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作者:曹文轩    更新:2021-11-24 02:14
  映桦轻声问。
  “我是你生命的魅影,人格的黑暗……灭道上神早已经看中了你的力量……天下大乱,贪欲横行……你也在沦落……难道,你还在崇尚光明么……”那声音贪婪道,“如果你真爱这天下……为何不让这天下,只拥有爱……无恨……无痛……无怨……”
  “我听不懂你的道理,我只知道我在施法,请你不要扰乱我的心神……”映桦吃力道,他的身体状况很差,这样一次占卜,几乎耗尽所有残存的力量。他怎么有精力思考别的?
  “你为何没有力量?因为,你依然是被创造的……你的力量、人格、爱、恨、情、仇,你的观念和希望……这一切,都是被创造的……他们会旺盛,也会枯竭……一切都在遵从阴阳的定理……你在爱……可你也在心痛不是吗?你的国度被异族所灭……你的家族被外人所屠……你的亲人被贪念所引……你的容忍,已经不合时宜……”那声音说完,冷冷笑起来,笑得人心惊肉跳。
  映桦看台下,众人似乎完全没有听到这些声音般,还是望着他,等他占卜的结果。
  他的头愈加的昏沉起来,血雾弥漫在眼前,逐渐朦胧,朦胧。
  那声音终于也消失了,他的法力也终于用罄……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扶他起来!”哲莎发话。
  几个人上去把昏过去的映桦扶起。
  映桦面色苍白,他喘着气,看着地上的占卜阵,火焰上的血液落在最后一个格子里,月元素的光焰闪亮……他心头一颤。
  “她在哪里?”哲莎急切地问。
  映桦看着卦象,没有回话,或者,不忍心回话。
  哲莎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月元素的光焰,温柔的拥抱着那一团血迹……优雅的,如同沉思的神……
  在精灵族,月光,代表死亡的隆重和安详……
  短腿李口中的“有钱人家”,如今也断壁颓垣,偏安在村落的一角。
  “你们找那个臭男人?又欠钱了?”一个泼辣的女人,一手拿着衣板,一边愤愤道,“要钱没有,房子被你们翻了百八十遍了!要翻自己翻去!”她白了哲莎一眼,已经向河边走去。
  映桦站在一旁,看哲莎眼中淡然而绝望的神采。
  “我只想问下,他的原配妻子的坟墓在哪里?”哲莎客气道。
  泼辣女人顿住了,半晌,她转过身来,有些疑惑。
  “就是哲鹊……我是她的姐姐。”哲莎说着,声音微颤。
  “你……你找她啊……”女人的声音逐渐软下来,“鹊姐姐死得早,死得可怜啊……”她说着,带哲莎和映桦向一处葱田走去。
  田地正中,一个高耸的坟堆,终年不被人打扫,已经杂草丛生。
  “鹊姐姐是三年前走的……
  “几年前,家里那个畜牲整日里吃喝嫖赌,败光了家财,天天回来就拿老婆出气。鹊姐姐几次受不了虐待,想跑,都被抓回来一顿毒打。后来……鹊姐姐自己也不想逃了。年末的时候,鹊姐姐因为坐月子的时候被打,孩子没保住,大出血,还都靠本地的土医生偏方才捡回半条命。可那杀千刀的却完全不顾鹊姐姐身子弱,打骂照旧。再后来,鹊姐姐受不了苦,就跳井死了……”
  哲莎半跪在坟墓面前,面无表情。良久,双眸闪下一滴辛酸的泪,她轻声道:“我早该来找她……” 映桦站在一旁,看哲莎自责而内疚的表情,心里也有些想念哥哥。
  “这半亩的葱田,就是鹊姐姐当年种的。她老挂在嘴边,说欠她姐姐半亩的葱田。她对这里特上心,整日整夜的来看,有的时候还坐在田边发呆。村里好多人,都说鹊姐姐是被打的厉害,头脑不清楚了……” 哲莎已经泣不成声,听到这半亩葱田,她欣慰,痛苦的欣慰,脸上的笑容被泪水崎岖:“当年……我们在逃难的时候……因为我偷了别人田里的几棵葱,我们惨遭村霸的一顿毒打……就是那件事,让她对我失望,甚至离开我的……她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我们有过争论。她说,应该攀附一些达官显贵才能让我们的生活更好,她一直念叨过,女人,根本就是男人眼中的花瓶,女人的幸福,必须要靠男人的宠爱去争取……而我认为,人的幸福,应该自己来闯……我们当时甚至赌气的约定,如果我的话对,那么她还我半亩葱田……而如果她的话对,我还她一座金山……”
  “这么多年了,你这才将赌注给我……是在认输……还是让我更加自责……”哲莎伏在地上,久久不起身。
  这样一个在外人面前,市侩、粗糙、泼皮、大大咧咧的莎奶奶……此时完全不是她的谈吐和表情。这是一个曾经按捺在内心深处,饱受折磨的灵魂,此时遍体鳞伤。
  风吹的很大,要起雨了……
  微醉的烛光,影影绰绰,光影下,一滴泪水滑落在地。
  “我问你个问题。”哲莎带着酒意。
  “帮主请说。”映桦客气道。
  “在你看来,你认为……我和妹妹,究竟谁赢了?”
  映桦顿了顿,回问:“这重要吗?”
  哲莎点头:“这很重要……因为,我证明了一辈子,为家族,为我,为兄弟姐妹们,为心中的信念……一直在苦苦求证着。我一直认为,天下间一切都是被注定的。包括你我,千千万万人的身份和地位。像我这样儿,打从生出来就不是金枝玉叶的命,后来家道中落,甚至被当今权倾天下的护国将军焰腾搞得家破人亡。一切都这样顺水推舟的走着走着,都不是人力所可以左右的。个人的命运,在天道的潮水下只能卑微行事。我们能做的,只是把握好自己注定的角色,奋力地装扮着,装扮着,尽好自己的本分。我一直都这样认为,所以,我创办了青霞帮,做个盗窃者、抢劫者、反抗者,甚至可以笼统地说,做个坏人。而妹妹却不这样认为,她要攀附,她要金山银山,她要富贵的命……她不满足,总想得到比自己拥有的更多的东西……现在,这么多年,这么多事……每个人的命数又不相同……我很想问问你这个局外人,你觉得,是我的看法对,还是妹妹的看法对?”
  “也许帮主会觉得在下老生常谈……”映桦道,“在下曾说过,人的命数即便已经被注定,也不是在你我眼中所看到的那样。依在下的观点,帮主和令妹的选择,都没有错,人生贵在选择,你们都走了自己向往的路,胜败是别人的事儿,对你们来讲,你们都很好地履行了为人的责任。更何况,你们有爱。这已足够。”
  “那……爱真的这么重要么?”哲莎问。
  “是的,爱可以化解仇恨、冰释干戈;可以让苦成甜,让寒成火。帮主和令妹因为观念分歧走上相反的道路,但最终还是在爱的立场上殊途同归。在爱面前,是不讲输赢的。”
  哲莎听着映桦的话,若有所思的点着头。
  二人又对聊良久,哲莎慢慢从伤感的气氛走出来。
  看哲莎的情绪逐渐被软化,映桦知道是时候说出自己最担心的问题了。
  “莎帮主,在下想冒昧地问一个问题。”映桦谨慎道。
  “什么。”哲莎开始整理情绪。
  “是有关‘魔阵’印字的问题……”映桦注意哲莎脸上表情的变化。
  哲莎先是一愣,后来冷冷一笑:“总归是让你发现了这个……”她起身走了两步,“你应该知道,你们的命在我手中,你还这样冒昧地问这个问题,不怕被杀了吗?”
  映桦笑着摇摇头:“莎帮主,您应该明白,我们的性命是小,而你们整个青霞帮帮众的性命才是大啊。你们的实力,和朝廷相差太悬殊。一旦他们发现了你们,谁都难逃责任。”
  “哼!那奶奶我要是杀了你,谁还会到外面乱说?”哲莎恢复了自己往日的面貌。
  “悠悠之口,您真有本事杀得光么?”映桦转过身去,“也许在下说话,莎帮主未必看的上,但是在下有一点想提醒莎奶奶,您这样让帮里的兄弟为你的复仇卖命,对他们公平么?或者,他们真的选择相信您,这种自我的选择,无可厚非,可是你,真的忍心么?”
  哲莎愣了一下,半晌,她笑了笑:“这点你不用担心,他们也都是被焰腾那王八蛋害惨了人。我们势必要为自己讨说法的!”
  “焰腾?”映桦问。
  “是的。我们全家性命,就是因为父亲和焰腾在朝廷里的一点小误会,而被牵连进去,甚至被诛灭九族。我和妹妹在母亲费尽心机的拯救下幸免于难。可这伤深深印在我脑子里,这辈子,也不可能愈合了!”哲莎冷冷一笑,“你说,这样的仇,我岂能不报?”
  “那您的那些兄弟们呢?”
  “他们有好多都是在战场上逃回来的士兵,这些年,焰腾穷兵黩武,不顾人民死活。战场逃兵的家人,通常被以通敌罪斩杀或流放,那些逃兵们,逃过敌人厮杀,逃过焰腾的死罪,回到家,至多能做个无亲无故的可怜人。他们好些都归附了我。还有一些弟兄的命运和我相似,都是被焰腾势力直接或间接残害了的。总之……青霞帮的大部分人,都和焰腾,甚至说现在的朝廷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哲莎解释道。
  “我体谅你们的恨……可是平心而论,你们真的能赢定他们么?”映桦问。
  哲莎淡淡一笑,意味深长道:“我们难道真的要推翻他们么?”
  “那?”