磋武功,实是机会
  难得。田兄,小弟进招了,请你多多指教。”田伯光笑道:
  “不敢,令狐兄请!”
  令狐冲笑道:“小弟越想越觉不是田兄的对手。”一言未
  毕,挺剑刺了过去,剑尖将到田伯光身前三尺之处,蓦地里
  斜向左侧,猛然回刺。田伯光举刀挡格。令狐冲不等剑锋碰
  到刀刃,忽地从他下阴挑了上去。这一招阴狠毒辣,凌厉之
  极。田伯光吃了一惊,纵身急跃。令狐冲乘势直进,刷刷刷
  三剑,每一剑都是竭尽平生之力,攻向田伯光的要害。田伯
  光失了先机,登处劣势,挥刀东挡西格,只听得嗤的一声响,
  令狐冲长剑从他右腿之侧刺过,将他裤管刺穿一孔,剑势奇
  急,与他腿肉相去不及一寸。
  田伯光右手砰的一拳,将令狐冲打了个筋斗,怒道:“你
  招招要取我性命,这是切磋武功的打法么?”令狐冲跃起身来,
  笑道:“反正不论我如何尽力施为,终究伤不了田兄的一根寒
  毛。你左手拳的劲道可真不小啊。”田伯光笑道:“得罪了。”
  令狐冲笑嘻嘻的走上前去,说道:“似乎已打断了我两根肋
  骨。”越走越近,突然间剑交左手,反手刺出。
  这一剑当真是匪夷所思,却是恒山派的一招杀着。田伯
  光大惊之下,剑尖离他小腹已不到数寸,百忙中一个打滚避
  过。令狐冲居高临下,连刺四剑,只攻得田伯光狼狈不堪,眼
  见再攻数招,便可将他一剑钉在地下,不料田伯光突然飞起
  左足,踢在他手腕之上,跟着鸳鸯连环,右足又已踢出,正
  中他小腹。令狐冲长剑脱手,向后仰跌出去。
  田伯光挺身跃起,扑上前去,将刀刃架在他咽喉之中,冷
  笑道:“好狠辣的剑法!田某险些将性命送在你手中,这一次
  服了吗?”令狐冲笑道:“当然不服。咱们说好比剑,你却连
  使拳脚。又出拳,又出腿,这招数如何算法?”
  田伯光放开了刀,冷笑道:“便是将拳脚合并计算,也没
  足三十之数。”令狐冲站起身来,怒道:“你在三十招内打败
  了我,算你武功高强,那又怎样?你要杀便杀,何以耻笑于
  我?你要笑便笑,却何以要冷笑?”田伯光退了一步,说道:
  “令狐兄责备得对,是田某错了。”一抱拳,说道:“田某这里
  诚意谢过,请令狐兄恕罪。”
  令狐冲一怔,万没想到他大胜之余,反肯赔罪,当下抱
  拳还礼,道:“不敢!”寻思:“礼下于人,必有所图。他对我
  如此敬重,不知有何用意?”苦思不得,索性便开门见山的相
  询,说道:“田兄,令狐冲心中有一事不明,不知田兄是否肯
  直言相告?”田伯光道:“田伯光事无不可对人言。奸淫掳掠、
  杀人放火之事,旁人要隐瞒抵赖,田伯光做便做了,何赖之
  有?”令狐冲道:“如此说来,田兄倒是个光明磊落的好汉子。”
  田伯光道:“‘好汉子’三字,那是不敢当,总算得还是个言
  行如一的真小人。”
  令狐冲道:“嘿嘿,江湖之上,如田兄这等人物,倒也罕
  有。请问田兄,你深谋远虑,将我师父远远引开,然后来到
  华山,一意要我随你同去,到底要我到哪里去?有何图谋?”
  田伯光道:“田某早对令狐兄说过,是请你去和仪琳小师父见
  上一见,以慰她相思之苦。”令狐冲摇头道:“此事太过怪诞
  离奇,令狐冲又非三岁小儿,岂能相信?”
  田伯光怒道:“田某敬你是英雄好汉,你却当我是下三滥
  的无耻之徒。我说的话,你如何不信?难道我口中说的不是
  人话,却是大放狗屁么?田某若有虚言,连猪狗也不如。”
  令狐冲见他说得十分真诚,实不由得不信,不禁大奇,问
  道:“田兄拜那小师父为师之事,只是一句戏言,原当不得真,
  却何以为了她,千里迢迢的来邀我下山?”田伯光神色颇为尴
  尬,道:“其中当然另有别情。凭她这点微末本事,怎能做得
  我的师父?”令狐冲心念一动,暗忖:“莫非田伯光对仪琳师
  妹动了真情,一番欲念,竟尔化成了爱意么?”说道:“田兄
  是否对仪琳小师太一见倾心,心甘情愿的听她指使?”田伯光
  摇头道:“你不要胡思乱想,哪有此事?”令狐冲道:“到底其
  中有何别情,还盼田兄见告。”
  田伯光道:“这是田伯光倒霉之极的事,你何必苦苦追问?
  总而言之,田伯光要是请不动你下山,一个月之后,便会死
  得惨不堪言。”
  令狐冲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道:“天下哪有此事?”
  田伯光捋起衣衫,袒裸胸膛,指着双乳之下的两枚钱大
  红点,说道:“田伯光给人在这里点了死穴,又下了剧毒,被
  迫来邀你去见那小师父。倘若请你不到,这两块红点在一个
  月后便腐烂化脓,逐渐蔓延,从此无药可治,终于全身都化
  为烂肉,要到三年六个月后,这才烂死。”他神色严峻,说道:
  “令狐兄,田某跟你实说,不是盼你垂怜,乃是要你知道,不
  管你如何坚决拒却,我是非请你去不可的。你当真不去,田
  伯光甚么事都做得出来。我平日已然无恶不作,在这生死关
  头,更有甚么顾忌?”
  令狐冲寻思:“看来此事非假,我只须设法能不随他下山,
  一个月后他身上毒发,这个为祸世间的恶贼便除去了,倒不
  须我亲手杀他。”当下笑吟吟道:“不知是哪一位高手如此恶
  作剧,给田兄出了这样一个难题?田兄身上所中的却又不知
  是何种毒药?不管是如何厉害的毒药,也总有解救的法门。”
  田伯光气愤愤的道:“点穴下毒之人,那也不必提了。要解此
  死穴奇毒,除了下手之人,天下只怕惟有‘杀人名医’平一
  指一人,可是他又怎肯给我解救?”令狐冲微笑道:“田兄善
  言相求,或是以刀相迫,他未必不肯解。”田伯光道:“你别
  尽说风凉话,总而言之,我真要是请你不动,田某固然活不
  成,你也难以平安大吉。”令狐冲道:“这个自然,但田兄只
  须打得我口服心服,令狐冲念你如此武功,得来不易,随你
  下山走一趟,也未始不可。田兄稍待,我可又要进洞去想想
  了。”
  他走进山洞,心想:“那日我曾和他数度交手,未必每一
  次都拆不上三十招,怎地这一次反而退步了,说甚么也接不
  到他三十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