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作者:金庸    更新:2021-11-24 03:07
  说罢呵呵大笑,甚是得意。
  令狐冲心下骇异:“这位前辈为了一首琴曲,竟致去连掘
  二十九座古墓。”
  只见曲洋笑容收敛,神色黯然,说道:“小兄弟,你是正
  教中的名门大弟子,我本来不该托你,只是事在危急,迫不
  得已的牵累于你,莫怪莫怪。”转头向刘正风道:“兄弟,咱
  们这就可以去了。”刘正风道:“是!”伸出手来,两人双手相
  握,齐声长笑,内力运处,迸断内息主脉,闭目而逝。
  令狐冲吃了一惊,叫道:“前辈,刘师叔。”伸手去探二
  人鼻息,已无呼吸。
  仪琳惊道:“他们……他们都死了?”令狐冲点点头,说
  道:“师妹,咱们赶快将四个人的尸首埋了,免得再有人寻来,
  另生枝节。费彬为莫大先生所杀之事,千万不可泄漏半点风
  声。”他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道:“此事倘若泄漏了出去,
  莫大先生自然知道是咱们两人说出去的,祸患那可不小。”仪
  琳道:“是。如果师父问起,我说不说?”令狐冲道:“跟谁都
  不能说。你一说,莫大先生来跟你师父斗剑,岂不糟糕?”仪
  琳想到适才所见莫大先生的剑法,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忙道:
  “我不说。”
  令狐冲慢慢俯身,拾起费彬的长剑,一剑又一剑的在费
  彬的尸体上戳了十七八个窟窿。仪琳心中不忍,说道:“令狐
  大哥,他人都死了,何必还这般恨他,糟蹋他的尸身?”令狐
  冲笑道:“莫大先生的剑刃又窄又薄,行家一看到费师叔的伤
  口,便知是谁下的手。我不是糟蹋他尸身,是将他身上每一
  个伤口都通得乱七八糟,教谁也看不出线索。”
  仪琳吸了口气,心想:“江湖上偏有这许多心机,真……
  真是难得很了。”见令狐冲抛下长剑,拾起石块,往费彬的尸
  身上抛去,忙道:“你别动,坐下来休息,我来。”拾起石块,
  轻轻放在费彬尸身上,倒似死尸尚有知觉,生怕压痛了他一
  般。
  她执拾石块,将刘正风等四具尸体都掩盖了,向着曲非
  烟的石坟道:“小妹子,你倘若不是为了我,也不会遭此危难。
  但盼你升天受福,来世转为男身,多积功德福报,终于能到
  西方极乐世界,南无阿弥陀佛,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
  令狐冲倚石而坐,想到曲非烟于自己有救命之恩,小小
  年纪,竟无辜丧命,心下也甚伤感。他素不信佛,但忍不住
  跟着仪琳念了几句“南无阿弥陀佛”。
  歇了一会,令狐冲伤口疼痛稍减,从怀中取出《笑傲江
  湖》曲谱,翻了开来,只见全书满是古古怪怪的奇字,竟一
  字不识。他所识文字本就有限,不知七弦琴的琴谱本来都是
  奇形怪字,还道谱中文字古奥艰深,自己没有读过,随手将
  册子往怀中一揣,仰起头来,吁了一口长气,心想:“刘师叔
  结交朋友,将全副身家性命都为朋友而送了,虽然结交的是
  魔教中长老,但两人肝胆义烈,都不愧为铁铮铮的好汉子,委
  实令人钦佩。刘师叔今天金盆洗手,要退出武林,却不知如
  何,竟和嵩山派结下了冤仇,当真奇怪。”
  正想到此处,忽见西北角上青光闪了几闪,剑路纵横,一
  眼看去甚是熟悉,似是本门高手和人斗剑,他心中一凛,道:
  “小师妹,你在这里等我片刻,我过去一会儿便回来。”仪琳
  兀自在堆砌石坟,没看到那青光,还道他是要解手,便点了
  点头。
  令狐冲撑着树枝,走了十几步,拾起费彬的长剑插在腰
  间,向着青光之处走去。走了一会,已隐隐听到兵刃撞击之
  声,密如联珠,斗得甚是紧迫,寻思:“本门哪一位尊长在和
  人动手?居然斗得这么久,显然对方也是高手了。”
  他伏低了身子,慢慢移近,耳听得兵刃相交声相距不远,
  当即躲在一株大树之后,向外张望,月光下只见一个儒生手
  执长剑,端立当地,正是师父岳不群,一个矮小道人绕着他
  快速无伦的旋转,手中长剑疾刺,每绕一个圈子,便刺出十
  余剑,正是青城派掌门余沧海。
  令狐冲陡然间见到师父和人动手,对手又是青城派掌门,
  不由得大是兴奋,但见师父气度闲雅,余沧海每一剑刺到,他
  总是随手一格,余沧海转到他身后,他并不跟着转身,只是
  挥剑护住后心。余沧海出剑越来越快,岳不群却只守不攻。令
  狐冲心下佩服:“师父在武林中人称‘君子剑’,果然蕴藉儒
  雅,与人动手过招也是毫无霸气。”又看了一会,再想:“师
  父所以不动火气,只因他不但风度甚高,更由于武功甚高之
  故。”
  岳不群极少和人动手,令狐冲往常见到他出手,只是和
  师母过招,向门人弟子示范,那只是假打,此番真斗自是大
  不相同;又见余沧海每剑之出,都发出极响的嗤嗤之声,足
  见剑力强劲。令狐冲心下暗惊:“我一直瞧不起青城派,哪知
  这矮道士竟如此了得,就算我没受伤,也决不是他对手,下
  次撞到,倒须小心在意,还是尽早远而避之的为妙。”
  又瞧了一阵,只见余沧海愈转愈快,似乎化作一圈青影,
  绕着岳不群转动,双剑相交声实在太快,已是上一声和下一
  声连成一片,再不是叮叮当当,而是化成了连绵的长声。令
  狐冲道:“倘若这几十剑都是向我身上招呼,只怕我一剑也挡
  不掉,全身要给他刺上几十个透明窟窿了。这矮道士比之田
  伯光,似乎又要高出半筹。”眼见师父仍然不转攻势,不由得
  暗暗担忧:“这矮道士的剑法当真了得,师父可别一个疏神,
  败在他的剑下。”猛听得铮的一声大响,余沧海如一枝箭般向
  后平飞丈余,随即站定,不知何时已将长剑入鞘。令狐冲吃
  了一惊,看师父时,只见他长剑也已入鞘,一声不响的稳站
  当地。这一下变故来得太快,令狐冲竟没瞧出到底谁胜谁败,
  不知有否哪一人受了内伤。
  二人凝立半晌,余沧海冷哼一声,道:“好,后会有期!”
  身形飘动,便向右侧奔去。岳不群大声道:“余观主慢走!那
  林震南夫妇怎么样了?”说着身形一晃,追了下去,余音未了,
  两人身影皆已杳然。
  令狐冲从两人语意之中,已知师父胜过了余沧海,心中
  暗喜,他重伤之余,这番劳顿,甚感吃力,心忖:“师父追赶
  余沧海去了。他两人展开轻功,在这片刻之间,早已在数里
  之外!”他撑着树枝,想走回去和仪琳会合,突然间左首树林
  中传出一下长声惨呼,声音甚是凄厉。令狐冲吃了一惊,向
  树林走了几步,见树隙中隐隐现出一堵黄墙,似是一座庙宇。
  他担心是同门师弟妹和青城派弟子争斗受伤,快步向那黄墙
  处行去。
  离庙尚有数丈,只听得庙中一个苍老而尖锐的声音说道:
  “那辟邪剑谱此刻在哪里?你只须老老实实的跟我说了,我便
  替你诛灭青城派全派,为你夫妇报仇。”令狐冲在群玉院床上,
  隔窗曾听到过这人说话,知道是塞北明驼木高峰,寻思:“师
  父正在找寻林震南夫妇的下落,原来这两人却落入了木高峰
  的手中。”
  只听一个男子声音说道:“我不知有甚么辟邪剑谱。我林
  家的辟邪剑法世代相传,都是口授,并无剑谱。”令狐冲心道:
  “说这话的,自必定林师弟的父亲,是福威镖局总镖师林震
  南。”又听他说道:“前辈肯为在下报仇,自是感激不尽。青
  城派余沧海多行不义,日后必无好报,就算不为前辈所诛,也
  必死于另一位英雄好汉的刀剑之下。”
  木高峰道:“如此说来,你是不肯说的了。‘塞北明驼’的
  名头,或许你也听见过。”林震南道:“木前辈威震江湖,谁
  人不知,哪个不晓?”木高峰道:“很好,很好!威震江湖,倒
  也不见得,但姓木的下手狠辣,从来不发善心,想来你也听
  到过。”林震南道:“木前辈意欲对林某用强,此事早在预料
  之中。莫说我林家并无辟邪剑谱,就算真的有,不论别人如
  何威胁利诱,那也决计不会说出来。林某自遭青城派擒获,无
  日不受酷刑,林某武功虽低,几根硬骨头却还是有的。”木高
  峰道:“是了,是了,是了!”
  令狐冲在庙外听着,寻思:“甚么‘是了,是了’?嗯,是
  了,原来如此。”
  果然听得木高峰续道:“你自夸有硬骨头,熬得住酷刑,
  不论青城派的矮鬼牛鼻子如何逼迫于你,你总是坚不吐露。倘
  若你林家根本就无辟邪剑谱,那么你不吐露,只不过是无可
  吐露,谈不上硬骨头不硬骨头。是了,你辟邪剑谱是有的,就
  是说甚么也不肯交出来。”过了半晌,叹道:“我瞧你实在蠢
  得厉害。林总镖头,你为甚么死也不肯交剑谱出来?这剑谱
  于你半分好处也没有。依我看啊,这剑谱上所记的剑法,多
  半平庸之极,否则你为甚么连青城派的几名弟子也斗不过?这
  等武功,不提也罢。”
  林震南道:“是啊,木前辈说得不错,别说我没辟邪剑谱,
  就算真的有,这等稀松平常的三脚猫剑法,连自己身家性命
  也保不住,木前辈又怎会瞧在眼里?”
  木高峰笑道:“我只是好奇,那矮鬼牛鼻子如此兴师动众,
  苦苦逼你,看来其中必有甚么古怪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