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作者:金庸    更新:2021-11-24 03:04
  段天德一直躲在地窖之中,听众僧说相斗双方人人死伤
  倒地,当真是不胜之喜,还怕丘处机不在其内,命小沙弥再
  去看明白那道士有没有死,等小沙弥回来报称那道士闭目俯
  伏,这才放心,拉了李萍奔到大殿。
  他在丘处机身上踢了一脚。丘处机微微喘息,尚未断气。
  段天德拔出腰刀,喝道:“你这贼道追得我好苦,老子今日送
  你上西天去吧!”
  焦木重伤之余,见段天德要行凶伤人,提气叫道:“不……
  不可伤他!”段天德道:“干甚么?”焦木道:“他是好人……
  只是性子急……急,生了误会……”段天德道:“甚么好人?
  砍了再说。”焦木怒道:“你听不听我说话?放……放下刀子。”
  段天德哈哈大笑,叫道:“要我放下刀子?哈哈!立地成佛吗?”
  举起腰刀,向丘处机顶门便砍。
  焦木怒极,奋起平生之力,将手中一段乌焦木头对准段
  天德掷去。段天德身子急侧,可是武功实在太差,没能避开,
  这段焦木打在他嘴角之上,登时撞下了三颗牙齿。段天德疼
  极,恶性大发,也不顾焦木于自己有恩,举刀便往他头上砍
  落。站在他身旁的小沙弥狠命拉住他右臂,另一个去拉他衣
  领。段天德怒极,回刀将两个个沙弥砍翻在地。
  丘处机、焦木、江南七侠武功虽强,这时却个个受伤甚
  重,只有眼睁睁的瞧着他行凶。
  李萍大叫:“恶贼,快住手!”她给段天德拉了东奔西逃,
  本想俟机杀他为夫报仇,这时见到满地鲜血,而这恶贼又欲
  杀人,再也忍耐不住,当即扑上去狠命厮打。
  各人见她身穿军士装束,只道是段天德的部属,何以反
  而拚命拦阻他伤人?均感诧异。
  柯镇恶眼睛瞎了,耳朵特别灵敏,一听她叫嚷之声,便
  知是女子,叹道:“焦木和尚,我们都给你害死啦。你寺里果
  真藏着女人!”
  焦木一怔,立时醒悟,心想自己一时不察,给这畜生累
  死,无意中出卖了良友,又气又急,双手在地上一撑,和身
  纵起,双手箕张,猛向段天德扑去。段天德见他来势猛恶,大
  骇避开。焦木重伤后身法呆滞,竟尔一头撞在大殿柱上,脑
  浆迸裂,立时毙命。
  段天德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敢停留,拉了李萍,急奔
  而出。李萍大叫:“救命啊,我不去,救命啊!”终于声音越
  来越远。
  第三回 大漠风沙
  寺里僧众见焦木圆寂,尽皆悲哭。有的便替伤者包扎伤
  口,抬入客舍。
  忽听得巨钟下的铜缸内当当当响声不绝,不知里面是何
  怪物,众僧面面相觑,手足无措,当下齐声口诵《高王经》,
  岂知“救苦救难”、“阿弥陀佛”声中,缸内响音始终不停,最
  后终于大了胆子,十多个和尚合力用粗索吊起大钟,刚将铜
  缸掀起少许,里面滚出来一个巨大的肉团。众僧大惊,四散
  逃开。只见那肉团一跃站起,呼呼喘气,却是韩宝驹。他被
  罩在铜缸之中,不知后半段的战局,眼见焦木圆寂,义兄弟
  个个重伤,急得哇哇大叫。提起金龙鞭便欲向丘处机头顶击
  落。全金发叫道:“三哥,不可!”韩宝驹怒道:“为甚么?”全
  金发腰间剧痛,只道:“千……千万不可。”
  柯镇恶双腿中剑,受伤不轻,神智却仍清明,从怀中摸
  出解毒药来,命僧人分别去给丘处机及韩小莹服下,一面将
  经过告知韩宝驹。韩宝骑大怒,转身奔出,要去追杀段天德。
  柯镇恶喝住,说道:“那恶徒慢慢再找不迟,你快救助受了内
  伤的众兄弟。”
  朱聪与南希仁所受内伤甚重。全金发腰间所受的这一脚
  也着实不轻。张阿生胳臂折断,胸口受震,一时痛晕过去,但
  醒转之后,却无大碍。当下众人在寺里养伤。
  法华寺监寺派人到杭州云栖寺去向枯木禅师报信,并为
  焦木禅师料理后事。
  过了数日,丘处机与韩小莹身上中的毒都消解了。丘处
  机精通医道,开了药方给朱聪等人调治,又分别给各人推拿
  按摩。幸得各人根柢均厚,内伤外伤逐渐痊可,又过数日,都
  能坐起身来。这日八人聚集在一间僧房之中,想起受了奸人
  从中播弄,这许多江湖上的大行家竟自误打误杀,弄得个个
  重伤,还赔了焦木禅师一条性命,都是黯然不语。
  过了一会,韩小莹首先说道:“丘道长英明,天下皆知,
  我们七兄弟也不是初走江湖之人,这次人家竟然胡里胡涂的
  栽在这无名之辈手里,流传出去,定让江湖上好汉耻笑。这
  事如何善后,还得请道长示下。”
  丘处机这几日也是深责自己过于鲁莽,如不是这般性急,
  只消平心静气的与焦木交涉,必可弄个水落石出,当下对柯
  镇恶道:“柯大哥,你说怎么办?”
  柯镇恶脾气本就怪僻,瞎了双眼之后更是乖戾,这次七
  兄弟被丘处机一人打倒,实是生平的奇耻大辱,再加上腿上
  剑创兀自疼痛难当,气恼愈甚,当下冷笑道:“丘道长仗剑横
  行天下,哪里把别人瞧在眼里?这事又何必再问我们兄弟?”
  丘处机一楞,知他气愤未消,当下站起身来向七人团团
  行了一礼,说道:“贫道无状,行事胡涂,实是抱愧得紧,这
  里向各位谢过。”
  朱聪等都还了礼。柯镇恶却装作不知,冷冷的道:“江湖
  上的事,我兄弟再也没面目理会啦。我们在这里打鱼的打鱼,
  砍柴的砍柴,只要道长不要再来寻事,我们总可以安安稳稳
  的过这下半辈子。”
  丘处机给他一顿抢白,脸上微红,默不作声,僵了一阵,
  站起来道:“贫道这次坏了事,此后决不敢再踏进贵境。焦木
  大师的怨仇,着落在贫道身上,我必手刃奸徒,出这口恶气。
  现下贫道就此别过。”说着又是团团一揖,转身出外。
  柯镇恶喝道:“且慢!”丘处机转身道:“柯大哥有何吩咐?”
  柯镇恶道:“你把我们兄弟个个打得重伤,单凭这么一句话,
  就算了事吗?”丘处机道:“柯大哥意思怎样?贫道只要力所
  能及,无有不遵。”
  柯镇恶低沉了声音道:“这口气我们咽不下去,还求道长
  再予赐教。”
  江南七怪虽然行侠仗义,却是个个心高气傲,行止怪异,
  要不怎会得了“七怪”的名头?他们武功既高,又是人多势
  众,在武林中与人争斗从未吃过亏。当年与淮阳帮失和动手,
  七个人在长江边上打败了淮阳帮的一百多条好汉,其时韩小
  莹年纪尚幼,却也杀了两名敌人,江南七怪,端的是名震江
  湖。这一次败在丘处机一人手里,自是心情异常难堪。何况
  焦木是七怪的好友,不幸遭难,也可说是由丘处机行事鲁莽
  而起。可是法华寺中明明藏着女人,而且确是郭啸天的遗孀,
  这一节是己方理亏,江南七怪却又置之不理了。
  丘处机道:“贫道中了暗器,要不是柯大哥赐予解药,这
  时早登鬼域。咱们双方拚斗了一场,贫道宁愿认输。”柯镇恶
  道:“既是如此,你把背上长剑留下,就让你走。”他明知此
  时若再动手,己方只韩氏兄妹能够下场,胜负之数那也不用
  提了,但说就此罢休,宁可七怪一齐命丧于他剑底。
  丘处机怒气上冲,心想:“我给你们面子,已给得十足,
  又已赔罪认输,还待怎的?”当下说道:“这是贫道护身的兵
  器,就如柯大哥的铁杖一般。”柯镇恶大声道:“你讥笑我眼
  盲吗?”丘处机道:“不敢。”柯镇恶怒道:“现下咱们大家受
  伤,难决胜负。明年今日,请道长再在醉仙楼相会。”
  丘处机眉头一皱,心想这七怪并非歹人,我何苦与他们
  争这闲气?那日焦木死后,韩宝驹从铜缸中脱身而出,如要
  杀我,易如反掌。再说这件事总究是自己莽撞了,大丈夫是
  非分明,错了便当认错,但如何摆脱他们的纠缠,却也不易,
  沉吟了一会儿,心念一动,说道:“各位既要与贫道再决胜负,
  也无不可,只是办法却要由贫道规定。否则的话,贫道在醉
  仙楼头斗酒,已输了给朱二侠:法华寺较量武功,又输了给
  七位,连输两场。第三场仍然是输,那也不必再比了。”
  韩宝驹、韩小莹、张阿生三人当即站起,朱聪等睡在床
  上,也昂起头来,齐声道:“江南七怪跟人较量,时刻与所在
  向来由人选择。”
  丘处机见他们如此好胜,微微一笑,道:“不论是甚么赌
  法,都能听贫道的主意?”朱聪与全金发均想就算你有甚么诡
  道奸计,也不致就输了给你,齐声说道:“由你说好了。”丘
  处机道:“君子一言?”韩小莹接口道:“快马一鞭。”柯镇恶
  还在沉吟。丘处机道:“我这主意要是各位觉得不妥,贫道话
  说在先,算是我输。”这是摆明了以退为进,心知七怪要强,
  决不肯轻易让他认输,柯镇恶果然接口道:“不用言语相激,
  快说罢。”
  丘处机坐了下来,道:“我这个法子,时候是拖得长些,
  可是赌的却是真功夫真本事,并非单拚一时的血气之勇。刀
  剑拳脚上争先决胜,凡是学武的个个都会。咱们都是武林中
  的成名人物,决不能再像后生小子们那样不成器。”江南七怪
  都想:“不用刀剑拳脚决胜负,又用甚么怪法子?难道再来比
  喝酒?”
  丘处机昂然道:“咱们来个大比赛,我一人对你们七位,
  不但比武功,还得斗恒心毅力,斗智巧计谋,这一场大比拚
  下来,要看到得头来,到底谁是真英雄真豪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