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作者:多人    更新:2021-11-24 02:52
  收养她当日,师娘雯清给她洗澡就发现了这点,萧茗立刻心知她恐怕就是破获向问天悬案的重大线索。之所以多年隐忍不发,一方面在于怀有良善之心的他对这名孤女视若己出,疼爱有加,既然收养了她,便是她的亲人了,理应竭力保护她,另一方面他深知此事关联甚大,若为外人知晓,必然会引发一场江湖动荡,于公于私,他只能忍痛暂时搁浅为好友安魂的念头。
  日子本可平滑顺畅地继续过下去,但前不久萧茗无意得知,昔年追查云真下落的一股隐秘势力竟然仍未放弃寻找,这令他料到其中必有蹊跷,好在云真已成年,并练就不俗轻功,又使得一手好暗器,派她出外寻求真相,自是适合的。
  师命难违,离家之时,师父表示自己对当年事亦知之甚少,只探及些许芜杂,尚不能理出一条清晰线索,他只叫她暗地查访与向问天相关的江湖旧事,从中摸索一些头绪,尽量将向问天遇害当日情境揣测出来,向仇家讨回公道,以告慰他在天之灵。此外不肯再多言,只说有些事情,非要经历过,才会了然于心。
  离开竹林小屋的这些日子,向来喜好清净的云真只好寻些热闹去处,满心以为市井之间人多口杂,总是能捡漏到一两桩有用的旧闻的。
  然而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但哪儿会有百年之久?更多的则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传奇。江湖里什么人都不缺,尤其不缺急切渴望一夜成名的少年剑客,以及师父这样厌倦归隐的侠士,一个浪头隐下去,另一个浪头又涌上来,从来新人胜旧人,那些曾经如雷贯耳的大人物,在众人口中传诵几日,便被新近崛起的后起之秀取代了。况且是十多年前的故人,除了少数几位恋旧的说书人偶有提及,根本就听得少了。
  而关于向问天离奇遇害和他留下的那幅离奇的画像,所有人都一无所知。人们虽然都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事情过了这么多年,这种关心,更多的成了习惯了,如同隔些阵子就会想念的巷子口那家店铺的包子,没吃着的时候也许会念叨一两句,兴致好了,就去买上几个,当然,不吃也不打紧,对日常庸碌的人生来说,它不重要。
  向问天当年知交遍天下,都曾为他的死因耿耿于怀,分头查探过,但都和萧茗同样无功而返,渐渐地也就淡下来。多年后,过世的过世,隐居的隐居,还在孜孜不倦的,除了萧茗,怕是只有那股隐秘的势力了。
  但它既然是隐秘的,必然不为人知,初出茅庐的云真面临的困难委实不小,但她总是个骄傲的人,师父难得交代她办事,她可不愿意轻易打了退堂鼓,虽然茫然焦急,也只得生生按捺住,心里想着但愿早日查明事情始末,替那向问天沉冤之后,立刻快马扬鞭,回了竹林小屋。
  可惜连日来毫无进展,云真内心颇感失落。洛阳大街热闹非凡,她顾不上多看,打听到衙门所在,走上台阶,直趋大鼓,奋力敲击。
  官差奔出,喝问:“所为何事?”
  “栗村血案!”
  官差吓得一哆嗦,左右看了看,竟缩回头。
  云真加力,继续击鼓,众衙役一哄而上,取笑道:“小姑娘,你这手力不错嘛。”
  “哈哈!”
  云真见众人逼身而来,双手一甩,手中已多出一条银色蛇皮软鞭。衙役们但闻一声巨响,银光闪烁中,身上已挨了一鞭子。
  衙役中身手稍好的两位避过一鞭,从右侧飞身攻前,云真手指微动,袖中数枚细针立时发出,衙役们啊地闪躲,云真一足飞踢,双手一撑,飞上半空,身形极快,转眼已是十步开外。
  衙役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追上去。
  洛阳城内“芷蓝间”的胭脂甚好,卖胭脂的中年女子面容姣好如月,替云真挑了一盒,笑问:“姑娘打听如何入得洛阳王府?这个也就难了,不过王妃倒是时常打发小丫鬟月儿过来买胭脂。”掐指算了算,“哎哟,正好是今天,她就要来了,姑娘再等等。”
  王府的丫鬟跟寻常富贵人家不同,不仅面目娟秀,处事也得体:“我会帮姑娘通传一声,一有回复,立即告诉姑娘。”
  王府门口八名侍卫守护,两座石狮子十分威严,院落里种满了栀子,枝繁叶茂,开满了雪白的花朵,散发出浓香。
  冥冥之中似有神灵指引,云真梦游般穿过迷宫般曲折的回廊和重峦叠嶂的屋宇,花园,庭院,天井,径直向议事厅走去,轻车熟路。
  跟在她身后的侍卫傻了眼,这姑娘很是面生,听她措辞,也不像府中熟客,不知为何对王府地形如此熟悉?他轻咳一声:“姑娘从前来过王府?”
  “连洛阳城我都是第一次来。”云真清醒过来,亦不明白心中对王府亲切遥远的感觉从何而来。她抬头仰望,两侧被重重叠叠的屋檐遮蔽的天空,只不过窄窄一线,透出和煦阳光。
  风来,栀子一朵一朵地开得很急,浓郁的香味让人想起旧日时光。云真很恍惚:到底是梦里,还是前世,她曾在这宽敞亮堂的院落里,抓住玉色大蝴蝶,兴高采烈地从后花园一路飞奔,衣袂裙角环佩叮当。
  她看了看西侧的紫玉阁,春天的时候,应该开着艳红的桃花,到了初夏,摘了桃儿,并不吃,取了桃核洗净,用小刀可以雕出一只乌蓬船。
  洛阳王并不在府中,座下侍卫总领顾青听完云真来意,笑道:“像这样的江湖门派,天下何止成千上万,此等江湖事体,是政体之外的旁支末节,不足挂齿。”
  “栗村十八条人命……”
  “人命关天,这件事情我会禀告王爷的,姑娘请放心吧。”
  离开王府,已是暮色四合。一道残阳隐去,天空颜色刹时间便暗了下来,似一滩干血。云真略有了些急紧,脚下发力,愈走得飞快。
  风声微动,却有三四条身影飞奔而来,隐呈包围之势。
  “铮”的一声紫剑出鞘,化为一片紫瀑直卷过来,云真见得剑光密布,身子一冲一窜,已脱离剑光,手臂振处,长鞭卷住对面一颗老松粗枝,身子荡起,呼地一声,凌空落在小径一边。
  打量这四人,俱是黑巾蒙面,身法亦是快捷,却可推断定是武功不弱,但一时也瞧不出门派来。云真刚欲开口,当先一人执紫剑,刷刷两下,急削软鞭。她细察他武功,却看不出来历,晃眼间那人已攻了三招,扑上来左手一圈一引,右肘横撞云真臂膀。
  云真避无可避,右臂为紫剑所伤,长袖撕啦一声被划开,半条手臂暴露于外,她面上一红,足尖点地转半个圈,踢他下盘,鞭舞得更烈,把几个人牢牢地困在里面。
  执剑者忽地愣住,盯住云真手腕瞧了半天,闪身抢入战圈,单手架住黑衣人一招,喝道:“住手!”
  三名黑衣人停手,执紫剑者朝他们耳语几句,几人听得连连点头,狐疑的目光不断看向云真,一转身,竟都走了。
  云真不解,抬起手腕看了半天,不明所以。见天色已暗,立刻拐进一家店铺,换了一身白裙。
  方才打斗间,这条街上的人都缩起来了,这下见来人已走,又打开大门,张罗着买卖。眼见云真进了店铺,执紫剑者朝左右使个眼色:“都瞧清楚了么?”
  黑衣侍卫拧眉想了想:“不错,属下确实看到了,她的确是我们寻找了十多年的人!”
  “那还等什么?速速回府禀告!”执紫剑者指指另一名侍卫,“你负责跟踪她,切记,不得伤她性命,否则你我难以交差。”
  衣服店旁边是一家茶楼,云真一进去,就吸引了茶客的目光,如一轮皓月破云而出,骤然照亮了山雨欲来天色昏暗的大厅。
  茶客们都被这女子绝色的容颜震撼,只懂呆望著她的俏脸,满座喧嚣,一时静得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云真置若罔闻地刚坐定,一阵穿堂风袭来,携带烈烈气息直扑人面,原是一名年轻男子疾步走进茶楼。只见他一袭黑氅,风尘仆仆,走路很快,她只来得及看到那个背影,径直走到角落里坐了,吩咐小二砌一盏银针。
  男子黑衣如铁,脸微侧,从怀中掏出一副纸质棋盘,就地取材,取了几枚棋子,左手执白右手执黑,眼眸亮如银星,凝神思考着落子何处,四周虽乱,他却完全不介意。
  小二殷勤地跑上前擦着桌子,脸上堆满笑:“姑娘想吃点什么呢?”
  “一杯银针,一碟绿豆糕。”云真道。
  “好咧!这就给你送来。”小二将抹布往肩上一搭,并不离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云真的脸,云真将古琴放在一旁,冷冷地瞅了他一眼。
  小二仍呆立着,直到云真似乎不经意地抬了抬手,七枚银光烁烁的银针擦着他的脖子,直直地钉在抹布上,这才惊出一身冷汗,跑开了。
  看客们见识到了厉害,讪讪地收回目光,继续谈笑。邻桌的两位大汉高谈阔论开来:“鬼怒川真的有鬼呢。你相信吗?”
  “咳!我们是来看日出的,凭你我轩辕二剑行走江湖多年,那可是逢鬼杀鬼,遇妖降妖!”红脸汉子喝高了,啪地将长剑摔在桌上,有意无意地朝云真望去。
  云真啜着银针,望着窗外,又开始想念竹林小屋了。师父做的银针茶可真是天下一绝,挺直如针,色白似银。边观赏边品饮,尘俗尽去,意趣盎然。
  红脸汉子笑声未收,客栈里冲进一群壮年汉子,像天空上的乌云,排山倒海的气势。为首的黄衫人一声怒喝:“射!”刹时间弓弦骤响,铁箭齐发,嗖嗖如流星赶月,不分青红皂白地向众人怒射过来。
  茶楼一干人等措手不及,哪里料到对方一冲进来便大开杀戒,会武功的挥舞兵器格挡利箭,拼命想杀将出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小二赶紧四散逃开,实在逃不了,索性就地蹲下,双手抱头,几个机敏点的,一骨碌滚到桌子底下,身子尤在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